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鸞起身走到桌旁,低頭略略掃了幾眼,瞥見一件鵝黃色的羅裙,恍惚想起昔日白玉金頂鳥額上的那撮淡黃色絨毛,一時有些走神,再開口時,神色已有些黯淡,伸手指了道:“就那件罷。”


    那鵝黃色羅裙穿在宋卿鸞身上,愈發襯得她膚白勝雪,容貌美豔中透出一股清麗。等挑選發簪時,卻不似方才那般隨意,丫鬟幾次試戴,都不曾令她滿意,不想再次拔下簪子時,發簪頂端不意觸到宋卿鸞鬢邊肌膚,竟使她痛呼出聲。丫鬟大驚,連忙低頭看去,隻見宋卿鸞鬢邊已滲出細密血珠,想是那簪子太過鋒利,方才輕觸間已劃破她的皮膚。


    那丫鬟連連賠罪,宋卿鸞平素最是怕疼,此時居然毫不計較,隻自顧自地取過簪子放在眼前端詳,又伸出手指擦拭了鬢邊血珠,送至唇邊舔舐,是略帶甘甜的血腥味,不由得冷笑連連:“就這支罷。”說完將簪子交由丫鬟,一時心情大好。


    丫鬟接過簪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但見她長眉入鬢,那傷口細微,一旦凝住,便被眉毛遮蓋,再無跡可尋了。


    晚間洞房時,那闊臉歪歪斜斜地推門而入,顯然是喝了不少。見宋卿鸞端坐在床榻上,誕笑著走近:“小娘子,俺來了。”


    宋卿鸞聽聞動靜,抬頭看了來人一眼,嫣然笑道:“我可等你許久了呢。紅燭高燒映紅了宋卿鸞的冰雪容顏,眉眼盈盈間仿佛含了綿綿情意:“還不過來?”


    那闊臉失魂一般,連忙走了過去。宋卿鸞從床邊取了酒壺,斟了一杯酒遞與他道:“你害我等了這麽久,是否應該先自罰三杯呢?”


    那闊臉連連傻笑道:“應該,應該……”說著接過酒盞一飲而盡,又一連飲了兩杯。


    宋卿鸞便笑道:“過了今晚我就是你的人 ,照理說,我人都是你的了,那我的東西自然也應該是你的。可那塊玉牌還有那把匕首對我意義非凡,不知可否奉還呢?”


    那闊臉自然道:“這是當然,俺怎麽好意思拿小娘子的東西呢。”說著從懷中摸出玉佩還給宋卿鸞道:“小娘子的東西俺一直隨身帶著呢,嘿嘿。”待要從腰間取出匕首時動作卻遲疑了,他抬頭看了宋卿鸞一眼,微微皺起了眉。


    宋卿鸞不料他酒水糊塗中竟還留了一絲清明,暗暗咬牙,麵上卻仍是柔情似水的笑意,伸手按住他道:“匕首就先不必了,這大喜日子,拿凶器出來,總是不吉利的。”


    一番話說得那人疑慮全消,那闊臉捧著宋卿鸞的臉龐,見她笑靨如花,不無感慨道:“小娘子真,真是美啊……俺從來沒見過如小娘子這般……嘿嘿,難得的是還這般體貼懂事……”


    宋卿鸞狠狠攥著手中玉牌,力道之大,仿佛要將那玉牌捏碎,麵上卻不表露半分,語笑盈盈間流露出嬌羞神態:“我真有你說的這麽好?”


    “豈止,好一百倍一千倍!”那闊臉說著將宋卿鸞撲倒在床上,正要俯身下去,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小娘子……誒,現在該稱呼你娘子了,俺都快跟娘子洞房了,卻不知娘子芳名?俺小時候認過幾個字,那玉牌上刻的……好像是個段字?莫不是小娘子姓段?”


