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餘光忽然看到亭外站著的少年,許容與在梧桐樹下,側臉上月光浮動,英氣的眉,清明的眼。他看來一眼,目光寥寥,像站在她夢境外般遙遠。這樣的疏離,讓葉穗心空了一下,又生氣他的無所謂。葉穗走著神,口上說的話就隨便了:“感覺不好的話就多睡睡覺,寫寫作業。或者跟朋友們胡吃海喝一頓。天下美人多的是,前任一撥又一撥。兄弟,沒必要這樣。”


    許奕:“……兄弟?”


    葉穗回過神:“呃……”


    許奕眉目英俊,緊盯著她,乍然看出她的漫不經心。許奕臉色變了下,他垂下眼,認真地:“葉穗,你沒有心麽?我們才分手多久,我就成你‘兄弟’了?”


    “暑假的事我想過了。你喜歡打工就打工,你說得對,我不了解你對金錢的需要,還在因為你和男生說幾句話而吃醋。你覺得累,覺得我幼稚。但是反過來,難道不能理解成我在乎你麽?是我錯了,不該和你吵架。但是你也不應該輕易說出‘分手’啊。我今天晚上在你們院的演出上看到你,我看到你,意識到我憤憤不平,是因為還在喜歡你。”


    “我像個祥林嫂一樣到處抱怨……穗穗,我想說,”男生說到這裏,不好意思般的,臉紅了一下,“如果你還沒有交新男友的話,我們複合怎麽樣?這次,我會改正錯誤,努力去理解你的世界。”


    葉穗發怔。


    她看他幾分羞澀的模樣,忽然想到自己半年前喜歡的,就是他身上這樣陽光的、無憂的大男孩氣質。自小家境幸福,受到良好教育,沒有遇到過太大挫折,他像太陽一樣發著光,吸引她這樣躲在幽暗中的怪物。


    可是她和許奕終究是不一樣的。


    相處越久,越能感覺到。她為一點錢算來算去的時候,他不知道旅個遊而已為什麽女友要拒絕。她因為酒吧賺錢多去打工的時候,許奕在吃醋酒吧的男生都盯著她看。她被學業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他一個法學院的,自己的功課還馬馬虎虎,根本沒法幫她。


    對許奕的感情越來越淡,以至於完全不再有感覺,並非是一點先兆都沒有的。然而那些先兆,許奕根本注意不到——他過得這麽幸福,有親人有朋友有女友,他哪裏會注意到女友的厭煩呢?


    想到這裏,葉穗微笑一下:“你是很好的人,但是……”


    許奕氣急敗壞打斷她:“又要給我發好人卡了?為什麽不試著複合?你又沒有交新的……對了你沒交新男朋友吧?”


    他驟然緊張,覺得她分手才兩個月就交新男友未免太過分,但是葉穗這種女人,從來不缺男人追……葉穗愣了一下,想到自己本來有追許容與的意思,但是……她視線溜了一下,忽然和亭外的許容與對視一眼。


    葉穗頓時嗬了一聲,扭過臉,麵對許奕。她道:“沒有交新男友,但是……”


    許奕:“那就好了——”


    “你聽我說啦——”葉穗白他一眼,就是一個白眼,都流光溢彩,分外嬌嗔。而葉穗深吸口氣,忍著讓她渾身哆嗦的寒氣,大大方方地走到許奕麵前。她沉思後溫柔道:“許奕,你這麽帥,從小到大追你的女生很多,你不缺女生的喜歡,所以我拒絕了你,你才對我念念不忘。”


    “因為我不愛你,所以我在你心裏變得完美。”


    “但你以後會認識更多女生,你會發現我不算什麽。”


    葉穗踮腳,像模像樣地拍了拍他肩膀,笑眯眯:“而我葉穗,就想在你心裏做個完美女人。所以,我拒絕和你複合。”


    許奕拉她:“穗穗——”


    葉穗這次飛快地躲開他的手,跳開三步遠。她掩口打個哈欠,慵懶地揮了揮手,抱住自己肩膀跳了兩下:“這次真走了啊。別追我了。”


    步伐輕鬆地跳下台階,迎麵對上許容與清寒的眼睛。許容與身後的幾個朋友看到,葉穗狠狠翻了許容與一個白眼,才和他們擦肩而過。麵麵相覷中,葉美人已經走遠了。幾個朋友看看從涼亭上追下來卻停住步子、一臉悵然若失的許奕,再看看從始至終很淡漠的許容與。


    許容與看他哥哥失魂落魄的樣子,等了十秒鍾,他說:“那我回宿舍了?”


