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錯對


    在叫三千白芷之前, 她叫千水輕陌。


    在叫千水輕陌之前,她隻是白芷,一張什麽都沒有的白紙。


    直到那夜,她的弟弟用全家人的鮮血在她這張白紙上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她才知道,原來人活在這世上, 須知兩個很重要的字, 一字是善, 一字是惡。善得善終, 惡得惡果。他們是惡,所以得了惡果。


    後來,一位自稱來自眾生門的修仙長者告訴她, 她的弟弟是奉皇帝的命令剿匪,如果他拒絕, 皇帝便會派別人去。她們的土匪窩裏出了叛徒, 將他們所有人的名單都告訴了皇上, 其中包括作為土匪頭的她的一家老小。所以, 若是派別人去,他們一個也逃不了。


    她的弟弟確實送給了她最好的禮物,便是她的性命。因為少了她的頭顱, 皇帝削去了他的官位,並罰他三百軍棍,將他貶作平民。


    那三百軍棍教他全身筋骨俱碎,幾乎死去。幸而遊曆在外的眾生門初代掌門看到了他, 得知他的過去後,不僅救了他,還收了他為徒。


    修仙長者說完這些後,又道很想收她為徒,然知她命格不適合修仙,便送了她指環天之痕以護她一生。


    後來,漫長的漂泊中,她遇到了還是個孩子的江慕。這個可憐的孩子不知因為受到什麽打擊而失去記憶,癡癡傻傻的,可惜了一副漂亮的皮囊。所以,她以收他為徒的名義,將他當做弟弟疼愛,撫養他長大。


    通緝她的畫紙很快遍布了她所生活的地方。她隻好帶著江慕藏身在了葬天山,並在那裏遇到了借著妖怪力量複活的何以輕風。


    因為無法控製妖怪之力,何以輕風除了給他們送吃的和穿的,幾乎不和他們說話,也極少現身與他們見麵。


    小孩子終要長大,然後離開養她的人。


    她看著江慕離去,以為自己可以做那在家等候之人,卻終究忍受不了孤獨,選擇了下山尋他。


    然而,人海茫茫,何處去尋。她尋了大半年,也未打聽到有關他的蛛絲馬跡。


    聽聞誅心門有個可以尋人下落的寶貝,她便想去偷來一用,也因此陰差陽錯地認識了誅心門引以為傲的弟子,清墨承彧。


    這個孤冷寡語的少年一身戾氣,十分嚇人,卻對她偷物一事視若無睹,不僅對她,似乎對一切都視若無睹。


    因著好奇,她扮作誅心門的弟子混入其中,從其他弟子那裏打聽出了清墨承彧的身世,得知他的父母慘死於誅心門掌門手上之事。


    或許同病相憐的緣故,她對這個少年充滿了同情,卻也無可奈何。因為已經得知徒弟的下落,她準備動身離開。


    不想她準備離去的那夜,誅心門中發生了動亂,起因是誅心門的一大半弟子被試魔石驗出入了魔道。沒入魔的弟子為求自保,與入魔的弟子展開了廝殺。而誅心門的掌門,便是入魔的那方。


    在掌門率領下,沒入魔的弟子全部被殺死。


    清墨承彧自然是沒入魔的那方,但並沒有加入那場戰鬥,而是秉著坐收漁翁之利的精神,等一切結束後,才拿起手中的劍,將還活著的一方屠殺了個幹淨。


    從始至終,她隻是趴在牆上,瑟瑟發抖地看著這一切。


    誅心門的掌門在死前以全部的力氣告訴了他們一件很可笑的事。


    他說,他們不是魔,天禍要毀滅的也不是魔,而是會威脅到諸神統治的人。所以這一切不過是天神的陰謀。


    說完,他就死在了清墨承彧的手中。


    雖然覺得誅心門掌門臨死前的那些話很可笑,卻令人細思極恐。


    後來,她忘卻了找徒弟的事,與清墨承彧一起拿著試魔石去找世間至惡之人與至善之人,以驗證誅心門掌門所言真假,也因此認識了諸多有此疑惑之人。他們結成了隊伍,並不斷擴大,形成了人們口中的魔教。


