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不懂生意,更不懂政、治,但是看吳雅蘭高調的行事風格,就知道外麵的事情一定發生了一些變化。


    所以他並不願意江晚晴和吳雅蘭打上照麵。


    江晚晴沒有迎上前去的意思,但是也沒有隨王叔立刻轉身而退,她隻是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看吳雅蘭雍容華貴地從車上下來,又眾星捧月的走進傅家莊園的三棟主要建築中最高的一棟。


    平心而論,吳雅蘭的長相並不算麵目可憎,以她五十幾歲的年紀,她完全算得上保養得宜,身材依舊窈窕,從背後望去不過三十許人,隻是一雙眼睛太精明太世故,鋒芒畢露地帶著算計,讓人並不和她對視,都覺得不舒服。


    江晚晴遠遠地站在回廊下,微微一笑。


    而對方自始至終都像是沒有看到她。


    第109章 往事雲煙2*


    江晚晴沒有繼續挑戰王叔的心髒, 轉身走開了。


    她順著王叔的心意, 繞開了吳雅蘭方才走遠的那棟樓。


    和吳雅蘭那種連房子都建在主體建築外的“女主人”相比,江晚晴在傅家的身份和地位, 顯然比其他人更名正言順得多, 因此她一路走來,所見都是恭敬的笑臉。


    在江晚晴眼裏, 傅家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江家人稱“學術豪門”, 近親旁支人才輩出,在文化學術界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堪稱人才濟濟,但是江家人大多投身科研教育事業, 幾輩人紮根平城, 做的都是勤勤懇懇的工作。


    祖上的蔭庇留給後人的多是“不要辱沒門楣”精神信念, 雖然家族也有信托基金在保證後代人的物質生活,但是論起“豪門”的氣質和做派, 江家和傅家則差得遠了。


    傅耀康明明是依靠商業白手起家,可家裏的規矩, 簡直可以比肩英國最老派的貴族。


    這些規矩並沒有讓江晚晴覺得不舒服,而規矩之外的一些東西,卻讓江晚晴覺得饒有興致——比如陳設。


    傅家的整體風格偏哥特式, 精簡了原本繁複的尖慫高塔和拱門, 為了采光更好,也隻保存了部分彩色玫瑰琉璃窗作為裝飾,與這樣建築風格相配的家具多以檀木為主, 裝飾的雕刻細致而厚重,以金屬線做點綴,並不浮誇。


    樓梯的扶手則選用了胡桃木,外形質樸素雅,卻是一種宮廷風的低調奢侈。


    而江晚晴在走過樓梯的轉角時,看到了樓梯旁的矮桌上,別出心裁地擺上了一個元青花螭龍磐口瓶。


    元青花是好東西,傅家的裝潢也足夠貴氣,但是這兩樣風格就是莫名的不搭調,仿佛太上老君的畫像被掛進了天主教堂一樣莫名其妙。


    “富”與“貴”其實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前者是隻要有錢,便能給自己包裝出一身的金玉,然而骨子裏的粗鄙卻會隨著金錢的銅臭一起傾瀉而出,一不留神就淪為“暴發戶”;後者則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氣質,小到言行舉止待人接物,大到氣度格局見識風度,無一不透著讓人肅然起敬的精致,那是超然於金錢之外的品格,隻有言傳身教,才能耳濡目染。


    如果傅修遠屬於後者,那顯然,某些人一定屬於前者。


    按照傅修遠的品味,絕對不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甚至於以傅修遠的為人風格,家裏陳設這樣的小事,他可能根本就不會看在眼裏。


    既然這東西不是傅修遠放在這裏的,還能是誰,一想便知。


    江晚晴不由駐足多看了兩眼,隨後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王叔:“這樣的珍品,市麵上已經很少了。”


    “是的。”王叔觀察了一下兒她的臉色,不甚情願地補充道,“這是幾年前老先生過壽,吳女士拍回來送給老先生的禮物。”


    江晚晴一副了然的表情,並不意外。


    在王叔生怕她提出“把這東西拿出去砸了”的恐慌表情下,江晚晴安撫地笑了一笑,並沒準備難為老人家,而是問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老先生過壽?”江晚晴問,“那是……五年、哦不,六年以前嗎?”


    王叔沒想到她會有這個疑問,但是幸好這個問題不難回答,於是他有些莫名地回憶了一下,卻發現江晚晴竟然一猜即中:“是的,少夫人,吳女士將這件元青花帶回來的時候,正是六年前。”


    王叔謹慎的看著這個有點兒喜怒無常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夫人,試探著問:“您不喜歡的話……我命人擺到別處去?”