    許奕:“容與,沒必要,真沒必要。哥哥雖然又一次被拒絕,但是我沒這麽小心眼,不會看到你就覺得丟臉……”


    許容與聽完後,說:“我回宿舍是寫作業,我們馬上要考試了。”


    許奕:“……”


    許奕的朋友們:……不是,哥哥剛失戀,他就不會安慰下麽?


    這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吧?


    但是沒有感情的殺手許和哥哥他們分開後,走在寂靜的校園小路上,給葉穗發了一條消息:“我們不要再聯係了。”


    葉穗回了他一個“一腳踹飛”的小人抓狂的表情包。


    許容與唇抿了下,似笑的弧度。緊接著,他刪了葉穗的一切聯係方式。


    而葉穗為了避嫌,接下來幾天,她老老實實地“二點一線”,在教室和宿舍間往返。為了怕偶遇“許容與”或來東大打籃球的“許奕”,葉穗連食堂都沒敢去。她的原則是不和前男友的任何事物扯上關係,避免任何藕斷絲連的關係。


    秋意凋零,葉穗托著腮,坐在宿舍裏發呆。她垮著肩坐在窗口,一點精神都沒有。但悲春傷秋才剛開始,宿舍門就被推開,文瑤和李曉茹兩個人回來了。外麵下了雨,兩個女生進來後發梢上還沾著雨,她們看到葉穗就招呼:“穗兒,你真的在和許學弟談戀愛啊!”


    葉穗:“啊?”


    說著話,她渾身沒骨頭般地,屁股還挨著椅子,就拖著椅子往前挪,慢吞吞挪到文瑤和李曉茹那裏。李曉茹在翻手機,找東西給葉穗看。文瑤就在旁邊解釋:“我們學校搞了個‘網絡文化節’,有一個學姐拍的照片奪獎了,你看看,這不是你嘛——”


    葉穗湊過去。


    是一張抓拍。


    逼仄的巷道,昏暗的燈光,街頭的水窪。僅容一人通過的深巷中,男女貼身對望。月色濛濛的,照在水上,水中的光,又落在兩人的麵上。男生低頭、女生抬頭的瞬間,眼中的光,情深若許,忽遠忽近。


    照片的署名是:大四漢語言文學甲班,舒若河。


    葉穗捂臉:“把我拍的太好看了吧?”


    兩個女生絕倒,就聽葉穗扔在床上的手機鈴聲響起。葉穗爬上床又跳下,來電是“許容與”。她接了電話,不等那邊開口,質問:“誰說的再也不要聯係了?偷偷摸摸和我打電話,你哥哥知道麽?”


    許容與:“……你出來一下。”


    葉穗:“不出去。學弟,我們再也不要聯係了。我是個遵守諾言的人。”


    “嘟”一下,她掛斷了電話。


    許容與再給她打過來,葉穗又點拒聽。她既不接電話,又不把電話拉黑,樂此不疲地拒絕接聽起碼十次,像在淩。辱對方一樣。而許容與居然也持之以恒地給她打電話——


    對麵的文瑤和李曉茹都看呆了。


    本來不太相信葉穗會和一個學弟……但現在看,確實有情況啊。


    第15章


    五齋樓下,海棠花樹半枯,幹癟的枝頭冷冷靜靜,隻有北風呼嘯。傍晚吃飯時間,不少男生都來到樓下給女生送晚飯,也有的小情侶甜甜蜜蜜地蹲在五齋門口的狗窩邊,伸出指頭和怯生生的奶狗玩耍。


    葉穗接到一個電話,以為是自己的外賣到了。她披頭散發、攏著衝鋒衣急匆匆下樓,貓著腰躲開樓下秀恩愛的情侶們。站在一樓大堂,葉穗有些迷茫地眯著眼,仔細從人群中尋找哪位是自己的外賣小哥……


