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完一場,父子倆人身上都出了一衫子的汗,蕭霖精神倒好,欣慰道:“不錯。”


    被他誇獎,蕭一山的臉上難免帶了些許喜色,他抿住唇說:“承蒙義父的教誨,孩兒從不敢懈怠。”


    身邊有仆從遞了兩塊方巾上來,蕭霖拿起一塊擦拭,順手也幫蕭一山揩他白淨的額頭。


    蕭一山靈動的眼眸閃了閃,微微躲避一下,他不太適應地說:“孩兒自己來吧。”


    “山兒,”蕭霖低聲道,“薑夫人那邊,你與她好好相處。她雖是以侍妾身份進府,但並不是任人輕賤的女子。”


    蕭一山垂下眼,目光中雖仍有桀驁,但還是頷首道:“我明白。”


    “說起來,這是我的疏忽。本王這些年無意於此,讓你在與女眷相處一事上也有所缺失。”蕭霖道。


    蕭一山抬頭看他,其實很想說一句,自己早就過了找娘撒嬌的年紀。相比起要去學如何與薑淮姻相處,他更寧願學習怎麽追隨義父上場殺敵。


    “義父還會娶別的女人回來嗎?”蕭一山忽然問。


    蕭霖看他一眼,語氣平淡地道了句實話:“不會。”


    蕭一山點頭,耐著性子道:“孩兒會與薑夫人相處和睦,不讓義父為難。”


    蕭霖一笑,大手認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裏的石頭頓時落下一半。這孩子身世雖可憐了些,但到底是自小養在身邊的,不像他母親,是一頭喂不熟的狼。


    “走,義父帶你去馬廄。”蕭霖笑一聲,眉宇間的神色輕鬆了不少。


    蕭一山被他攬著,微微抬起頭,目光裏滿是崇敬:“孩兒聽說義父十四歲從軍,我明年也十三了,可以隨義父去軍營嗎?”


    “軍營不好玩。”談到軍事,蕭霖麵色轉淡,他揉了揉眉心,語氣裏多了幾分方正之意。


    蕭一山嚴肅地板著臉,活像一個小大人:“我不是想去玩。我的武學師傅說,我的謀略不差,弓箭本事也已經練得很厲害了。上次與師傅去獵野鳥,我贏了師傅呢!”


    談到自己的輝煌事跡,蕭一山的神色便在不經意間稍顯靈動,一言一行也更像個十二歲的孩子。


    蕭一山偏頭問道:“你真想去?”


    “想!”受蕭霖的影響,蕭一山從小算是半個武癡,在他的成長經曆裏,向來都是以自己的義父為榜樣,如今能有得到蕭霖鬆口的機會,蕭一山自然沒有不應的。


    蕭霖簡單粗暴道:“待明年,你若能在武試上贏了郭明禮,我便讓你去。”


    別看郭明禮年紀不大,他卻是正宗的武探花出身。


    在當年那場武舉的考試裏,屬他最年輕。也正是這份年輕,讓不少自詡武力不凡的老油條都敗在了他手下,使得郭明禮一舉拿到探花之名。


    郭明禮如今年歲也不大,尚不到而立,卻已經是蕭霖手下排得上號的副將了,蕭一山當然聽過郭探花的名頭。


    他握緊拳頭,小眉頭皺得緊緊地:“好!”


    待兩人馴完一回馬,日頭已經完全出來了,晨曦初照,東方的天空上一片片燦爛的紅霞。


    正是暖陽時節,鮮花初綻,滿庭皆是芳馨,配著碧竹院裏鬱鬱蔥蔥的青竹,好一幅蓬勃朝氣的春景圖。


    翠柳掐著點,到了辰時,才與拂花去叫薑淮姻晨起。


    薑淮姻昨夜因為癸水初致,尚有些腰疼,起床的時候她順帶著輕捶了捶自己的腰背。


    翠柳與拂花兩個人都看得她的動作微紅了臉。


    拂花性子野一點,捂著嘴笑問:“夫人昨夜很累嗎?”


