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一天早上,他早起做功課的時候,發現飄在房梁上的顧姐姐不見了,他急慌慌的跑去問師父:“顧姐姐是不是醒了?”


    他師父卻搖頭說沒有,她沒有醒來,隻是走了,她應該是回到了她認為最安全的地方。


    最安全的地方?小和尚聽不明白,難道他們身邊安全嗎?再說顧姐姐既然沒有醒,要怎麽回去最安全的地方?


    宗難看向叢林起伏、鬱鬱蔥蔥的山林,按那小鬼頭的心思,隻怕是在沉睡的時候,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她的坑裏去。


    他垂下眼眸,空氣裏飄蕩著若有似無的歎息。


    顧姐姐連鬼影都不見了,了願小和尚難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不過從那以後,他每天都要去山頭走一圈,因為他知道顧姐姐的地方,就隻有那兒了,有時候會送上些案台上的供果,這種供果是拜過菩薩的,吃了有福氣。他想顧姐姐吃了的話,也會變得有福氣,她那麽好,就該有福氣。另外他還捕過幾次野雞野兔,烤好了掛到山頭去,可惜那些東西根本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他很是失望,看來顧姐姐還沒有回來,不然那麽好吃懶作的顧姐姐怎麽可能不動一下?她肯定會被誘惑的。


    當然他更想知道那幾天在大殿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顧姐姐一直不見醒,他師父的身體也一日差過一日,不過過了短短十幾載,就死了。


    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師父當初為了救顧姐姐,耗費了極大的代價,至於是什麽,他師父沒有和他提及,他隱約也猜到了,否則師父怎麽可能死得這般早?可就算如此,也不過是暫時保顧姐姐的魂魄平安無恙而已。


    也就是那個時候,師父告訴他說,當年他給顧姐姐算了一掛,這些年來也一直想找到她,看她情況如何,可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會回來。隻是不知道她會以什麽方式回來,什麽時候回來。


    了願小和尚哭著說:“等顧姐姐回來了,我一定告訴顧姐姐,我們不是壞和尚,她誤會師父了。”


    宗難卻搖了搖頭,道:“天機不可泄露。”


    “……師父?師父!師父!”


    ……


    那是他師父說的最後一句話。


    了願想了好久好久,也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麽,是不想告訴顧姐姐是他救了她,還為她付出那麽多,怕她難過?還是別的什麽?他都不明白。


    他參了許久,直到幾十年後,他才依稀中感應到些什麽。


    所謂天機。


    ……


    顧飛音醒來的時候,在坑裏愣了好久,她眨巴眼睛,聽到坑外有小鬼頭在說話,討論工作、討論加長,還有人在咿咿吖吖的唱歌,更有水鬼在聲情並茂的高聲朗誦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


    她從坑裏坐了起來,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腦袋,腦海裏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記憶幾乎要講她的腦子給塞滿了,她難受的仰天長嘯,“啊——!!!!”,尖銳的叫聲讓坑外的小鬼頭們瞬間安靜下來,驚得連連往後退,直道房東這是怎麽了?難道要獸化了嗎?


    “什麽獸化,房東是早起練聲呢!”


    “……”


    鬼夫人聽到聲音都出來瞅了幾眼,水鬼不敢再朗誦《我有一個夢想》了,兩隻腿一擺,更魚擺擺似的,一頭紮進了河低,老半天不敢動一下。


    顧飛音吼了一嗓子,總算是舒服了,她青白的臉上有些迷茫,嘴裏呢喃說:“宗難?”


    原來真的是漂亮和尚救了她。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第96章


    了願和尚一大早就穿得帥氣好看的過來接他顧姐姐去上班了,為了讓顧姐姐早點想起他,他仔仔細細的洗了臉,還擦了寶寶霜,人老了就容易長皺紋,不擦擦都不行,還特別抹了幾把他圓溜溜的大腦袋,要是可以的話他都想給自己打點兒摩絲什麽的,可惜是不成了。


    他興衝衝的過去,誰知這都走到家門口了,才得知昨晚他顧姐姐家遭了火災,這會兒到外頭避難去了。


    他給嚇了老大一跳,急得直跳腳,早知道會這樣他昨晚就該把顧姐姐送到家門口!還是淨行給他按住了,勸他別著急,雖然他自己也心急得很,卻沒急得方寸大亂,問老爺子說住裏邊的人沒受傷吧?


    受傷確實沒受傷,火燒起來的時候,家裏頭沒人,也是顧小妹運氣好,要是大晚上的燒起來,準得出事兒。唉,那房子風水不好得很,之前就有三條人命折在裏頭,之後連著住了幾個租客結果都不怎麽好,說是鬧鬼,這又出事了巴拉巴拉……


    了願和尚一聽顧姐姐沒事,這才鬆了口氣,旁得也沒怎麽聽,拍著胸口說幸好幸好,幸好顧姐姐沒事,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裏等她了,他也沒有時間去等了。


    “……顧姐姐?”淨行驚訝的看向他師父,要是他沒聽錯的話,師父嘴裏說的確實是“顧姐姐”吧?而這個顧姐姐指的是顧飛音顧施主?


