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打開櫃門,櫃子空空的,隻是中間放著一隻碗,香味從碗裏散發出來。


    我把碗拿出來,碗裏放著半碗白米粥。好像很長時間,呈半流質。我實在忍不住輕輕咬了一口,還沒等在嘴裏咀嚼,那東西滑不留口,順著嗓子眼就下去了。


    剛一下去我就困得受不了,像是吃了安眠藥。手一顫抖。碗落在地上打個粉碎。


    我控製不住自己,渾身發軟摔在地上。


    迷迷糊糊中似乎睡在一堆亂糙裏,正睡得香甜,自己隨著這堆亂糙被拉到了戶外。


    我睜開迷濛的雙眼,看到周圍是一群碩大的黃鼠狼,這些黃鼠狼似乎和人一樣大。我嚇得一大跳,想站起來逃走,卻感覺全身綿軟無力,想喊出來,嗓子裏卻發出吱吱的叫聲。


    這時我感覺自己離了地,被捧了起來,眼前出現一張碩大的人臉。這張臉的五官特別熟悉。我看了看,陡然明白過來,全身汗毛都炸了。


    這張人臉正是我自己!


    我艱難左右去看,越看越是心驚肉跳,我已經不是我了,失去了人的肉身。現在的我竟然是一隻黃鼠狼幼崽,氣息極弱,隨時都能死去。


    我是從一個製作精巧的小房子裏拖出來的,地上有蓬亂糙,正是剛才棲身之地。小房子越看越眼熟,不正是陳建國家的別墅嘛。這是怎麽回事,是幻境?我竟然變成了一隻黃鼠狼。


    我這隻黃鼠狼特別幼小,現在捧在一個人的手心裏,而這個人的五官輪廓特別像我,就跟照鏡子似的,就是活脫脫的我。


    我傻了,任由他抱著,我們出了山。


    再以後的一段時間,我一直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想思考問題可是思考不出來,腦子犯迷糊。好像還有人給我餵過奶,吃東西。可都不怎麽記得了。


    日子過得稀裏糊塗,隻知道過去很多天,卻無法準確去計量時間。


    後來有一天我甦醒過來,發現自己確實變成黃鼠狼,上躥下跳的。我心中恍恍,這可麻煩了。如果明天早上幻境過去,會不會自己的光陰又會莫名的流逝,又老了十歲二十歲的,那我不成圓通了,幹脆一頭撞死得了。


    正想著,從屋外進來個人,正是那個“我”,他蹲在我的麵前,伸手把我從窩裏抱出來,我順著他的胳膊竄到他的肩膀。


    那個“我”身邊還跟著一個老娘們,我看著這個老娘們如此麵熟。


    老娘們開口說了一句話,差點沒把我嚇死。她對那個“我”說:“齊翔。你等等,傻活佛臨走前還交代了一件事。”


    那個“我”問什麽事。


    老娘們說:“傻活佛說,你在帶走這隻黃鼠狼之前,必須要賜名才行。”


    “賜名?!”那個“我”沉吟片刻,摸著肩頭我的腦袋,想了想說:“那就叫崽崽吧。行嗎。崽崽?”


    我一聽這話,突然全身打了個激靈,如五雷轟頂,一股寒氣從尾巴骨直接竄到腦瓜頂。


    崽崽,崽崽,崽崽。我是崽崽?


    我終於想起了這一幕,難怪有看著特別眼熟的感覺。這個老娘們名叫露姐,是個暗門子,一直跟著傻活佛。當時我從山裏得到崽崽之後,就把它寄養在傻活佛這裏,隔了一段日子後我去把崽崽帶回來,露姐告訴我,傻活佛讓我給這隻黃鼠狼賜名,我隨口就想到了崽崽。


    為什麽,為什麽這一幕現在就發生在我的身上,我竟然成了崽崽!


    我心跳加速,這裏是老太太妖法的幻境嗎?她怎麽連我和崽崽如此隱秘的往事都知道?難道是我的那滴精血。裏麵包含了我以往所有的信息?


    這事可真是邪門。


    從這天開始,我跟著那個“我”開始了一係列的經歷,我們跟著難得一靜去了鐵椅山,在那裏我見到了黎禮。眼前這一切都是曾經所經歷過的,如今我以另一種姿態另一種視角重新經歷,其中的感慨千言萬語也說不出來。


    去完鐵椅山。我又跟著那個“我”去了南派黎家,第一次見到了黎菲和黎雲,然後又去了煙臺的四層世界,在四層世界的最後一層,命運之神中,我成了李若。經歷了種種不同的平行人生。


    我一直處於懵懵懂懂的狀態,我想改變某些時候崽崽的抉擇,看看整個命運會不會因此發生改變,可我根本改變不了,就像是在睡覺,體驗著種種噩夢經歷。卻隻能體驗而無法改變。


    以崽崽的身份經歷這些事的過程中,我忽然生出一種思辨,會不會崽崽本來就是另一個我?


