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自己的果雕水平自然是有自信的,否則也不會如此自傲。但此刻發生的一切正一點點擊碎他的信心。 他聽不懂那些華夏人在說什麽,但從他們的語氣神情中不難判斷他們到底在驚歎什麽。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刻刀,試圖辨清那個“普通會員”的每一個動作。 但才堅持了十幾秒,他不得不因眼睛酸澀而放棄。 該死的華夏人,他的手難道是機械製成的嗎?這速度太變態了! 嗬,果雕是門精細的藝術,隻一昧追求速度可不行。他最後調出的成品一定比稀巴爛! 麥克自我安慰著。 然而幾分鍾後,看到完整成型的果雕的刹那,麥克如一尊石像僵在原地,猛然收縮的瞳孔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不,他不能接受! 這人拿著刻刀亂削一氣,最初呈現出的作品竟會那樣……精美! 蘋果被雕成貓咪的形態,它蜷縮成一團,圓潤的貓眼半睜半閉,慵懶而不失優雅。 更絕的是,貓身上的毛發纖毫可見,逼真得叫人難以接受這竟是用水果雕成。 “我的天!” 不知是誰驚呼出聲,但沒人去計較他的失禮,因為所有人都沉浸在強烈的震撼中。 長逍眸光微閃。 他一眼就認出,這雕的是“黑糖”。 胸腔處似有水流激蕩,他下意識轉過頭,恰好對上一雙笑盈盈的眼。 他喉結上下滾了滾,想說什麽,又覺得或許什麽也不必說。 “啪啪啪……” 猛然爆發的掌聲引來宴會廳其他賓客的側目。 果雕協會夏會長正陪同在丹尼爾大師身邊,聽到動靜,不由探頭,但隻能看到烏壓壓一群人圍在一起,最裏麵的似乎是自己的愛徒陳亞和暹羅交流團裏的人。 “那邊在幹什麽?” “好像是咱們的人跟暹羅人幹上了?” 夏會長眼皮重重一跳。 丹尼爾師徒來華夏交流,如果起了衝突,弄不好就會上升到國際問題。 其實剛才丹尼爾的發言讓許多人感到不忿,他心裏未必有多好受,但又能怎麽樣?華夏果雕比不上暹羅果雕是不爭事實,強行反駁沒有任何意義,隻會讓別人覺得他們輸不起。 不能輸了麵子,連裏子也輸得一幹二淨。 陳亞是他最為看重的學生,這孩子能吃苦,也有天賦,但有一點,自尊心太強。這種性格能激勵他不斷進步,但也會讓他吃虧。 正當夏會長憂心忡忡時,丹尼爾也看到自己的徒弟被圍在一群華夏人當中,臉色不大好看。 他皺了皺眉,用暹羅語對身邊人道:“安蓬,過去看看。” “是,老師。”始終一言不發跟隨在丹尼爾左右的那個男人悶聲道,立刻一瘸一拐地朝那邊走去。 “大概是個誤會……”夏會長忙出來打圓場,給翻譯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也幫忙安撫這位脾氣不好的大師。 丹尼爾冷笑著打斷他:“夏會長,這就是你們華夏的待客之道?” 這質疑毫不客氣,哪怕夏會長聽不懂暹羅語,都能明顯感覺到對方語氣中的不滿與鄙夷。 夏會長臉色變了變。 是,丹尼爾是國際有名的果雕大師不假,暹羅的果雕水平比華夏強也不假,但不能由著他詆毀華夏! 他的語氣也冷了下來:“丹尼爾大師,我們華夏是禮儀之邦,遵守的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的待客之道。我想,我們還是先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麽,再下結論比較好。” 話是這麽說,但實際他內心還是隱隱不安。 畢竟從他所看到的場麵來看,是一群華夏人圍著一個暹羅人,暹羅人臉色還不大好看,很容易就會讓人聯想到“以多欺少”之類的字眼。 “你們在做什麽?” 聽到這句暹羅語,麥克眼睛閃過光亮,衝著來人的方向道:“大師兄!” 這反應就跟落單的小雞終於找到母雞一樣。 玄初微眯起眼,仔細打量這位幹瘦的男人。 此人看上去毫不起眼,五官平庸,屬於落入人群中就找不到的類型。隻一雙眼睛似狼眼般狠厲,被他盯上,隻叫人覺得渾身難受。 安蓬的出現讓麥克有了底氣,他正迫不及待地想把剛才發生的事添油加醋向其告狀,結果被對方目光一掃,瞬間不敢開口。 大師兄的脾氣好像越來越古怪了…… 安蓬的視線在那隻“貓貓果”上停留片刻,麵無表情地問:“這是誰刻的?” “是我。”玄初直接用暹羅語回答,上前一步,坦然對上安蓬陰冷潮濕的目光。 他輕輕擰起眉。 