    淨行就有些看不明白了,能被他師父稱呼為“姐姐”,這顧施主到底是什麽人?


    “師父?”


    “走走走,我們去找顧施主!”


    他師父卻一點也沒察覺到他的疑惑,在聽說顧施主沒事兒後,就急慌慌的跑下樓,兩條小短腿邁得飛快,呼啦啦往河邊跑,一邊拿出手機戳戳戳的給顧施主打電話,那靈活程度堪比小年輕了。人是老了,這行動力卻一點也不老。


    淨行也怕他師父跑出事,趕緊跟了上去,雖然他師父看著很精神,可到底是八十九歲的老頭子了,老花眼、耳背、骨質疏鬆這等問題當然是都有的。


    不過他們剛走到樓下,就看見顧施主回來了,她垂著腦袋,兩條手臂耷拉著,一頭長發散在肩頭,得知他們來的時候,才陰森森的抬起了她僵硬的腦袋,麵無表情的盯著他們,轉了轉她黑漆漆的眼珠子說:“你們來了啊。”


    了願:“……”


    淨行:“……”


    了願老和尚愣了一下才小跑著過去,見他顧姐姐好端端的一點傷沒受,才抱怨的說:“家裏被燒了怎麽不來找我呀?你昨晚住的哪兒?沒事吧?”


    顧飛音搖了搖頭說她沒事,眼珠子在淨行身上看了好幾眼,給淨行看得莫名其妙,她這才慢悠悠的解釋說她昨晚住的當然是天橋了,那兒鬼多還方便,大家熟門熟路的,鬼多好做伴兒嘛。


    了願和淨行都疑惑了:“……啊?那裏能住人?”


    天橋那邊他們是去看過的,那周圍光禿禿的連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有,怎麽住人?當然等他們過去天橋那兒一瞅,尤其在看見那個挖得長條長條還百滿鮮花的土坑時,都被驚得好久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了願老和尚嘴角抽了幾抽,不由得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顧姐姐還住在他師父禪杖裏的時候,也曾逃跑過,跑出去躲了起來,還是他師父從土坑裏挖出來的……


    這都多少年過去了,這奇奇怪怪的愛好當真是一點兒沒變。


    當然他也舍不得他顧姐姐一直住這坑裏,這坑裏又冰又涼,稍不注意就得生病了:“顧姐姐,你還是和我回寺裏吧,寺裏有專門為信眾準備休息室,你可以在那兒住幾天。”


    顧飛音雖然對和尚有所改觀了吧,但該怕的還是要怕,何況她啥見到寺廟沒有繞道走?讓她住進去是自投羅網嗎?那還是算了吧,“我住這兒挺好的,沒什麽問題,要是餓了的話還能就近烤魚吃,方便得很。”


    水鬼:“……”:)


    這個女魔頭終於想起他了呢,可他有點激動又有點興奮是怎麽回事兒?要去抓魚了!


    其實住哪兒對顧飛音來說都行,她對這些也不挑剔,隻要安全就成,何況她現在更在意的是淨行,她以前隻是覺得淨行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她那時候也沒多想,隻當他可能和她見過的某個人長得比較像而已,可現在看來,他確實和她見過的某人長得有些相似——她的大哥。


    她大哥死了,她親眼看見他咽了氣,他隻留下了一個遺腹子,她變成小鬼頭的時候孩子還小得很,才剛出生沒幾個時辰,在她背上一點兒重量都沒有,到如今,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就算活著,隻怕現在也死了。


    她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看著看著眼前的小和尚就變成了老和尚,小和尚被擠到了一邊去,踉蹌幾下差點摔倒,他回頭無奈的看了看他師父,他師父這會兒正皺著一張菊花臉笑得好不殷切:“顧施主,我這小徒兒不好看,長得也一般,還沒我年輕那會兒帥氣呢。”


    ……淨行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顧飛音認真盯著老和尚的臉看了會兒,老和尚眨巴眨巴小眼睛,一臉期待又緊張的看著她說:“顧施主,你看我,長得怎麽樣?”


