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江晚晴這樣的目光下,走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毫不意外的遭遇了抵抗。


    傅修明的表情,很不讚賞。


    江晚晴自己也意識到了,她的抵抗讓那些圍觀的人無比興奮——仿佛隻要傅修明走開,那些人就會像猛獸一樣衝上來,將自己分而食之。


    她手上仍然有抵抗的較勁,卻已經不敢有大幅度的動作了,可是說到底,她作為一個女性,較勁的力度在傅修明眼裏已經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傅修明就這麽維持著笑意,頂著她的抵抗,輕鬆又強硬地,將她的手用力塞進了自己的臂彎中。


    江晚晴一驚,剛想把手抽回來,就被傅修明的臂彎更大力的鉗住了。


    他不顧江晚晴的掙紮,像是要參加盛典的紳士一般挽著他的女伴。


    “記得嗎?晚晴。”他滿意地看著等在外麵的人給他讓出一條路,“你還沒有認識嚴修筠的時候,我們就是這樣去參加晚會的。”


    江晚晴被周圍那些人的目光盯得不敢妄動,聽他這番“深情款款”到起雞皮疙瘩的回憶往昔,不由冷笑了一聲。


    又打量了一番傅修明,她打量了一番自己。


    她此刻赤著腳,拖鞋不知是不是被“請”她來的野蠻人弄掉了;一身因為事出突然沒來得及換又在廢墟中滾了一身灰的家居服十分“隨性”;妝容和頭發更不必說,頸上的紫痕都成了最“精致”的裝飾了。


    “我就是這幅尊榮陪你參加晚會的嗎?”江晚晴自己不由得笑了,隨後眼神冷下來,“看來我真的足夠討厭你。”


    傅修明卻十分縱容她去逞口舌之利,對於這番令人生氣的見地,他隻是笑笑,對江晚晴的敢怒而不敢妄動,滿意非常。


    他們一路走過長長的走廊,最終在一間可以通過巨大的觀摩玻璃看到內裏的實驗室外停了下來。


    江晚晴往裏看了一看,隨後發現,她對傅修明“不做衛生”的控訴其實是有失偏頗的,除了剛才關押她的那間廢棄辦公室,這外麵的一切,都還如故運行著,甚至於這間實驗室裏的設備都還非常的新。


    可是她再次仔細看了兩眼那個“實驗室”裏麵的陳設,就發現了不對——這不是一間簡單的實驗室。


    頭上是無影燈,麻醉機、呼吸機、電動吸引器、輸液泵、除顫儀、監護儀……手術設備一應俱全。


    江晚晴不知為何心髒一顫,一種心悸之感突然而來。


    她明顯地意識到這是一間手術室,而實施手術的對象……


    下一秒,她看到“護士”模樣的人,穿著無菌衣,將一個沉睡著的老者推了進來。


    那張蒼老的麵容江晚晴一下兒就認了出來——那赫然是傅耀康。


    因為長期臥床,老人的頭發不健康地灰白著,而這時已經被人為地全然剃去了,禿頭的造型讓他的形象微微顯得有點可笑起來。


    可是江晚晴笑不出來,隻是無聲睜大了眼睛。


    無菌手術室,需要剃光頭發的手術……除了開顱手術不做他想,而他們能夠實行的開顱手術……


    江晚晴猝然看向傅修明:“你們……簡直不可理喻。”


    作為一個人,江晚晴能夠理解傅修明和傅家兄弟的不合,也能理解他與傅耀康之間的親情淡漠,甚至能理解他和沒有血緣關係的吳雅蘭之間的互相利用。


    但是,她理解不了他對這個不人道手術的執著——這個手術的存在拷問著一個人作為人性的部分,而某些人的這一部分顯然已經不存在了。


    傅修明笑得不慌不忙。


    “吳雅蘭不是我的母親,但是傅耀康的確是我的父親。”傅修明笑道,“當初,傅耀康其實並不想放棄家庭,他隻是單純地想享受‘齊人之福’,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可是吳女士卻不甘心隻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情婦——你如果知道了她的經曆就會了解,她是奔著人上人的位置來的。”


    “但是,她年輕時接受過的肝髒移植手術決定了,她如果懷孕生子,就注定要承擔巨大的健康風險,甚至於,她連使用藥物排卵都會引發一些意想不到的副作用——她這麽愛自己的人,不可能拿命去搏。”傅修明說,“所以她想到了代孕,她買通了老爺子的私人醫生,成功獲得了一個孩子。”


    江晚晴敏銳地發現,他在這個敘述中含糊了一部分:“和你有血緣關係的母親,到底是誰?”