    在一次目睹一個十分和善的門派被天禍毀滅之後,他們相信了誅心門掌門的話,並為阻止天禍悲劇的繼續發生,開始破壞各大修仙門派。


    他們也想用真相說服那些修仙門派,然而沒人相信他們。他們也索性不再解釋,直接動手。


    這便是魔教噬心教的由來。至於是善是惡,是對是錯,她已然分不清,隻知道,噬心教建立後,她便成了被天禍盯上的魔。


    再次與徒弟江慕見麵,她已成了噬心教教主,而江慕成了眾生門的長老。


    江慕耗盡三寸不爛之舌想說服她解散魔教,卻被她無數次拒絕,甚至最後被她拒之門外。


    她這才發現,原來她一直以來,不過是把江慕看做弟弟三千白塵的替代。所以,有了清墨承彧,她便覺得他沒那麽重要了。清墨承彧成了另一個替代。


    至少,她本是這麽以為的。直到,有一天,清墨承彧在得知她被花妖詛咒會愛上第一個向她表白的人,立即向她表了白,說喜歡她,想要娶她。


    要知道,如清墨承彧那樣一個寡言少語的冷漠之人,說出那樣的話,多麽教人驚訝。


    她被震驚到了,然後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她對他說了句我愛你,並解釋道:“因為花妖的詛咒,我若是愛上一個人,斷說不出類似我愛你這樣的話。所以可見我並不愛你。所以那詛咒也是不作數的,你便莫擔心我了。”


    雖然口上這麽說,她還是很擔心花妖的詛咒會成真,故而每日都要與清墨承彧說一句違心的我愛你,才能安心。


    也許違心的話說多了,不知不覺間自己都信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再也說不出那原本輕易就能說出來的話,幸而,他似乎也不喜歡聽到那三個字,所以對她什麽時候開始不說了也不在意。


    再後來,天禍將至,她本想找個無人之地獨自靜靜等待天禍,卻在途中得知了一門重生的法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重生。


    這便是她第一世的一生,也是所有真相。


    “終於想起來了麽?”清墨承彧看著她陡變的神情,有氣無力地喃喃道。


    那張臉上,終於出現了他所熟悉的模樣。那雙眼睛裏,終於有了他的光芒。所以,他如此確定,她終於是她了。


    三千白芷顫抖著拔出了劍,然後在他倒下的瞬間抱住了他。


    心痛得無法呼吸。整個腦子都在打轉。整個人都變得不好了。


    她究竟做了什麽!怎麽可以誤會他,怎麽可以殺他,怎麽可以……


    如今想來,他騙眾生門重生,隻是不想眾生門有天被天禍所害,又沒有辦法解散眾生門,隻能這麽做。


    而當年她的弟弟三千白塵與凶獸莫奇大戰時,莫奇身上已然沒有言靈咒,所以不可能受人指使。


    為什麽?為什麽她現在才想起這些!


    不過,事到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


    “清墨,你愛的人,究竟是誰?”她緩緩開口道。


    那夜,他與她說,他愛的並不是她。其實一直以來,這才是她最大的心結。


    清墨承彧的身體已經開始透明化,周身繚繞的黑氣化作星星點點如同螢火蟲的光芒,在空中消散。


    他努力地抬起唇角,在她耳邊輕聲道:“我愛的,始終不過一個你罷了。能娶你的,始終不過一個我罷了。”


    風卷著殘雲散開,縷縷金色的陽光灑下大地,落在他若有若無的臉上。


    他依然是那麽鎮定自若,那麽淡漠如水,載著風輕雲淡後的笑,卻說著痛徹心骨的話。


    “這一生,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來生,你可不可以試著找一找我。”


    隨著話音落下,他便化作了虛無,徒留她跪在滿是血水的泥地上,感受著他餘留的那一絲溫暖。


    所有人都唏噓不已。堂堂魔教教主竟就這麽沒骨氣地死在了一個女人的懷裏,實在不可思議。


    江慕在懵了一陣後,與仙道聯盟道:“諸位也親眼看到了,魔教教主已被我徒弟三千白芷斬殺,你們還不滿足嗎?”