    宋卿鸞聞言笑容一僵,原本天衣無縫的神情此時也不由得露出一絲破綻。那闊臉不知她為何前一刻還與他柔情蜜意,此時神情無望,與方才判若兩人,自是不敢再問,卻聽底下宋卿鸞輕輕“嗯”了一聲。再看她時,驚覺她已收拾好神色,正含情脈脈地望著他,眉梢眼角俱是嫵媚春意:“春宵一刻值千金,夫君到底還要浪費多少大好時光呢?”說著輕輕挑了眉,含嗔帶怨地看了他一眼,真正是媚眼如絲。


    這一眼直看得那人三魂去了七魄,不管不顧地俯下身親了上去。宋卿鸞狠狠攥緊了拳頭,分明已是忍耐到了極致,卻仍若有似無地回應著他,如此廝磨了一會,聽他呼吸急促,親吻也越來越急迫,知道時機已到,便從發間猛地拔出簪子刺向那人喉頸,這一下既快且狠,鮮血瞬間從傷口處噴湧出來,四下飛濺。


    空氣中頓時彌漫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宋卿鸞一個激靈,察覺臉上有什麽溫熱液體正淋漓地往下淌,也渾不在意,隻眨了眨被血霧蒙住視線的眼睛,一把抽出那人腰間的匕首,拔刀出鞘,補刀封喉,一氣嗬成。


    這一整個過程,那匪首竟連一個發聲的機會也無,臨死前卻把一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隻死死地盯著宋卿鸞。


    宋卿鸞伸手去探他鼻息,已是氣息全無,終於如釋重負,整個人鬆懈下來,隻大口地喘氣,一麵來回擦拭匕首上的血跡,唯恐玷汙什麽似得,隻把匕首擦得雪白鋥亮,這才歸刀入鞘,寶貝地收了起來。而後用袖子隨意擦了臉上血跡,快速起身,經過櫃台時不意被其上的鏡子一閃,宋卿鸞倏地停住腳步,鬼使神差地回了頭,不無意外撞見了鏡中自己的形容——發髻已經鬆散,及地長發散亂垂在身側,有幾縷黏膩地貼在臉上;滿臉血汙,因其膚色過分蒼白,襯得臉上血漬愈發猙獰;一身鵝黃羅裙也早已濺滿了點點血斑,汙穢不堪,加之渾身戾氣,整個人仿佛是來自地獄的惡鬼。


    宋卿鸞自宋折卿死後鮮少攬鏡,起初隻是因為怕見了這相似容貌徒惹傷情,不知何故後來卻是越來越抗拒,甚至一度見了自己容貌便心生厭惡,因而索性不再照鏡。不料今日一見竟已這般醜陋不堪,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宋卿鸞呆呆望了許久,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時天邊突然劃過一道淩厲閃電,緊接著又響起一聲雷鳴,動靜之大,好似整個天地都為之一震。宋卿鸞終於回過神來,她微微顫抖地轉過身去,三兩步跑到窗邊,打開窗戶,縱身躍了出去。


    這房間是她事先特意挑選,位於底樓,窗外便是茂密樹林,隻要能趕在天亮之前穿過樹林下山,便可順利逃脫。


    不料那記響雷之後竟下起了傾盆大雨,間或夾雜著幾聲電閃雷鳴,而後風聲大作,刮得林間枝葉簌簌抖動,偶有雷電劈在樹上,將那三人合抱的粗壯樹幹攔腰劈斷,倒地時發出巨大動靜。諸般聲響被困在這重重林木之中,仿佛惡鬼嗚咽,在這茫茫夜色中顯得分外陰森恐怖。


    宋卿鸞先時受鏡中形容刺激已是心神不寧,此時被這瓢潑大雨澆灌更是神誌不清,恍惚見到前麵影影綽綽出現一個人的身影,說是人,可這情形又分明不太對,隻見來人身形飄渺,腳步虛浮,卻是徑直朝她走來。


    此時雨勢漸小,淅淅瀝瀝地停了下來。


    宋卿鸞屏住呼吸,終於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頓時驚懼交加——來人竟是先前的匪首!


    宋卿鸞一時方寸大亂,茫茫然地想道:不對,我方才明明殺死了他,他明明是斷氣了的,怎麽會,怎麽會……再抬頭望去,隻見那人麵色慘白,全無人氣,行動間陰風陣陣,分外古怪,又見他身上布滿血跡,喉間似乎嵌著一個什麽東西……仔細望去,原來,竟是一支發簪!那發簪尖端已從喉頸穿插而過,隻留了底端珠花嵌在喉結之上,說不出的可怖詭異。


    宋卿鸞終於反應過來,心下大駭:不好,他是鬼不是人,此番尾隨,怕是找我索命來了!連忙向後退去,不防被地上草蔓絆住,一個不穩,踉蹌跌倒,再起身時,周遭情形已是大變,隻見眼前樹林不知何時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正團團將她圍住。