    “學姐。”男生在宿舍門外喊了她一聲。


    葉穗看到身形修長的許容與站在五齋外,手裏提著一塑料袋。許容與站在這裏已經引起了女生們的注意,葉穗挑下眉,慢吞吞地磨過去。許容與將手中的塑料袋遞給她,葉穗意外,並不伸手去接。他聲線依然清淡,語氣不太熱情地說道:“一天沒見學姐下樓,估計沒吃飯,我買了學四的魚香肉絲,還有西餅屋的奶茶。學姐墊墊吧,不喜歡的話告訴我,我再去買。”


    葉穗心說我叫了外賣,哪裏用得著你?而且你這語氣平淡的……不像是男生殷勤地給女生送飯,倒像是班委來布置課堂作業。


    看著怪沒趣的。


    但是許容與話裏的信息量……葉穗:“你不會在樓下等了我一天吧?我今天一天沒有課,就沒有下樓哎。你怎麽知道我這會兒會下樓?”


    葉穗心中一動,有些暖流湧上,並有些不好意思。她故意不接許容與電話,逗許容與玩,還以為許容與會生氣,沒想到他還給她送吃的……葉穗抓了抓因為睡了一天而亂糟糟的長發,伸手去接他的袋子。


    許容與沉默了一下,大約覺得她想多了,他說:“我沒有等你一天,我還有課要上。我隻是讓一個沒課的女同學幫忙看下你。葉學姐在五齋,還是蠻有名的。”


    葉穗麵無表情抬起眼。


    與少年清寒的麵容相對片刻,葉穗誠心建議:“許學弟,以後你談戀愛追女生的話,千萬不要這麽誠實。本來人家姑娘都打算跟你走了,聽完你的大實話,就不想走了。”


    許容與眼皮輕輕地顫了一下,向上掀動,琉璃般的眸子盯著她,華光若水遊過。人來人往的宿舍門口,男生慢吞吞:“所以,學姐打算跟我走了?”


    他掀眼皮的動作,眸心與她對視的時刻,瞬間低下的聲音,還有話裏的“跟我走”,都像是故意勾引一般,惹人遐想。


    然葉穗見過世麵,且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麽。


    她鎮定地伸出食指搖了搖,笑盈盈:“不哦,學姐沒這麽好打發。”


    許容與眉峰動了下,卻沒說話。


    葉穗向前一傾身,湊到他臉前。他向後猛退開大步,驚疑地抬目。葉穗小聲:“我不理你,怎麽不說話?生氣了哦,許容與?打算怎麽辦呢?”


    許容與控製著和她之間的距離,看她一眼:“氣什麽?你這次不理我,我下次再來找你就好了。你想吃什麽,明天我給你帶飯。”


    葉穗眼珠溜一下,說了自己明天早上的食譜。她故意為難人,叫了一堆要排好長隊的美食。許容與還是平平靜靜的,他點了個頭,就轉身下台階,走了。


    等他身影混入人群,看不清晰了,葉穗還靠在門口,眯著眼想他剛才“學姐打算跟我走了”時的問話。那樣的冷清,卻又勾人……她臉驀地紅一下,吃吃地笑出一聲,但緊接著葉穗就拍拍臉頰讓自己清醒。這個小男生不能碰,畢竟是前男友的弟弟啊。


    悵然若失時,電話鈴聲再次響起,這次是真的外賣送到了。


    葉穗下樓一趟,提了兩人份的晚飯回來,讓人不得其解。


    連續幾天,許容與送了幾天的飯,葉穗隻吃,不理。


    到第四天,早上是建築設計(二)的課,本來想逃課,但老師之前留的作業要點名教,葉穗隻好艱難地爬起床,和蔣文文一起打著哈欠坐到了教室。蔣文文坐在旁邊啃包子,葉穗趴在桌上閉著眼補覺。忽然,薄薄的眼皮上映出一個人影,桌上被輕輕一磕。


    蔣文文在旁邊吞口唾沫,緊張又糾結地扯葉穗袖子:“穗穗,穗穗,別睡了快起來。有人、有人給你送早飯來了!”