    江晚晴得到想要的答案,倒是很好說話:“不用,擺著吧……挺有意思的。”


    王叔:“……”


    這句稱讚……聽著實在不像好話。


    而江晚晴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傅家的莊園,明明房子多得住不過來,而吳雅蘭“藥王二姨太”的名聲在外麵傳了幾十年,卻在這莊園的主體建築中,根本沒有一席之地,甚至於她“常住”的別墅,都要建在和主體建築一個草坪之隔的對麵。


    在傅修遠這樣獨斷專行的高壓下,吳雅蘭其實根本是沒有機會在這裏宣示“女主人”的地位的。


    可是有一個時期卻不一樣——那便是傅修遠遭遇空難,生死未卜的時候。


    那大概是吳雅蘭最順風順水的時期,不僅能堂而皇之的顯示自己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更能隨心所欲地改變這裏的陳設。


    而傅修遠的空難,正是六年以前。


    那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時間點。


    傅修遠遭遇空難生死未卜,以至於他對傅家的控製大權旁落,吳雅蘭趁著這個契機,成功取代傅修遠成為與工黨的聯絡人,通過政、治、獻、金交易,成為了受工黨信任的利益相關者。


    這一步決策保證了吳雅蘭如今的優勢,她的地位進一步穩固,她的財富借由政策法案在不斷的擴張,即使在傅修遠空難一年後康複且卷土重來的時候,對她也隻能打壓,不敢妄動。


    那些充斥了政治鬥爭與利益傾軋的爭奪如浮世舊夢,可是江晚晴覺得,這些事解釋不了吳雅蘭對她毫無來由的惡感。


    她將一切已知的細節掰開揉碎,再一次重溫,沒有拚出以前的記憶片段,卻發現了一點意外的東西。


    她發現吳雅蘭的這一份惡感,隻能來源於那些她暫時未知的往事。


    而諷刺的是,吳雅蘭這份一往而深的“惡感”,竟然陰錯陽差,成了她與嚴修筠的另一種“成全”。


    江晚晴若有所思地朝樓梯上走了兩步,王叔沒有搭腔,默默跟在她身後。


    而門外一個菲傭小跑而至,攔住了王叔想要上樓的腳步。


    “王叔。”菲傭有些不明就裏地傳話道,“老先生情況不錯,聽說少夫人來了,想要請她過去。”


    王叔心裏一突,正要阻攔,卻見江晚晴笑了。


    “早就該拜訪老爺子。”江晚晴道,“我現在過去。”


    那棟讓江晚晴繞著走了半天的樓,她到底是沒躲過,順著扶梯盤旋而上,江晚晴很快來到了傅耀康的房間外。


    傅耀康的臥室是房間的絕對主臥,內裏比普通房間大,其實也沒有大上太多。


    都說廣廈萬間不過臥榻三尺,傅耀康其人,將這句話的意思發揮得淋漓盡致。


    等到江晚晴進到這間主臥之後,就明白無論是傅修遠還是隨後帶路的王叔,都沒有提及要江晚晴去拜見傅耀康是為什麽了。


    房間像是一間豪華加強版病房,各種醫院內常見的儀器被悉數搬進了這裏,病床上躺著的老人便是一代藥業大王傅耀康。他在媒體中英姿勃發的神氣全然不存,七十歲高齡的藥業大王,已經衰敗得比風燭殘年還要更甚幾分。


    外界一直傳說他的健康狀況江河日下,不親眼所見,江晚晴可能自己也想不到,如今的傅耀康,他可能連清醒的時候都少。


    他身上插滿了各種維持生命的儀器,各項數據都顯示著他尚有生命跡象,但也僅此而已了。


    私人護士盡職盡責地檢查了傅耀康的各項健康數據,向安靜站在病床旁的吳雅蘭點頭致意,正要告辭,一回頭,看見了獨自前來的江晚晴。


    護士不認識她,點了點頭,飛快地退了出去。


    吳雅蘭側了側目光,果然看到了江晚晴。


    她沒有第一時間和她打招呼,而是拿起了原本放在屋內茶幾上的電視遙控,把電視打開,調到了新聞頻道。


    電視裏正播放著早晨江晚晴沒有看完,卻聽傅修遠說完了的新聞——當然,這對吳雅蘭來說,是毫無疑問的好消息,傅修遠的敗相就是她勝利的基石。


    吳雅蘭姿態優雅地笑著,那雙精明異常的眼睛中,透著一種屬於注定勝利者的得色。


    她和江晚晴打交道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出來,卻像交情很好的“婆媳”一般,對江晚晴微笑著:“你爸爸清醒的時間不多,醫生說,多讓他聽些外界的信息,能讓他的頭腦保持活躍,所以,我在這裏擺了電視機……你不介意吧?”