    宋卿鸞隻覺天旋地轉,目光所及之處,依稀有幾個熟悉的身影——是一身戰袍卻沒了頭顱的吳廣義、眼眶處隻剩下兩個窟窿的杜莞、以及血肉模糊、隻一張臉還能辨清容貌的杜衡……還有許許多多她辨認不出,甚至根本不曾相識,但皆為她所害的“鬼魂”。


    那些“鬼魂”向她漸漸靠攏,逼得她無路可逃,宋卿鸞退無可退,一下跌倒在地,“啊”地一聲發出尖叫,一麵低頭閉上眼睛,雙手抱住腦袋不住搖頭,恐懼絕望到了極點,終於放聲大哭起來:“太傅……太傅,我害怕……”忽然被人用力抱住,牢牢箍在他的懷抱之中,宋卿鸞大驚,登時狠命掙紮起來,周懷素小心地按住她,吻著她的頭發道:“是我,公主,是我,別怕。”


    宋卿鸞聞言身子竟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那聲音再熟悉不過,抬頭看去,依稀是那人的容顏,她卻哭地愈發厲害了:“他們一個個都找我償命來了……我以為,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第68章 你先走


    周懷素緊緊抱著她, 不無疼惜地道:“怎麽會?不過是你的幻覺罷了,這裏就隻有我跟你。”


    宋卿鸞靠在他的懷裏,臉頰緊緊貼著他的胸膛, 貪戀地汲取他的溫度氣息,卻又緩緩搖頭, 哆哆嗦嗦地道:“我不會有好下場的……”


    周懷素吻了吻她的發頂, 溫柔笑道:“別怕, 就算下地獄,我也陪你一起。”


    宋卿鸞喃喃道:“陪我……陪我一起……”已是有些神誌不清。


    原來早上周懷素起來後便不見宋卿鸞, 一經打聽,才知她早早上了山,如此按捺等了半日,終於等無可等, 與雪影等人上山分頭尋找。周懷素上山之後遍尋宋卿鸞不獲, 直到天黑踏入這片樹林, 就在剛才忽然聽到一聲尖叫,依稀辨認出是宋卿鸞的聲音, 心中大急,連忙循聲跑來,見/果然是她。


    彼時宋卿鸞渾身血跡, 坐在地上瑟瑟發抖,口中含糊不清地隻是叫著“太傅”,周懷素見狀連忙俯身將她抱住,在確定她身上的血跡不是她的之後, 才放下心來,卻又從心底深處生出一絲無望:這一生怕都是無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可到底是不甘心。


    他攔腰抱起宋卿鸞,想趁夜帶她下山,不想走了沒幾步卻是腳下一空,直直地墜了下去,周懷素心道不好,忖度著怕是誤掉陷阱了,在墜地之前牢牢護住宋卿鸞,將她置於身上。所幸這陷阱不算太深,兩人均無大礙。


    可如今天色漆黑,不能視物,加之才下過大雨,周遭潮濕不堪,無論如何也生不起火,而宋卿鸞又尚在昏迷之中,憑周懷素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在此時使兩人同出陷阱,隻能暫且擱置,等待天亮了。


    不想當晚宋卿鸞卻發起高燒來,胡言亂語了大半個晚上,到了後半夜方才停歇,卻又說渴,含糊著要水喝。


    可這陷阱裏固然因降雨潮濕不堪,但又不曾積水,真要取水來喝,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然而宋卿鸞卻不肯罷休,隻不住呻/吟道:“水,我要喝水……”不想片刻之後唇上果真有液體淌過,宋卿鸞連忙去舔,卻不是水,她微微張開了口,那液體便順勢流入她的口中,一滴不斷一滴,味道腥甜,分明是血。


    宋卿鸞絲毫不反感這濃重的血腥氣,隻憑著本能不停吞咽,也不知飲了多少,隻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在一旁說話,聲音卻是有些虛弱:“也是運氣好,居然在這裏找到一隻兔子,即便不能生火炙烤,倒也能放血解渴。”


    次日宋卿鸞醒來時外間日頭正盛,陽光斜射下來,竟是十分刺眼,於是忖度時辰已經不早了。


    宋卿鸞模模糊糊記起昨夜之事,隻不敢相信,一顆心卻跳得厲害,一轉頭,果然見他躺在身側,麵色卻十分蒼白,連忙推醒他道:“太傅,你怎麽了,快醒醒……快……”聲音突然詭異地停了,宋卿鸞看著那人慢慢起身,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幾乎是透明的顏色。她於是瞧清了他的容貌:“是你?”卻是鬆了一口氣,一時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慶幸,隻覺心裏空落落的。


    周懷素看著她,虛弱笑道:“聖上,你沒事罷?”