    顧飛音認真的想了會兒,說:“長得也就一般吧。。”


    “……”了願老和尚傻了下,摸了摸皺巴巴的臉委屈巴巴的說,“我年輕那會兒真的可好看了,好些小姑娘見著我都要臉紅的。”


    顧飛音誠懇的點點頭,那是沒錯的,畢竟一般的小姑娘也沒她的高眼光啊,長得一般般的都能說好看了。


    了願:“……”:)


    “不過我看你這對眼珠子有些眼熟,我曾經認識一個小和尚,長得醜不拉幾又黑又瘦又小,簡直沒眼看,要不是看他聽話我都不想收他做小弟,唉,我看你長得就和他有些像,他也喜歡眨巴小眼睛盯著我看。”


    “……?!!”


    這是什麽意思?說的是他嗎?


    了願身形一震,驚訝的看著她,他不由得緊張起來,連自己在顧姐姐心中是如此形象都沒來得及氣憤,隻是不確定的說:“……小和尚?哪個小和尚?你都想起來了?”


    顧飛音嗯了聲,“算是吧。”


    她扒拉手指算了一算,她記得自己昏睡了好些年頭,醒來後整個世界都變了,仔細算來,“有好些年頭了吧,沒準兒現在都死了。”


    “那、那如果他沒死呢?”


    “沒死?沒死那肯定更醜了吧。”


    不像她,無論說明時候都天生麗質,漂亮得很。


    了願老和尚:“……!!!”


    他以為當顧姐姐想起他的時候,他們能來一個感天動地的相認,他會告訴她他等了她好多年,他師父等了她好多年,可隻有他等到他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顧姐姐終於想起他了,他卻一點兒也不想和她相認了。


    世事果然無常,變化多端,難以預料。


    ……


    顧飛音看過幾眼了願之後,眼珠子又放淨行身上了,了願老和尚忍不住扁扁嘴,酸不拉幾的瞥了好幾眼。


    顧飛音感慨說:“你長得真的和我大哥好像。”


    淨行疑惑的說:“你大哥?”


    了願臉色一肅,看向顧飛音。


    顧飛音嗯了聲,她大哥被殺後,就留下了一個孩子,而那個孩子最後下場如何,她根本不清楚,是像她一樣被殺了,還是運氣好被救了?她不知道。


    她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淨行:“我?我叫淨行啊。”


    “不是,我是說你出家前的名字,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淨行茫然的搖頭,他從有記憶起就在白玉寺,跟著師父長大,他從小也隻有一個名字,就是淨行。他不由得看向他師父。顧飛音也跟著看向了願老和尚。


    了願忍著心痛,解釋道:“要是我沒猜錯的話,淨行應該是你們顧家的後人之一。”


    自從他從他師父那裏得知顧姐姐的身世之後,就特別在鎮子裏打聽過,得知當年顧家鎮被屠,顧先洗一家六口死了四個,而顧家唯一的血脈在混亂中出生了,小小的嬰兒差點也死在了那場混亂裏,幸好被路過的餘立峰所救。


    餘立峰心善,在認出孩子是顧家的之後就將他送了回去,他原本以為顧家人全都死了,卻沒想到洪穎還活著,洪穎是顧衝的妻子,孩子的生母。


    孩子自然回到了洪穎手中,洪穎抱著孩子痛哭了一場,強打起精神將顧家四口人安葬了,而在那之後沒多久,無依無靠的她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聽說洪穎給孩子取名顧生,生,象征著生命、生機,因為他是顧飛音用生命換來的。可惜洪穎沒過幾年也病死了。聽說是因為她在生孩子的時候元氣大傷,又因思念亡夫傷心過度,身體早早就垮了,一場傷寒來勢洶洶,直接要了她的命。


    顧飛音說:“顧生?他叫顧生嗎?這名字真好聽。”


    了願道:“這麽些年過去了,自然是死了。”


    死了嗎?那確實該死了,人的生老病死太過短暫,要是不死,就該和她一樣是鬼了。出錯了,請刷新重試


    第97章


    聽說在洪穎死後幾年,顧生在其舅舅的操持下結婚了,婚後生了兩兒一女,當時他在一家私塾教書,又有舅舅家照拂,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可惜後來時局動蕩,顧家人也受到了不少的震動。顧生和妻、女被長子送去國外以避災亂。其長子選擇留在國內,卻因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被批鬥,關去了牢裏,其二子想盡辦法也沒有有把他救出來,反而自己也搭了進去,兩兄弟關了好些年頭才出來。


    無論哪個年代,坐牢都是會被恥笑被人看不起的,顧家兩兄弟被關,留下妻子兒女受世人白眼,日子過得很是淒慘,顧家也自此分崩離析,散的散,走的走。


    淨行應該就是顧家的後人之一,了願在寺廟門口的垃圾桶旁撿到淨行的時候,在他的繈褓裏有一張寫有他生辰八字和名字的字條,經他推算,十有八九錯不了。至於為什麽會放棄他,了願沒有深究,隻道這或許就是緣分吧,幾十年前顧姐姐兩次救過他的命,如今他也救了顧家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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