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時機正好,不能再拖,我想都沒想,一個縱躍上前,猛地揮刀直直劈向大樹的樹幹。出手之後,黎雲覺察,怪叫一聲,揮動枝條,像是鞭子一樣抽過來,就在抽到我的那一刻,我的切魂刀深深地紮進了樹幹。


    黎雲一聲慘叫,枝條飛到,正抽在我的後背上。一瞬間腦袋空白一片,像是被卡車撞了出去,在空中飛出很長一段距離摔在地上,骨頭都在酸痛。


    白羽無忌看到事情有變,趕緊扶起我。我被抽得差點沒背過氣去。勉強站起來,和他一起看向大樹。


    黎雲大樹在劇烈顫抖,我們清楚看見切魂刀深深紮在樹幹上,所在的位置正是他的臉上。黎雲的表情一動不動,而聲音卻悽慘至極。不停痛苦呻吟著,聲音像是從喉頭逼迫而出。


    他在極度痛苦中,還在調用纏繞著龍珠的枝條,讓其在空中緩慢移動,他想把龍珠放進自己的樹洞裏。


    整棵大樹在快速枯萎。冒出濃濃的黑煙。


    樹幹皺皺巴巴的,導致黎雲的表情也隨之變化,漸漸變成極為可怕的神情,龍珠這時已經接近樹幹,可枝條的遞近速度也越來越緩慢。


    就在龍珠進入樹洞的那一刻,整棵大樹在顫慄中終於枯萎,所有的枝條耷拉下來,龍珠也應聲而落,掉在地上。


    再看樹幹上的黎雲,構成他臉部五官的坑坑窪窪已經嚴重變形,眼睛、嘴巴、鼻子都被拉得細長,像蛇一般蜿蜒,整張臉像是抽象畫一樣,詭異得令人窒息。


    白羽無忌走到樹前,撿起地上的龍珠,我們對視一眼,任誰都能看出來,黎雲這棵樹已經枯死了。


    我坐在地上,擦擦冷汗,還是有些心有餘悸。白羽無忌從樹幹上拔出切魂刀,在手裏翻來覆去看了看,遞還給我。


    “我不太明白,”我說:“這裏已經是陰間地獄了,就算死,又能死到哪?”


    白羽無忌說:“生和死不過是活人給出的定義。在陰曹地府,生不是生,死也不是死。我跟你說一件事吧,我剛來的時候,曾經進過十六小地獄中的一個,名喚黑雲地獄。那地方黑雲籠罩。時時刻刻從雲裏往下砸火球子,火球隻要碰到陰魂,立時就會燃燒起來,先燒皮再燒骨最後進入髓,那種痛苦簡直無法言說。被燒的陰魂當即就死了,下過火球後又吹來一陣陰風,陰魂們死而復生,還沒等喘口氣,天上又開始下火球暴雨,然後再死。”


    “生生死死中不斷輪迴?”我問。


    白羽無忌撫摸著黎雲的樹幹:“它現在可能已經到其他的地獄裏重生去了。”


    “這人真是可以,到無間地獄不想著自省,還是如此貪婪和不擇手段。”我說。


    白羽無忌拍拍我的肩膀,示意上路。林子深邃沉寂,周圍都是這種古裏古怪的罪惡之樹,一棵樹就是一個罪魂,林子裏的罪魂不知凡幾,多到數不過來。


    正走著,我沒看腳下,被什麽絆了一下,剛摔在地上,就聽到不遠處有個女人的聲音:“小心。”


    一聽到這個聲音,我陡然炸了,坐在地上目瞪口呆看過去,在大概兩三米遠的地方,有一棵老樹,聲音隱隱從那裏透過來。


    白羽無忌拉起我,用龍珠照了照那個方向,老樹的樹幹上布著一些坑坑窪窪,形成了一張臉。


    這張臉慈眉善目,構成五官的樹疤瘌有些陰影,所以這張臉又帶著說不出的陰森和晦暗,像是個飽經滄桑的人。


    我顫抖著走過去,輕聲說:“媽媽。”


    從聽到那個聲音,再看到樹幹的樹皮上人臉,我已經認出它是誰了。它就是落入無間地獄的媽媽。


    媽媽的聲音從樹幹裏發出:“沒摔壞吧?”