    宋卿鸞搖了搖頭,瞥見他衣袍袖口上滿是血汙,不由皺眉道:“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周懷素低頭看了一眼,仍是笑道:“昨夜處理兔子的時候染上的,汙了聖上的眼了。”


    宋卿鸞自是無暇理會這些,她仔細觀察了周圍情形,又抬頭望向洞口,目測其離底麵少說一丈有餘,且這陷阱四壁光滑,根本無從攀爬,單憑他二人之力要想脫離困境,委實不易。


    宋卿鸞正苦於無計可施,忽然聽得上方傳來一陣動靜,隱隱是人的腳步聲,一顆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立刻伸了食指點在唇上,示意周懷素噤聲,又仔細分辨上方動靜,聽出隻有一人腳步聲,微微皺起了眉,忖度一番後決意賭一把,於是大聲呼救。


    所幸是賭對了——來人並非是那群土匪當中的一員,乃是附近上山砍柴的山民,他聽到宋卿鸞呼救後便施以援手,順利將他二人從陷阱中救出。


    那人見他二人氣度不凡,容貌更是世間少有,顯然不是尋常山民,可卻被困在這深山陷阱中,加之衣服上血跡斑斑,好不古怪,好奇之下出言探詢,皆被宋卿鸞一言帶過。


    兩人一番道謝,那山民有意與他二人攀談,見他們不願多言,也隻得作罷,辭別離去了。


    不料他甫一轉身,宋卿鸞便高舉匕首抬步跟了上去,匕首寒芒湛湛,在陽光下尤為刺眼,周懷素隻覺眼前一道白光閃過,不由大驚,連忙跟了上去,抓住她的手製止她道:“你做什麽?”他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剩氣聲,宋卿鸞看了他一眼,轉頭見那人越走越遠,眼神幾番變換,終於垂下了手:“也罷,畢竟他救過我,事到如今,我也隻能自求多福了。”將前因後果與周懷素說了。末了歎息道:“我殺了那名匪首,其餘山匪決計不會放過我,現下怕已經在四處搜查我的行蹤了。而那山民見過我,又疑心我的身份,若遇到過來搜尋的山匪,透露了我的行蹤,恐怕會給我帶來殺身之禍。”


    周懷素聞言大悔,連連自責道:“都怪我婦人之仁!”卻是於事無補,隻得與宋卿鸞盡快離去,不時果然聽到後方傳來人聲,動靜不小,疑心是山匪追來,周懷素於是留宋卿鸞藏身在草叢中,自去打探消息,遠遠見他們一行人正朝這邊走來,為首的蠟黃臉笑得一臉得意:“原以為那小娘子已連夜逃下山去了,不想還留在山裏,那可好辦多了——這整座山都是咱的地盤,任她插翅也難飛!”身旁一名嘍囉連忙附和道:“三寨主說的是,按那山民說的,應該就在前麵不遠了罷,這麽一會功夫,她應該跑不遠。”又誕笑道:“不知三寨主打算怎麽處置那個小娘子?”


    那蠟黃臉聞言淫/笑道:“自然是行大哥生前未完之事了,也好教他在九泉之下能夠瞑目。”


    另有一名嘍囉憂心道:“三寨主,這事恐怕不妥,您就算不想著為大寨主報仇,也該顧念自己,那小娘子先前假意答應與大寨主成親,卻在暗地裏計算好一切,隻等洞房花燭夜對大寨主痛下殺手,你也看到了,那簪子幾乎是整根沒入……嘖嘖,又用刀刃切割,一地的鮮血啊,那大寨主脖子上的皮就沒一塊是好的。所謂蛇蠍美人,此女心計之深沉,手段之毒辣,實所未見,常言道,色字頭上一把刀,三寨主不可不防啊。”


    那蠟黃臉聞言不禁一陣哆嗦,雖則如今日頭正盛,也不由得感到一陣寒意。


    先前那名嘍囉啐道:“嘿,趙三,你忒掃興,三寨主喜事將近,你就不會說些好話?”