    傅修明看似“無奈又縱容”地看向她。


    “你以為老爺子為什麽會躺在這裏呢?因為他發現了我身世的秘密——我這個攪得他妻離子散半生愧疚的婚外情產物,其實仍然是他和前妻的基因延續。”


    “傅修遠空難的時候,比起早就和他斷絕關係、連句‘爸爸’都不肯叫的嚴修筠,他當然立刻先想起了我這個兒子。”傅修明道,“老爺子的戒心還是很重的,他雖然為了大局,已經暫時把傅修遠手裏的權力過度給了吳雅蘭,但是私下裏仍然安排了對我的又一次dna鑒定,以確保血緣的萬無一失。”


    “這次鑒定,比我出生時吳雅蘭拍給他的那個鑒定細致得多,這麽一查卻發現,我雖然肯定是他的兒子,但是,卻不可能是吳雅蘭的兒子——血型對不上……他覺得蹊蹺,便多心地繼續追查,很快就查到了他的私人醫生身上。”


    “那個人最終承認,當初吳雅蘭催的急,而那時的代孕產業遠不如現在發達,他並沒有時間去找符合吳雅蘭高要求的卵、子,於是圖省事,同時取走了老爺子和嚴女士冷凍的精、子和卵、子。”


    傅修遠搖搖頭,低低地笑了:“一個自詡精明的男人,一旦發現自己被一個一直並不太看得起的女人耍的團團轉,他的憤怒是可想而知的。更何況,他早就知道傅修遠和吳雅蘭之間的不對付,也對傅修遠的空難心裏有數——他其實就是想坐山觀虎鬥,看看誰更有手段,能夠接替他去做這個商業帝國的‘守成之君’,卻不料,被一個外人,控製了一個兒子,弄死了一個兒子。”


    “他本想驅逐吳雅蘭,卻被吳雅蘭察覺,先下手為強了。”傅修明說,“這才是他‘身體不好’的原因。”


    傅修明低低笑著,看向江晚晴,露出故作驚訝的表情:“你這是什麽表情,我和嚴修筠、傅修遠是親兄弟,有這麽難以接受嗎?”


    第132章 往事雲煙25*


    江晚晴自己臉上的表情, 可能她自己都沒見過。


    她對傅修明的猜測有一個雛形, 可是現實到底還是比她的猜測走得更遠了一步。


    江晚晴完全可以猜得到,吳雅蘭能在傅家立足, 一定是因為她有個不為人知的私生子在手, 不然傅耀康不會容她這麽多年……但是,她真的猜不到, 這個所謂的“私生子”, 是這樣一套血緣。


    “你……”


    江晚晴本來想再一次確認這個消息的真實感,卻話到臨頭生生忍住了。


    再問一次又怎麽樣呢?傅修明敢這麽說,說明那一定是真的。


    可是……


    “你現在在做什麽?你要做什麽?!”


    江晚晴回頭看向手術室裏的傅老先生。


    都說父母不慈兒女不孝,她能理解傅修明對傅耀康沒有什麽感情, 但是那個手術, 仍然超越了她可以單純用理性去理解的範圍。


    “於教授實在是個天才, 他研究的東西,永遠超越倫常和時代而存在……就像額葉切除手術, 實在是個不該被放棄的手術。”傅修明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遍體生寒的循循善誘,“人會有煩惱, 是因為大腦中存在著讓人產生情緒的部分,它掌管著一切多餘的喜怒哀樂。如果人類能夠拋棄這些帶來負麵影響的情緒,那麽他就會永遠的‘安靜’下來, 永遠地成為一個絕對理性人。”