    “媽媽,是你嗎?”我顫抖著說。


    “翔子,可不就是媽媽嗎,陰王指給你之後,我就到這裏了,變成了一棵樹。”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慈愛:“也挺好的,與世無爭呢。”


    “媽媽,這次我來,就是為了你。”我實在無法描繪自己此刻的情緒。


    “翔子,回去吧。”媽媽平靜地說:“我在這裏挺好的,你走吧,這裏很危險。”


    “媽媽,我千辛萬苦來到無間地獄,就是為了救你……”我看著媽媽的大樹,一時哽咽,竟然說不出話。


    我還是把問題想的太幼稚太簡單了,媽媽現在這種情況該怎麽辦呢。我總不能把樹砍了,扛著樹走吧。萬萬沒想到,她變成了這種形態。


    如今唯一救贖她的可能。就是那顆龍珠。


    我看著白羽無忌,白羽無忌是個數百年的老鬼,馬上知道我的意思。


    他看看手裏的龍珠,一時沉吟不語。


    媽媽說:“翔子,你能冒著天大的風險下來救我,我很知足了。媽媽這是咎由自取,跟誰都沒關係,你快回去吧。”


    我怎麽可能放棄她,自己一走了之。


    可是留在這裏守著這麽一棵樹,又沒有任何辦法。


    白羽無忌看著手裏的珠子,他想了想,剛要開口說什麽。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陣小調,有個女人在黑暗的森林裏輕輕吟唱,聽曲調有點像崑劇,語調細膩優雅,聽來如幽蘭之香,隻是在黑森森的環境裏,配著這種曲調,有些詭異。


    白羽無忌手裏的珠子本來都要遞向我了,忽然緊緊捏在手裏,神情激動,牙齒都在打顫:“兄台,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有人在唱戲。”我說。


    “唱戲的就是我家娘子……”他顫抖著說。


    這時清唱的女聲,緩緩停下來,收住了歌聲,用戲腔喊了一聲:“我的朱郎啊~~~~”


    白羽無忌握著龍珠,整個人像是傻了一樣,懵懵懂懂向著那個地方走去。


    我看看媽媽,媽媽在這裏已經很久了,想來一時半會也沒什麽危險,先看看白羽無忌再說。


    我沒有阻止他,而是跟在他的身後,一步步往聲音的地方去。走著走著,天空忽然落下暗紅色的花瓣,像是被陳年老血浸染而成。


    我一驚,沒想到這個鬼地方竟然還有能開花的樹。


    抬頭上看,不知不覺中我們走到一片空地,這裏隻有一棵一人環抱的大樹,枝枝丫丫,上麵長滿了暗如老血的花。


    枝丫輕輕一抖,花瓣紛落,如同下了一場暗紅色的雨。


    樹幹上,樹皮的疤瘌形成一張極動人的女人臉,嬌嬌媚媚的,很有點古典美人的意思,眼角眉梢都是嫵媚神色。


    “這是柳娘?”我問。


    白羽無忌笑了:“就是她。別看是婊子,卻是秦淮河過來的,唱的一首絕妙好曲,彈得一手的好琵琶。那時候她到王爺府,為我彈奏了一曲《琵琶行》,我當時大哭了三天三夜,哈哈。”


    “朱郎~~~”這棵美人樹竟像是有所動,枝頭顫動,花瓣紛落而下。


    第六百八十章 琵琶行


    白羽無忌抬頭看看滿樹震顫的枝條,深情地說:“柳娘,是你嗎,我找你來了。”


    這棵樹款款深情:“朱郎,奴家是柳娘,我等你好久了。”


    白羽無忌看我:“兄台,本來這顆珠子我自己是不留的,我也想過,如果找不到柳娘,珠子就留給你的娘親。不好意思了,現在我找到柳娘了,我要用珠子送她出地獄。”


    我嘆口氣。點點頭:“理解。”


    “娘子,我來了。”白羽無忌向前走,越來越靠近這棵大樹。我站在後麵靜靜看著。


    “朱郎,你剛才說要送我走?”美人樹說。


    “對。”白羽無忌看看手裏的珠子:“這是我們千辛萬苦從燭九陰那裏盜來的龍珠,能夠讓一個陰魂投胎重生。這裏是無間地獄,實在太苦,我要把你送回陽間轉世,你走吧。”


    “那你呢?”美人樹問。


    白羽無忌笑笑:“這珠子隻能用一次,隻能超度一魂,你且走你的。”


    美人樹良久無言,好半天說:“既然如此,奴家想為朱郎唱最後一曲小調。朱郎對奴家的情意,奴家不管到什麽地方,都會牢牢銘記在心,永遠記得朱郎。”


    白羽無忌大笑,回頭看我:“美人心中有我,乃為世間至樂,我也算沒白付出。”


    我抱抱拳,心下惻然,實在無法言說內心的情緒,隻能嘆口氣。


    美人樹瑟瑟搖動樹枝,無數樹枝似乎在彎曲回攏,看上去竟像是這棵樹在憑空擁抱白羽無忌。白羽無忌盤膝坐在樹根下,看著樹幹上的美人臉。珠子放在膝頭,表情愜意:“來,來,柳娘,再為你的朱郎來一次《琵琶行》。”


    他回頭招呼我:“兄台,別站著。世間天籟豈是我一人獨聽,奇文共賞才是大樂趣。來,來,坐我旁邊。”


    我走進樹的環抱範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覺這裏的氣氛果然和外麵不一樣,似乎溫暖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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