    那名喚趙三的嘍囉聞言反駁道:“我這是為三寨主好,隻怕到時喜事變喪事!”


    “嘿,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沒一句好話,你這不是咒咱三寨主嗎你!說句對大寨主不敬的話,他之所以落得這樣的下場,完全是他處事不周,被美色衝昏了頭,想當初,他要是在洞房前動些手腳,將小娘子迷暈了,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再生個孩子,那不是什麽事都沒有了嗎?要知道,這女人一旦生了孩子,這顆心也就定了,那小娘子要是懷了咱三寨主的孩子,這一輩子不也就交待在三寨主身上了嗎?”


    趙三嗤之以鼻:“你也忒可笑,居然拿她和尋常女子相提並論,以她的性情,隻怕對自己的孩子也下得去手!你倒還想用孩子綁住她,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兩人正爭執不下,卻聞那蠟黃臉大聲喝道:“好了!”那兩人聞言料定他已拿好了主意,齊齊轉頭看他,果然見他道:“斷子絕孫我也認了!這小娘子我是非得到手不可!”說著眯起了眼睛,咬牙道:“走,萬萬不能讓老二搶了先!”一行人於是加快速度。


    周懷素聽了他們這一番對話,一顆心跳得厲害,連忙折回去帶宋卿鸞繼續上山,打算躲避一陣,等他們離去後再行下山。不想兩人堪堪爬至坡上便聽下方響起一聲大叫,一名嘍囉遙遙指著宋卿鸞,與那蠟黃臉道:“三寨主,人在那兒呢!”


    宋卿鸞大驚,還未來得及反應,身子已被周懷素牢牢抱住,一個帶力,兩人便扭作一團滾下坡去,周懷素竭力護住宋卿鸞,等到了平地再起身時,卻是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宋卿鸞俯身扶起他道:“你怎麽樣?”


    周懷素搖了搖頭,艱難笑道:“沒事。”又強撐著走了幾步,終於支持不住,扶著一棵大樹,背靠著樹幹慢慢坐下來,握住宋卿鸞的手看著她道:“聖上,你聽我說,我上山前曾與雪影有過約定,今日午時之前不管是否找到你,都一定與他在山崖上那座繩索橋對麵會和,屆時若尋你不到再一同商議對策,此時午時已過,他又無所收獲,一定早早候在那裏,你快去找他罷……”伸手指了方向道:“那繩索橋就在前方不遠處……”宋卿鸞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回頭看去,透過層層林木掩映果然見前方兩處斷崖遙遙相望,上方隱約懸著一座繩索橋,晃晃蕩蕩,好不驚險。耳邊又聽周懷素繼續道:“我方才滾下山坡時腳受了傷,眼下行動不便,想來也過不了那橋,你帶著我隻能拖累自己,趁現在他們還未追來,你快些走罷,等你過了橋,記得立刻用匕首將繩索割斷,阻了他們的去路,如此便能順利逃脫,與雪影會和。”


    宋卿鸞看著他,微微皺起了眉:“可繩索一旦割斷,你也無法與我們會和了,那山匪見過你我二人一起,必然認定你是我的同夥,他們抓不到我,一旦你落在他們手上,他們一定會殺了你泄憤。”


    周懷素此時麵色蒼白,冷汗連連,身體虛弱到了極點,卻仍是極力壓製道:“無妨,你先走,不必管我。”


    宋卿鸞深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卻未有過多猶豫掙紮:“好,懷素,你放心,等我回去後,一定派人剿了那群山匪,為你報仇。”


    作者有話要說:  那啥,說明一下7~10這幾天我會日更一萬,每天三更,時間分別為淩晨兩點,下午16:30,晚上八點半,麽麽紮


    第69章 承諾


    周懷素聞言淒然一笑, 伸手撫上了她的麵容,隻深深地看著她,那描畫眉目間淌過的, 分明是繾綣到極致的眷戀。


    宋卿鸞隱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唯恐那群盜匪頃刻間便追上來, 心道自己殺了匪首, 若再落入那群山匪手中, 勢必難逃一死,想到自己或許就這麽死在這深山老林中, 連那人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不覺驚恐萬分,眼見周懷素這般磨磨蹭蹭,心中早已不耐, 遂重重呼出一口氣, 抬手將他的手打落, 口氣不善道:“好了!我要走了!”卻忽然察有異,宋卿鸞低頭怔怔地看著掌心血跡, 心中納罕,連忙抬頭去看周懷素,隻見他袖口上原本暗紅色的血跡不知何時複又變得鮮亮, 正漸漸蔓延開去。再看他臂下土壤,果然也已滲透鮮血,黑紅一片。雙腿卻並無異樣。


