他們離開隔間。路克注意到比莉悄悄地從電梯附近的菸灰缸旁邊拿走一卷火柴。門童把他們領到五樓。


    他們找到530房間,安靜地從門口走過。比莉打開一扇沒有標記的門,這是一個盛放紡織品的櫥櫃。“很好,”她壓低聲音說,“附近有火災報警器嗎?”


    路克四下張望,發現一個警報器,是那種用小錘子敲破玻璃才能報警的。“在這裏。”他說。


    “好的。”櫥櫃裏的木架子上整齊地放著一疊疊的床單和毯子。比莉抖開一條毯子,把它扔到地上,她又打開好幾條毯子扔過來,鬆散地堆在一起。見此情景,路克猜出了她的意圖。比莉從一扇門的門把手上取下早餐預約牌,劃亮火柴把它點燃,等火苗躥起來,她便把它扔到毯子堆上。“這就是你為什麽永遠不能在床上抽菸的原因。”她說。


    火越燒越旺,比莉又往火裏加了一條床單,她的臉龐被火光映照,顯出興奮的神色,看上去更加動人了。隨著火勢越來越大,濃煙從櫥櫃裏冒出,開始充滿整個走廊。


    “該發警報了,”她說,“我們不希望任何人受傷。”


    “是的。”路克說,他的腦子裏再次冒出那句話:他們不是通敵者,現在他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突然產生這個念頭了,因為當年在法國參加抵抗運動,炸工廠和倉庫的時候,他一定總是擔心無辜的法國平民受到傷害。


    他拿起掛在警報器旁邊的一隻小錘子,輕輕敲碎玻璃,按下裏麵的紅色大按鈕。過了一會兒,刺耳的鈴聲劃破了走廊上的寂靜。


    路克和比莉沿著走廊向後退,遠離電梯,直到他們隻能透過濃煙看到路克的套房的門。


    離他們最近的一扇門開了,一個穿著睡袍的女人走出來,她看到了煙,便尖叫著跑下樓梯。一個隻穿襯衫的男人從另一扇門出來,手裏還拿著一支鉛筆,顯然是工作到很晚。接著一對裹著被單的年輕夫婦出現了,他們剛才似乎正在做愛。然後是一個神色睏倦的男人,穿著皺巴巴的粉紅色睡衣。僅僅一小會兒的工夫,走廊裏就滿是咳嗽和摸索著穿過濃煙走向樓梯間的人。


    530房間的門緩緩地開啟了。


    路克看到一個高個子男人來到走廊上,透過黑暗四處張望,路克感覺他的臉頰上隱約有一大塊酒紅色的胎記:那是皮特。路克向後一縮,以免被皮特認出。那個人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便下定決心似的加入了沖向樓梯間逃難的隊伍。還有兩個人從530號房間出來,跟在他的後麵。


    “全走了。”路克說。


    路克和比莉進入套房。路克關上門,把煙阻擋在外麵,他脫下大衣。


    “噢,上帝,”比莉說,“還是那個房間。”


    比莉睜大眼睛環視四周。“我簡直不敢相信。”她說。她的聲音很小,路克幾乎聽不到她說話。“就是這個套房。”


    路克站定了看她。比莉的情緒似乎很激動。“這裏發生過什麽?”他終於開口問道。


    她驚異地搖頭道:“很難想像你竟然不記得了,”她走了一圈,“那個角落裏曾經有一架鋼琴,”她說,“想想吧——旅館房間裏有鋼琴!”她朝浴室裏看看,“這兒有部電話。我從沒見過浴室裏有電話。”


    路克等待著。她的表情憂傷,還有種他也分辨不清的神色。“戰爭期間你在這裏住過。”她終於說。接著,她又急速補充道:“我們在這裏做過愛。”


    他看著臥室裏麵:“在那張床上,我猜。”


    “不僅在床上,”她咯咯笑道,接著臉色又恢復了陰沉,“我們那時多麽年輕啊。”


    和這個迷人的女子做愛,想想都令路克激動不已。“我的上帝,我真希望我能記得。”他說,聲音帶著濃重的欲望。


    令他驚奇的是,比莉臉紅了。


    路克走到一邊拿起電話,打給接線員。他要確保火勢不會蔓延。在漫長的等待後,電話接通了。“我是戴維斯先生,是我發出的火災警報,”路克迅速說道,“530房間旁邊的一個儲物櫃著火了。”他沒有等待對方回應便掛掉電話。


    比莉正在四下檢查,她已經沒有那麽激動了。“你的衣服在這裏。”她說。


    路克來到臥室。床上有一件淺灰色花呢運動外套、一條炭黑色法蘭絨褲子,似乎已經幹洗過。路克猜想自己是在飛機上穿的這一身衣服,來到酒店後就送去洗了。地板上有一雙深棕色翼尖鞋,其中一隻鞋裏放著一條精心卷好的鱷魚皮帶。


    他打開床頭櫃抽屜,找到一隻皮夾子、一本支票簿和一支鋼筆。他發現的更有趣的東西是一本細長形狀的記事簿,背麵是一張電話號碼清單。他迅速翻到本周的記錄。


    星期日,26號


    給愛麗絲打電話(1928)


    星期一,27號


    買遊泳褲


    上午八點半,頂點會議,先鋒旅館


    星期二,28號


    上午八點,與a.c.吃早餐,海伊-亞當斯咖啡廳


    比莉站在路克旁邊看他正在讀的記錄,她的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雖然這是個無意識的動作,但她的觸碰讓他獲得一陣愉悅的快感。他說:“你覺得愛麗絲可能是誰?”


    “你的小妹妹。”


    “她多大?”


    “比你小七歲,現在應該三十了。”


    “所以說,她1928年出生。我猜我打電話是為了祝賀她的生日。我可以現在給她打電話,問問她我是否說過什麽不尋常的話。”


    “好主意。”


    路克感覺很好,他正在重建自己的人生。“我一定沒帶泳褲就去了佛羅裏達。”


    “誰會在一月遊泳?”


    “所以我做了記錄,準備在星期一去買。那天上午八點半我還去了先鋒旅館。”


    “什麽是‘頂點會議’?”


    “我覺得它一定和火箭飛行的曲線有關。當然,我不記得自己在這方麵的工作,但我知道火箭的飛行軌跡需要進行複雜而重要的計算,火箭的第二節 需要在它飛到曲線頂點的時候脫離,從而讓衛星進入永久性軌道。”


    “你可以調查一下還有誰參加了這個會議,和他們談談。”


    “我會的。”


    “然後,星期二,你和安東尼在海耶·亞當斯旅館的咖啡廳吃了早餐。”


    “在那之後這個本子上就沒有記錄了。”


    路克把記事簿翻過來,後麵記著安東尼、比莉、伯恩、他母親和愛麗絲的電話號碼,還有二三十個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的電話。“你想到什麽主意了嗎?”路克問比莉。她搖搖頭。


    確實有一些方向是值得跟蹤的,但並沒有發現明顯的線索。路克早就料到這種情況,但他還是感到灰心。他把記事簿放進口袋,觀察整個房間。一隻架子上放著一個破舊的皮箱。他在皮箱裏搜尋,裏麵有幾件幹淨的襯衫和內衣,一個寫有半本數學算式的筆記本,還有一本平裝書,書名是《老人與海》,第143頁的角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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