    江晚晴在他的敘述聲中, 不受控製地打了一個寒顫。


    傅修遠仍然強迫她的手在自己的臂彎中,他當然感覺到了江晚晴的不適,於是他貌似安撫卻更像威脅地, “親昵”拍了拍江晚晴的手背。


    “你看,老爺子這樣躺著,還有什麽價值呢?”他微笑道,“他毫無因由的沉睡,不知道世事變更,不知道生老病死。吳雅蘭從最初聽到於教授的研究時,她就在想象著,該如何用這種手段,去控製老爺子……可是她的實驗品,總是達不到她理想中的預期。”


    “那些誌願者也好,吳哲茂那個姓唐的夫人也好,布蘭迪·帕利斯卡的前女友也好,他們原本都是歇斯底裏的瘋子,在接受了手術之後的最初,都顯而易見的‘安靜’了下來,他們變得懶惰,變得不再有煩惱,像孩子一樣有什麽就可以說什麽——他們表現得非常快樂。”


    江晚晴冷冷看著他:“那為什麽有的人死了,有的人病症加重了?”


    麵對江晚晴的質問,傅修明絲毫不以為意:“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出點紕漏在所難免,更何況,科學並不應該隻有一個方向……”


    江晚晴聽了她這番悖論覺得簡直忍無可忍:“那應該有幾個方向?不用來治病救人而用來毀滅嗎?”


    “人都是精致利己的。”傅修明說,“任何人都不該以自己的道德標準去要求他人,更何況,我投入資金、人力和時間去研發的項目,憑什麽要以他人的得失為衡量標準?當然要優先滿足我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


    江晚晴覺得自己和傅修明的交流一直處於“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局麵,他不屑理解她的道德和原則,她覺得他的世界觀都是扭曲的。


    而聽完這一句,江晚晴果斷的放棄了和他以正常人的思維去交流,幹脆地問道:“那你想要達到什麽目的?”


    比起之前話不投機的各說各話,江晚晴這個問題簡直問到了傅修明最願意闡釋的一點,於是他十分愉悅地笑了起來。


    “你終於問到重點了,晚晴。”傅修明說,“你是這其中很關鍵的人,你能幫我達到我想達到的目的。”


    江晚晴一愣,斷然偏開目光:“我幫不了。”


    “你幫得了。”傅修明說著,伸手全然不顧江晚晴是否疼痛,硬生生地將她的下巴拌了回來,以一個近乎親昵但是卻生硬而冰冷的姿勢,“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當年被蘇月珊偷走,又被你藏起來的那份文件中,有一種藥品的資料沒有解密成功——晚晴,你早就料到了吧?”


    江晚晴覺得自己下巴要被他捏碎了,可是她不吭一聲,倔強的避開了眼神:“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聽得懂,因為你是江晚晴。”傅修明笑著,“與其說,你靠著我的‘施虐欲’救了自己一命,還不如說,你早就做好了準備,讓你在即使到了投無路的情況下,也堅決不會讓我得逞——那是你失憶之前就做好的扣兒,你留了一手,而一旦我殺了你,我就會懊悔,為什麽自己要魯莽行事;而我如果放過你,我才有機會再一次去探究我想要的內容……晚晴,你總是讓我這麽欣賞。”


    江晚晴終於掙開他的手:“我不需要你的欣賞。”


    “這不是你需要不需要的問題。”傅修明笑著,把目光投向手術室裏的傅耀康,“我知道你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吳雅蘭那裏處處破綻,如果你們不趁著這個機會將她一舉拔除,才是後患無窮——我從來都沒將寶壓在她身上,我隻是需要一個替我抵擋你們最強火力的人,在這一點上,她總算發揮了一點‘母親’的作用。”


    江晚晴眼神動了一動,有幾分懷疑地看著他,突然道:“你什麽時候知道吳雅蘭不是你親生母親的?”