    羅雪滿意地點頭道:“如此,我們便不再打攪掌門徒弟的婚禮了。望各自珍重。”


    天上眾人在一片歡呼聲中漸漸散去。


    一場本應是曠古的決戰,卻在眾人錯愕的瞬間終結,實在是令人歡喜的事啊。


    江慕走上前,按了按三千白芷的肩膀,道:“人都死了,你還坐在這裏作甚?”


    三千白芷不為所動,喃喃道:“慕兒,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江慕被那一句慕兒驚得半天才回過神,道:“師父這是說的哪裏話,這世上哪有絕對的錯與對。有錯就有對,有對就有錯,就如光與暗如影隨形,”


    所以,若不去做自以為對的事,便不會有錯。


    三千白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水,沒有看江慕,而是惆悵地望著遠方道:“慕兒,我累了,再也不想管天下間任何事了。接下來一切都交給你吧。”


    江慕握著扇子的手一僵,心中一陣苦澀,若換做平常,定要與三千白芷理論一番何為把一切都交給他。然而,眼下這個光景,他如何忍心拒絕。


    “請師父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給我。”他如此回道。


    七日後,江慕看著白仙子不知從何處叼來的嬰兒,感覺整個人都炸毛了。


    ☆、再世重逢


    自魔教教主死後數年間, 魔教餘孽也徹底消失匿跡。


    除了提前降下的天禍死去了幾千人,世間倒也安寧平靜。


    為了更好地照顧再次重生成嬰兒的三千白芷,江慕辭去了掌門之位,帶著她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落安了家。


    又當爹又當媽的十年,耗盡了江慕作為堂堂七尺男兒的英氣,將他變成了隻要一聽到孩子哭就知道接下來要怎麽做的絕世好“爹”。


    然而, 他又從不讓三千白芷喊他爹, 隻教她喊他師父。


    三千白芷自記事起, 便知道自己的師父是神仙, 會各種法術,還會飛,很是厲害。就是師父從不願教她那些厲害的法術, 還在她八歲的時候,把她變成男兒身, 把她送去私塾上課。


    許是她長得有些不機靈, 私塾裏的小夥伴經常戲弄她, 說她沒爹沒娘, 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野人,也有說她是妖怪變的。


    她甚是委屈,卻不敢和江慕說, 怕惹師父不高興。畢竟,她最喜歡看師父笑的樣子了。師父的笑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可以治愈她受過的所有的心傷。


    今天是她十歲的生辰,江慕很早便與她說過, 會在她生辰這天送她一把劍作為禮物。所以她從早上就開始期待了。然而,江慕卻似乎忘了這件事,一如往常地給她做好早膳,然後送她去私塾上課。


    這導致她在上課的時候思想出了小差,被夫子一把揪住耳朵,狠狠地凶了一頓。


    好不容易才挨到下課,她背起書包,甚是惆悵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忽然,私塾裏以蠻橫霸道出名的同學李小樣攔住了她的去路。


    李小樣步步逼近她道:“老子早就看出你是女孩子了,你承不承認?”


    三千白芷知道即便躲過今日,以後還是要麵對,便不再退步,直言道:“對,我就是女的,怎麽了?你要是想告訴夫子就去告吧,反正我也不想繼續去私塾上課了。”


    李小樣卻突然一改蠻橫的姿態,跪在了她的麵前,道:“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你能不能和我交往?”


    三千白芷著實嚇了一大跳,正想拒絕,忽然一個好聽的男子聲音替了她回答。


    “她已經有人了,所以不能與你交往哦。”


    三千白芷怔怔轉身,隻看到一個仿佛從天邊夕陽裏走出來的白衣男子正站在五步遠的地方衝她微笑。那張迷人的臉上,仿佛有光芒閃耀,如此勾人心魂。他的身後背著一把古琴,似乎是個琴師。


    李小樣站起來,指著那男子,生氣道:“我問她的,又沒問你。你是什麽人,有什麽資格替她回答?”


    男子學著李小樣舉起了手指。


    李小樣立刻雙腳離地,在空中來了個全方位轉體,然後倒栽在地上,口吐白沫地昏了過去。


    三千白芷被這一幕嚇呆了,喃喃道:“妖……妖怪……”


    男子見誤會大了,連忙走上前想解釋。然而,三千白芷卻被他嚇得拔腿就跑,邊跑邊喊:“妖怪,有妖怪,師父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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