    宋卿鸞不知想到了甚麽,連忙抓了他的手臂過來察看, 卻在卷起袖子的一刹那如遭雷劈,當即愣在原地。


    隻見他手臂上赫然分布著數道傷口,那幾道傷口既深且長,直從肘部蜿蜒至腕部,被新雪般的肌膚一襯,愈發顯得猙獰恐怖。


    傷口邊緣卻極不平整,不似尋常利器所傷,倒像是被山間鈍石一點點劃割開來,那滋味,仿佛淩遲。


    宋卿鸞電擊一般,連忙扔了開去,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周懷素:“你,你……”見他神情自若,仍是笑微微的模樣,忍不住道:“我早該想到的,那個地方,分明是個廢棄的捕獸陷阱,哪裏會有什麽兔子?就是有,也早該餓死腐爛,怎麽那麽巧,偏偏讓我們遇上活物?那源源不斷的,都是你的血是不是?!我早該想到的,一隻兔子怎麽會有那麽多血……”突然就變得失控:“你這是做什麽?你要死,盡管遠遠地去死,我隻當沒看見!何苦……何苦這樣折磨我!”終於落下淚來。


    周懷素抬手替她擦拭了淚痕,溫柔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為我落淚,臨死前得你如此,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誰準你死了?!”宋卿鸞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抬起另一隻手慢慢擦幹了淚水,逼近他道:“周懷素,你聽著,你最好祈禱我們能一起活著離開這裏,否則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轉頭最後看了那座繩索橋一眼,扶起周懷素,藏身進了叢林之中。


    不一會那群山匪追來,四處不見他二人身影,以為他二人已經過橋逃走,連忙追了上去。


    宋卿鸞等他們離去之後方才現身,找了一處隱蔽洞穴扶了周懷素進去,又小心翼翼來到繩索橋附近,一路用匕首刻下記號,是一朵朵呈六角形狀的雪花,做完記號後方才回去照看周懷素。


    彼時周懷素失血過多,已近昏厥,宋卿鸞撕了羅裙替他包紮,良久才止住了血,他卻遲遲不醒,身子一味地發冷。


    宋卿鸞害怕得厲害,好容易擦石生了火,才想起事先沒有撿好枯枝落葉之類,隻得任火滅了,斟酌再三,還是冒險出洞去撿,好不容易燃了火堆,卻教火星點了頭發,險些便要著起來,嚇得連忙後退。等一切置辦妥當後,已是灰頭土臉。


    宋卿鸞此生從沒有這麽狼狽過。


    等到了後半夜,周懷素身子已漸漸回暖,隻仍是昏迷不醒。宋卿鸞抱著他圍坐在火堆前,突然就憶起兩人以往種種,苦笑道:“我哪裏值得你如此對我?”


    周懷素輕輕蹙起了眉,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麽,宋卿鸞湊近去聽了,聽見是重複的兩個字,隱約是一個人的名字——是她的名字,卿鸞。


    這些年來,除了段堯歡,已經許久沒人這麽叫她了。


    火光照得他的臉半明半暗,宋卿鸞伸手輕輕撫上了他的臉容——那樣相似的一張臉,她從第一次見到便將其認錯,可卻又從來不曾弄錯過。


    “周懷素,”她輕輕歎了口氣,終於開口道:“我知道你想要什麽,你聽著,隻要你能夠給我活下來,隻要你今天活下來……”深深閉上了眼:“那麽,我便如你所願。”


    再醒來時夜色已經褪去,是東方破曉時分,天色暗蒙蒙的,並不十分亮。


    宋卿鸞見懷中周懷素的臉色仍是十分蒼白,但身子暖和,與常人無異,料想並無大礙,遂放下心來。忽聞洞外響起一陣窸窣動靜,隱約是人踩在枯枝落葉上發出的響動,卻又十分輕微,若非此時周遭寂靜無聲,落針可聞,宋卿鸞決計聽不出。


    宋卿鸞此時心中已有七分歡喜,卻並不輕舉妄動,隻暗暗抽出懷中匕首牢牢握在手心,仔細盯著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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