    之前蔣文文和葉穗上課選的不是同一個老師,以至於過了好幾天,蔣文文才第一次見到給葉穗送飯的許容與學弟。在許容與披著一身寒氣進來教室後,全班打鬧的同學們都驚了。同學們目光直直的,看著這個相貌出色的男生走到了他們班的大美女葉穗座位邊,將早飯放到葉穗桌上。


    剛從室外進來,少年睫毛上沾著霜,說話間,呼吸也帶著白氣:“你要的十二樓門前的大餅夾雞蛋。”


    葉穗趴在桌上,臉貼著手臂,她歪過頭,睜開一隻眼看站在她座位前的少年。她笑得慵懶又狡黠,聲音帶甜,像糖絲一般黏著牙:“許學弟真是執著。我這麽折磨你,不生氣吧?”


    許容與:“不生氣。”


    說完,他就坐在了她左邊的空座位上,從書包翻出了一本“建築設計(二)”的書攤開,紙筆全都準備妥當。葉穗這一下真的驚了,坐了起來:“許容與,你幹什麽?這好像是我的課,不是你的課吧?你用不著犧牲這麽大吧?”


    許容與低著頭看書,漫不經心:“這叫什麽犧牲?反正一會兒中午還要給你買午飯,正好上完課順路,省的我來回跑。”


    葉穗:“……”


    葉穗誠摯讚他:“你真好學。”


    這人簡直不是人。他們東大是有名的課多學業重,建築學又是其中重中之重。哪個學校是上了大學還有月考的傳統呢?東大有。通常建築學的大一新生,看到那麽多的課都花容失色,過得每天像高三一樣辛苦。


    而許容與何其變。態。大一的課不夠他上的,還跑來上他們大三的課。


    和這種人坐在一起,葉穗沒心情補覺了。她鼓了鼓腮幫子,拿過許容與買給她的早飯,和右邊坐著的蔣文文同學一起分著吃。蔣文文小心地看一眼葉穗左邊的那位低頭看書的清朗少年,覺得葉穗和許容與之間氣氛怪怪的。她忍了忍,沒敢說話。


    一會兒老師來上課,看到教室幾乎坐滿學生,老師滿意地點點頭,也沒點名,直接開始上課。課剛開始講一會兒,葉穗轉著筆,盯著書上的字越盯越茫然時,她收到了來自右側的一張小紙條。她向右側頭,蔣文文向她暗示般地眨眨眼。


    葉穗打開紙條,蔣文文問她:許容與怎麽來上我們的課?他還給你買早飯,不會真的轉了性,來追你了吧?


    葉穗歎口氣,在蔣文文的字下麵寫字回話:不是。是我和他的一張照片被一個學姐投給了學校的‘網絡文化節’的活動,照片有點曖。昧,不知道他是自己不喜歡,還是怕同學們誤會,還是怕他哥看到,他就想要那位拍照的學姐把照片撤了。那位學姐倒是好說話,答應撤照片,但是她要求我和許容與一起過去,大家交個朋友。許容與就天天來獻殷勤,希望我和他一起去找學姐,把照片撤下來。


    紙條傳過去,蔣文文更不解了:哪個學姐?聽起來你好像不認識吧?為什麽要見你和許容與,還要做朋友?這什麽鬼話?學姐是看上許容與,還是看上你了?


    收到紙條,葉穗捂著嘴偷樂,鄭重其事地回小紙條:看上我了吧?不然許容與都去找過人家一次了,人家沒答應撤照片呢。天生麗質就是沒辦法,男女通殺啊。


    蔣文文:……


    蔣文文又道:不過許容與真是怪物,跑來上我們大三的課,你看他上課的態度,我打賭比班上大半同學都認真。


    葉穗不禁扭頭,向自己的左側看去。陽光透過窗格子,浮在男生的發上。金色陽光跳躍,他的眉眼染上一層暈黃,細微的絨毛被照得一清二楚。他眼睛專心地盯著台上的老師,手骨修長,握著一支筆。漸次流動的陽光在教室變換位置,一重重的光影下,少年何等動人……


    葉穗托著腮幫。


    講台上老師笑眯眯:“那個女生,對,就是那個光明正大歪著腦袋看你同桌的女生,這個問題你站起來回答一下。”


    葉穗仍然托著腮幫,眼睛含笑地望著許容與。


    老師在講台上:“看來同桌長得太帥了,這位美女的魂都不在了。右邊的同桌,試試看能不能叫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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