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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矢隆一神情茫然地收聽著有關妻子美奈子自供的報導。美奈子塗在身上的香水,是與大矢屬於同一種類型者特有的香味。


    大矢也不知道會有兩個同樣形狀的香水盒。他倘若不將從小川朝枝被害現場撿回的香水盒扔在新美良明的被害現場,美奈子也許就不會被警方逮捕。


    美奈子殺害新美離開新美的住宅以後,發現將香水盒丟落在那裏,便冒著危險返回新美的房間取回香水盒,倘若大矢沒有在現場扔下第二個他手中的香水盒,美奈子便理應能夠找到壓在新美身體底下的,屬於她的香水盒。大矢將香水盒扔在醒目之處,一眼就能夠看到,她毫不懷疑地認定是自己的東西便撿了回來。她壓根兒就沒有想到,在這世上,競然會有兩個同樣香味同樣形狀的香水盒,所以對香水盒內裝著的香水減少,絲毫也沒有感到懷疑。


    大矢從小川朝枝的被害現場撿來的香水盒,是持田安子的。將持田安子的香水盒送到新美良明被害現場的,不是美奈子。同時,小川朝枝也沒有拿過持田安子的香水盒。將持田安子的香水盒拿走的,當然是新美良明。就是說,新美良明也去過小川朝枝的被害現場。


    那天夜裏,搶在大矢前麵的客人有兩位。不知道新美良明為什麽去小川朝枝訂好的旅館房間。但是,新美良明去時,小川朝枝也許已經被殺。新美良明吃驚地逃離小川朝枝的房間時,將持田安子的香水盒丟失了。


    大矢覺悟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消遣題材。他頗感無奈。


    受到固定性伴侶的冷遇,大矢才結識了小川朝枝。他為自己能夠遇上難得的消遣題材而欣喜若狂。這樣的感受隻是一瞬間,小川朝枝隨即便被美奈子搶先殺害了。


    接著,大矢受到新美良明的恐嚇,他將新美當做了消遣的題材。不料,這又被美奈子搶先了。而且,現在他還失去了美奈子。由於兩起連續殺人事件,美奈子不可能輕易地得到逃脫,最壞的結果會被判死刑。美奈子也許是以死刑的形式,回到本該屬於她的另一個世界裏去。


    她是異端的女王。而且,大矢就是被她身上的那股異端味所吸引著。他也是異端的王子。他不知道自己接著能夠活到什麽時候。他不得不一邊尋找著消遣的題材,一邊在人生的途中迷惘著。


    擁有一切,就如同什麽也沒有一樣。然而,大矢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失去的東西。空氣與水無論失去多少,他都不會有任何痛癢的感覺。但是,美奈子不是空氣和水。對他來說,美奈子隻是一個無可替代的同類。


    從收聽著美奈子自供的新聞時起,大矢就仿佛聽到內心的深處傳來白沙在“沙沙”地堆積著的聲音。那些沙粒也許早就在他的胸膛裏飄落著,隻是因為供落的數量些微,他很少聽到而已。在失去美奈子的空虛裏,沙粒飄落的數量好像猛然增加了。


    沙粒“沙沙”地填埋著胸膛裏霍然打開的空洞。此後,大矢將終生傾聽著沙粒的飄落聲。美奈子興許也在聽著沙粒在大矢的胸膛裏飄落的聲音。


    他來到這個世上,沒有任何理想,也沒有意誌。沒有任何一件東西是他自己想要努力爭取的,也沒有任何一件東西是他創造出來的。


    然而,現在大矢想要美奈子。雖然是父母推薦的婚姻,但美奈子是他按自己的意誌選擇的妻子。對他來說,任何消遣都不能超越美奈子的存在。在這個意義上來說,美奈子是他惟一的配偶。


    “美奈子,你快回來!”


    大矢在失去妻子後頗顯寬大的新居裏喃喃地呼喚道。一個人生活,這所房子會顯得太空礦。


    “你不是也可以來我這裏嗎?”傳來美奈子的聲音。


    “我怎麽來?”


    “你也殺人呀!和我一樣,殺同樣的數量,或者超過我!”


    (全文完)


    解說


    石井啟夫


    森村誠一生於昭和8年(公元1933年。——譯者注)。那是日本在國內和國際上都開始塗上戰爭的色彩,準備公然發動戰爭的前夕。那個時期,日本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戰爭的狀態,前一年策動中國發布滿洲國宣言、五·一五事件犬養毅首相被暗殺、退出聯合國,等等。


    當然,那時森村誠一剛剛出生,他無法預知這些社會動盪。但是,昭和8年出生的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在嬰幼兒時期就感受到那年播種的“世界戰爭”這朵“惡花”不祥地開放,而在昭和20年(公元1945年。——譯者注)戰爭這朵“惡花”悽慘凋落的戰爭結束時,他們正處身心兩方麵對社會的動盪更為敏銳的少年時代。


    這一年代就是所謂的“飢餓時代”,不可思議的是,那個年代作家輩出。隨手翻閱《文藝年鑑》《新潮社》,夾在昭和7年出生的五木寬之、勝目梓和昭和9年出生的井上廂、筒井康隆他們中間的,倘若不算與江藤淳、渡邊淳一、半村良、淺利慶太、藤本義一、森村誠一同樣的推理小說作家,還可以屈指數出泡阪妻夫、生島治郎、齋藤榮、戶川昌子等。


    他們雖然文學的形式和風格各異,但同樣都是在少年時代身心兩方麵飽受戰爭的折磨,切身體驗著食慾旺盛時代吃不飽的痛苦。據《推理文壇戰後史》(雙葉社,山村正夫著)記載,森村誠一在孩子時代讀書馬虎,盡在閱讀文庫本書籍和冒險小說,對“昨天的敵人成為今天的朋友”和“君子翻臉”的瞬息萬變,深感震動。


    筆者認為,如今作為推理作家已經站在推理小說界頂峰的森村誠一先生,敢於撇開推理小說,通過《惡魔的飽食》和《〈日本國憲法〉的證明》等非虛構性小說,不遺餘力地重提舊日本軍的戰爭責任與和平思想,其根源不正是來自於森村誠一在少年時代的痛心體驗嗎?


    一名少年國民森村誠一,沒有經歷過學徒動員(指日本發動侵略戰爭時動員剛離開學校的少年當兵。——譯者注),也不可能為戰爭勢態承擔某一方麵的責任,現在作為作家,他擺出了親自拷問經歷那個時代的人們的責任的姿態。


    近來歷史小說已經越來越背離歷史的真實。不用說推理小說,貫穿在那些歷史小說中的世態炎涼,森村誠一要表現出自己的嚴肅和溫情,就隻有自始至終地通過作家這一職業。他盡管生活在戰後的變革時代,但敢於麵對少年時代洞察到的社會矛盾和心中的感觸——即維護人類平等和自由思想。這不是法的精髓,但貫穿著森村誠一僧恨犯罪(行為)不僧恨人(階層)的“博愛精神”。森村推理小說屬本格派,以解謎為主要著眼點,隨著謎團的層層剖析,花費許多筆墨側重分析肇事者和受害者的心理之謎,這也是人所讚賞的。


    “社會派”這個標籤,與其說是對現代競爭社會的寄託,不如說是以“優勝劣汰社會”的矛盾為主題的作品群大量出現的緣故。“優勝劣汰社會”的矛盾自戰後或日本誕生時起,便沿襲至今一成未變。


    日本現代社會的年輕人,他們擁有著“年輕”卻身心都已老化。本書《異端者》這部推理小說,就描繪了這一青年群像那令人吃驚的生活實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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