    這本來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傅修明的臉卻十分不明顯地僵硬了一下:“那不重要。”


    他避重就輕地將這個問題帶了過去,整個人貼進了那巨大的玻璃,試圖把裏麵的情景看得更清楚。


    “裏麵躺著的這個人,他是所有人痛苦的起因,可是,他沒有受到任何足夠的懲罰,仍然衣食無憂地躺在那裏。”傅修明說,“我覺得這不公平。”


    江晚晴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我希望,他能用另一個狀態清醒過來,做一些,對人有益的事情。”傅修明說,“比如,做個聽話的傀儡,補償一下一直以來都被他忽略的兒子。”


    “我的出生於他兵荒馬亂的惱羞成怒中,他一直拿我當一個‘備用品’……主要的那個栽培對象,也就是傅修遠活著的時候,我永遠都是被他忽視的那一個,而隻有在傅修遠凶多吉少的時候,他才會想起我這個可有可無的‘備用品’。”傅修明臉色緊繃,“傅修遠有他的‘悉心栽培’,嚴修筠有他的‘悔過愧疚’,而我呢?我明明和他們是一樣的……我為什麽一直要活在掩人耳目的暗處?”


    他這個表情讓江晚晴不寒而栗——她知道,這是傅修明最不忿的一點。


    可是她沒有說話。


    “哦,晚晴。”傅修明緩了緩神色,才回過頭來,像忘了什麽一般的故作歉意,“你還沒有親眼觀察過額葉切除這項偉大的手術吧?”


    江晚晴的臉色一變。


    傅修明愉快的笑了:“現在你有這個機會了。”


    他終於鬆開了江晚晴的手,像是在欣賞偉大的表演時而鼓舞賀彩的鑒賞家一般,舉起手拍了兩下。


    手術室裏的人仿佛正等著他這一指令,很多人瞬間湧入,整齊有序地忙碌了起來。


    一個穿著無菌衣的老者走進手術室,口罩和發帽讓江晚晴看不清他的全部五官。


    他十分矍鑠地站在傅耀康平躺的手術台前,低下頭,像是欣賞和禱告一般地,注視了這個對危險無知無覺的“藥業大王”許久,隨後,抬起頭,透過玻璃,朝手術室外看了一眼。


    江晚晴正和他的目光對上,一瞬間就捕捉到了這個人眼中的邪氣。


    因為上了年紀,他一雙眼睛已經不複黑白分明,帶著年長者才有的渾濁,而那眼中隻有偏執的瘋狂,卻沒有一個看盡了人間的老者應有的慈悲與祥和。


    即使從未正麵相見,江晚晴也很快就認出了他是誰——他就是那個用手術刀和藥物顛倒著世界和倫理的狂人。


    他是個確實的天才,卻已經是個實在的瘋子。


    他是於敏達。


    原本像觀察標本一樣觀察江晚晴的大多數人很快被裏麵的動作吸引了注意,他們紛紛把目光轉向手術室裏,像是隨時準備見證奇跡發生的一刻。


    而有人走到了傅修明身邊,恭敬地雙手遞上了一些散裝的藥劑。


    江晚晴隻是無意間瞥了一眼,隨後臉色微微變了——那是她最近研究的成果。


    “看來是這個沒錯了。”傅修明當然捕捉到了江晚晴的臉色變化,故意用手晃了晃手裏的東西,“這個偉大的手術產生的治療結果,其實差別非常的小,可是在幾年前,於敏達教授在收治一位‘誌願者’後,發現這位誌願者的術後反應,和以往的誌願者並不相同,而那個結果令我們非常滿意……他術後不僅安靜得像個傀儡,更像個聽話的傀儡一般,能夠全然執行我們的一切想法,不分對錯。”


    江晚晴臉色一滯。


    “於教授追查原因後發現,這位誌願者不僅僅是我們項目的誌願者,他曾經為另一個研究團隊,擔任試藥者的工作。於教授猜測是這個藥物引起了這個令人愉悅的‘不同’。”


    “可惜,那個藥物的配比在當時還是核心機密,我們無從探究,於是,他花盡心思,找到了兩個很可能掌握研發團隊核心的女研究員——晚晴,一個是你,那篇精彩論文的作者;而另一個,是蘇月珊,你二伯江仲祺院士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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