    這個想法讓人不寒而慄,不同時空的我,在同一時刻以不同的身份相遇。或許崽崽受製於黃鼠狼的身體,無法向我表達它其實就是來自未來的我。


    我搖搖頭,還是下意識否認了這種想法,太大膽太黑色太荒謬了。


    由此及彼,我冒出一個更荒誕的想法,會不會全世界所有的人類其實都是一個智慧體,隻是不同時空不同位麵的自己,在這一時刻的相聚。


    我是崽崽。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灰界中,我為了給那個“我”擋刀,被鬼上身的邵陽一刀刺死,一切都墮入黑暗。


    恍恍惚惚中我睜開眼,仔細打量,眼前是一座小廟堂,供奉著一尊釋迦牟尼佛,神龕旁有一個年輕的小和尚正坐在蒲團上熬粥。


    地上支著一個小小酒精爐,燃著火苗,上麵架著小鋼鍋,撲哧撲哧煮著白米粥,散發淡淡的米香。香味撲鼻,我肚子咕咕叫。


    我發現我已經恢復人身,趕緊爬起來,小和尚抬眼看了我一眼:“醒啦?”


    “這是什麽地方?”我趕緊問。


    “這裏乃是幻化飄渺之地,用人話說就是你在夢中。”小和尚道:“古有老僧熬粥書生一夢,今有施主幻入迷境不明前路不知過去。”


    我心念一動抱拳說:“還請高僧賜教。”


    “嗨。我哪是什麽高僧,”小和尚說:“小僧法號圓空,乃是你們八家將裏圓通長老的師弟。圓通長老和你,還有你的黃鼠狼都頗有淵源,我是受他之託,前來化解公案。”


    “怎麽講?”我問。


    小和尚圓空問:“施主,可知我的法號裏為何占一個‘空’?”


    “不懂。”我說。


    小和尚說:“佛經說‘四大皆空’,所以我占的是這個‘空’字。”他用勺子舀了口白米粥,吹吹熱氣吃了一口,咂咂嘴放下勺子,然後用手做筆,在地上沾著灰塵,寫下兩個字,“化形”。


    “還記得這兩個字嗎?”小和尚看我。


    “記得。當時我在煙臺,進入過四層世界,在其中一個世界裏看到圓通長老給黃鼠狼崽崽寫下這兩個字,‘化形’。”我說。


    “對,這就是緣法。你剛剛以黃鼠狼的身份又活了一遍,是不是明白了對這兩個字的意思?”小和尚圓空問我。


    第六百四十一章 妖精


    小和尚圓空的這個問題,我有些茫然:“似乎明白一些,所謂‘化形’,不單單是動物可以化成人,人也可以化成動物,不必非要進行形體上的改變,關鍵是以不同的形態來感受這個形態的生命過程。”


    圓空點頭:“看來這兩個晚上,彈指揮間中的幾十年並不是白過的。所謂‘化形’,就要用天的眼睛去看天,用雲的眼睛去看雲,用風的眼睛去看風,用動物的眼睛看動物,用人的眼睛看人。佛常說‘悲天憫人’四字,怎麽做到這一點?光有一顆行善之心是不夠的,關鍵是你要站在對方的角度去理解對方。這是大勇,更是大智。”


    他從供桌下又取出一個碗,替我舀了碗稀飯:“喝了吧,喝完就天亮了。”


    稀飯味道香鬱。我一口口喝著,渾身暖洋洋的。


    圓空道:“昨天白天,我正在寺中打坐,有人敲門前來。我開門迎進,是位年齡很大的女施主。這位女施主告訴我,她要往生了。臨終前唯有一願,想把一樣東西供奉在廟裏。這東西怨念極大,惑她一生,她希望這東西以後不要再落入其他的什麽人手裏,希望有高僧超度化解此間怨念,這便是臨終意願。”


    他說著,指了指角落裏的一樣東西,我看到後眉角挑了挑,後背起了層雞皮疙瘩。


    那東西非常眼熟,正是陳老太太的黑色罈子,裏麵封著黃鼠狼的屍體。這黃鼠狼別看死了,可還有陰魂在,老太太發現這玩意後,黃皮子陰魂一直蹲在她的肩頭,在蠱惑她,她這輩子做出那麽重的殺孽,和這隻妖邪的黃皮子不無關係。


    圓空道:“我拿到這東西頗為棘手,硬要化解也不是不行。可不對路子,手段也未免暴戾。所謂一物降一物滷水點豆腐。我知道此物在等一個緣法,今天你到了,這緣法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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