    江晚晴當然對此沒有異議。


    她們彼此都知道這個新聞背後的故事,江晚晴則是“親手”給吳雅蘭提供了這個展示勝利姿態的機會。


    可氣急敗壞才令對方愉悅,所以江晚晴權當自己什麽都沒聽見。


    吳雅蘭對江晚晴的“強撐”不以為然,看了她一眼,十分像個長輩一般地笑了一笑:“你怎麽突然來了?”


    江晚晴含笑看了她一眼:“大哥請我來參加老爺子的大壽和集團五十周年慶典。”


    吳雅蘭對江晚晴的淡定不以為然,笑著明知故問道:“修筠這孩子怎麽沒和你一起?他去哪了?”


    江晚晴在這句問話下並沒有變了臉色,而是像被電視中的新聞突然吸引了興趣,聚精會神的盯著看了一會兒,並沒回答。


    吳雅蘭當她是一種軟性的回避,加深了笑容,正要開口,卻見江晚晴突然把臉轉了過來。


    她明眸璀然,一雙眼睛亮得攝人,讓人非常不想和她對視。


    吳雅蘭冷不丁和她這樣的眼神對上,麵上不顯,心裏卻無端一驚。


    而江晚晴就這樣看著吳雅蘭,緩緩笑了。


    “阿姨。”她十分配合吳雅蘭的塑料“婆媳”情,語氣和對方如出一轍地含情脈脈,“我發現,您的模樣,真像一位故人。”


    第110章 往事雲煙3*


    吳雅蘭擰著眉, 看向江晚晴, 等著聽她的高論——她到底是像哪個“故人”。


    她心裏惴惴,右手微微攥成拳, 眼睛微微眯起, 有幾分危險地盯著江晚晴。


    而江晚晴撂下這一句,卻突然啞火兒了。


    她在吳雅蘭的注視下, 漫不經心地打量了一番病房內的陳設, 轉身朝傅耀康的病床邊走去,一邊走,一邊顧左右而言他。


    “說來慚愧,我和修筠結婚一年, 並沒有機會來拜訪過老爺子, 大哥也隻說老爺子身體不好, 需要靜養。”江晚晴臉上“關心”的神色十分真情實感,“請問阿姨, 老爺子是什麽病?”


    “醫生沒有定論,懷疑過阿茲海默症, 但是阿茲海默並沒有昏迷的症狀。”吳雅蘭忍著心裏的不適,勉強給江晚晴解釋道,語氣裏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所以……大概就是上了年紀, 包括腦部的全身器官衰竭都在衰竭。”


    江晚晴用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點了點頭,回過身來,正色站在傅耀康的病床邊, 打量了一下兒病床上的老人,隨後理解周到地俯身,向著病床上的老人行了個禮:“老爺子,晚輩江晚晴來看您了,祝您早日康複,壽比南山。”


    這明明是很普通的祝福語,吳雅蘭的眼神卻緊了一緊:“你什麽意思?”


    “怎麽了嗎?阿姨。”江晚晴伸手替老人攏了攏被子,甚至還輕手輕腳地調整了一下兒歪掉的輸液管。


    她的所作所為非常自然,十成十是個關心老人的晚輩。


    吳雅蘭卻冷冷地看著她:“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我祝老爺子早日康複,這句話有什麽問題嗎?”江晚晴一笑,涼涼回過眼神,“難道這已經不是您的希望了嗎?”


    “胡說!”吳雅蘭幾次發問,都被江晚晴揣著明白裝糊塗地定了回來,此刻又被江晚晴一語激起了怒氣。


    人在發怒的時候樣子都不會太好看,尤其是看到惹自己生氣的人猶自氣定神閑的時候。


    吳雅蘭忍了又忍,勉強調整了一下趨向猙獰的麵部表情,壓著火氣決定向江晚晴問個明白:“你剛才說我像一個故人?你說什麽人?”


    江晚晴一雙明眸眨了一眨,隨後像是看到什麽非常可笑的事情一樣,突然笑了。


    吳雅蘭被她笑得怒火中燒:“你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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