這人的眼神就跟野獸一樣,毫無溫度和感情。 幾秒後,安蓬轉向麥克:“你的呢?” 麥克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師兄問的是他的作品。 他額頭沁出冷汗,舌頭打結:“我……” 開始是他看不起玄初,不屑與他比。 直到親眼目睹玄初的雕刻水平後,雖然不願承認,但該死的,他的確不敢比了。 他舉止囂張,但並非不可一世的狂妄之輩。他的果雕水平的確不錯,但正因如此,更能分辨出好賴。 “我其實……” 縱是用最挑剔的眼光來看,也很難挑出那個“普通會員”哪怕一絲瑕疵。 華夏果雕界什麽時候出現這麽厲害的人物? “好了。”安蓬冷哼一聲,打斷麥克的解釋。 他看向玄初,眼底劃過一抹狠戾:“比一場?” 麥克眼睛睜大,鼻翼因亢奮而微微擴張。 跟老師一樣,大師兄從不輕易出手。 但他隻要一出手,就不可能輸! 與麥克的激動不同,陳亞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他在丹尼爾創辦的學校裏培訓過,對這個安蓬有印象。 學校裏有不少關於他的傳聞,據說他除了是果雕師外,還是降頭師。為人陰狠,但凡招惹他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曾經有白人學生暗地嘲笑他跛腳,不知怎麽傳到安蓬耳中,後來聽說那個白人學生突然精神失常,無法再繼續學業,被送回自己國家。 一方麵,陳亞自然不希望玄初會輸。 但另一方麵,他又擔心,萬一玄初贏了,這個安蓬會不會因此記恨上他? 他正想提醒玄初,後者卻已一口答應下來:“行啊。就在這?” 安蓬目光沉沉:“換個時間和地點,這裏不大適合。” 此地人來人往,他們剛才鬧出的動靜已經吸引到不少好奇的目光,的確不是比試的好時機。 玄初聳聳肩,無所謂道:“你說了算。” 安蓬想了想:“受華夏果雕協會邀請,接下來三天,我們會在天海市的禦水園開辦果雕交流會,到時候你來找我。” 語罷,他轉身就走,步伐緩慢,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有條腿是瘸的。 先前還狂得不行的麥克這會兒一言不發,也乖乖跟隨在大師兄身後離開。 一群年輕果雕師嘩啦啦地湧上來,把玄初團團圍住,差點把長逍擠了出去。 被踩了好幾腳的長逍:“……” 玄初注意到他眉間醞釀著的不耐,忙伸手輕輕扣住他的手掌。 長逍一愣,仿佛有電流從腳底板躥起,順著脊椎直通大腦,帶來微妙的麻顫。 “好了好了,別生氣,他們也不是故意的,他們隻是關心我。”他清亮的嗓音像清晨山穀裏的一陣涼風,吹散了盤踞繚繞的雲煙。 風吹霧散,怒氣也隨之消散。 凶猛暴躁的麒麟獸瞬間變回溫柔順意的小甜貓。 “大師,你們剛才都說了什麽?他們怎麽就走了?”有人急切地問。 看安蓬來勢洶洶的模樣,誰都以為對方是來找茬,誰知就這麽輕鬆化解。他們聽不懂暹羅語,更是好奇得捉心撓肺。 玄初微笑:“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約了一場比賽。” 在場也有認識安蓬的人,聞言不由驚呼:“那你得小心了,那可是安蓬!據說他的果雕水平不輸丹尼爾大師。” “哦,是嗎?”玄初的聲音冷了下來,嘴角緩緩勾起,“那我可是很期待呢。” *** 禦水園是位於天海市郊湖心島的度假山莊,華夏果雕協會包下了整個度假村作為短期培訓基地。 華夏果雕協會費勁邀請丹尼爾一行來華夏,也是想通過本次交流活動將來自暹羅的果雕技法傳播到華夏,促進華夏果雕業的發展提高。 難得有機會在家門口聆聽大師課,一眾果雕師對本次交流活動充滿期待。不僅天海本地,連南洲省,乃至來自省外的愛好者、從業者都專門千裏迢迢趕來參加培訓會。 禦水園坐落於湖心島上,下車後需從碼頭乘船前往。 到了岸上,有工作人員示意他們出示入場券。 其實擁有入場券的隻有玄初一人,但長逍說什麽也要跟過來,玄初隻好腆著臉向剛剛結交的陳亞要了一張。 陳亞一口答應。 且不說在晚宴上玄初還幫了他,光是憑他露的那一手,就足以讓他心服口服,成為玄初的小迷弟。 出於對偶像的崇拜和敬重,陳亞還專門來碼頭迎接兩人。 “胡大師。”悄然間,陳亞對玄初的稱呼已改變,他眼中含著一抹憂慮,委婉提醒,“那個安蓬不簡單,你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