    見她倆個頂個地帶著促狹,薑淮姻才反應過來這是被人誤會了,她哼哼一聲,輕捏一下拂花的鼻子,也說笑道:“改天把你許出去,你便知道累還是不累。”


    拂花今年十七,比薑淮姻還大個一歲,隻是因為是奴籍,一直找不到好人家嫁。現在被分到了薑淮姻身邊做大丫鬟,未來也能有盼頭了。


    拂花說:“那夫人可別把奴婢許遠,似王爺這般厲害的才好,奴婢也喜歡武人呢。”


    她說話時帶著調笑,雖然仰慕蕭霖,但並沒有什麽過分的爬床之意,魏管家也不會把一個不安分的丫頭放到碧竹院來。


    薑淮姻笑道:“你和翠柳我都會留意,若有合適的,自然從身邊人選。”


    拂花翠柳都是薑淮姻需要細心栽培的心腹之人。


    薑家散了,她從前的丫鬟也被轉賣到她人府。即使這王府裏現在沒有其他妻妾,薑淮姻也不能讓自己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


    翠柳年紀大點,十九了,為人也要更為穩重,她幫薑淮姻選了一身淡雅的衣服穿,嘴裏念念有詞:“王爺說今日要帶夫人一同去榮豐伯府。奴婢聽魏管家道,榮豐伯府那邊正在辦喪事,那便不宜穿太豔的顏色了,好在姑娘身段好,素雅些也是一樣的俏麗。”


    “平日裏我瞧你眼光不差,便隨你的來吧。”薑淮姻笑說。


    翠柳伺候著薑淮姻穿完衣裙,拂花也幫著她梳妝,隻是上水粉的時候,拂花卻是愣了愣,她出神地瞧著薑淮姻的眼睛,訝異道:“夫人臉上的斑……”怎麽沒了?


    薑淮姻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想起,她們還沒見過自己的廬山真麵目。既然在蕭霖麵前都不再作偽,薑淮姻索性直言道:“從前那是藏拙,可惜王爺生了一雙慧眼,怎麽也瞞不過他。”


    拂花笑說:“哪有藏拙的道理呢,若是奴婢長成夫人這般,巴不得日日出去給人炫耀。”


    “數你嘴甜。”薑淮姻翹著嘴巴道。


    本來在薑淮姻的心裏,她對自己的容貌還是挺介意的。


    畢竟去掉偽裝後,也就意味著她將光明正大地以一個罪臣之女的身份存在於王府裏。說起來,她的這層身份,比翠柳拂花的也高不到哪兒去。


    拂花話裏雖有討好之意,到底還是稍微減輕了薑淮姻內心的一點負擔,誰不喜歡聽誇自己的話呢?


    拂花嘻嘻地笑了。


    用早飯的時候,薑淮姻與蕭霖同桌,對麵還坐了蕭一山這個半大孩子。晨練時出了一身汗,父子倆人都去換了身新的衣服,是以身上一點汗氣沒有,倒是有股蓬勃的男人氣息。


    蕭一山自然也注意到了今天薑淮姻麵容上的不一樣,隻是他早看出來了。何況薑淮姻之前“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樣子,多少還在他心中存過疑,如今沒有掩藏,倒顯得更為利落。


    隻是蕭一山沒想到,這位薑夫人,比他以為的還要貌美一些,難怪義父那般偏疼她。


    到底占了個侍妾的名頭,於情於理蕭一山也不會對義父的女人另眼相看。他匆匆吃完飯,借著“念書習武”的名頭先退了。


    蕭一山走後,薑淮姻才問蕭霖道:“王爺今日,要帶滿滿去榮豐伯府嗎?”


    “是,稍後便去。”蕭霖也放下筷子。


    王府裏條條框框不多,蕭霖本身也不是讀孔孟長大的,並沒有立什麽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薑淮姻有問,他很自然地便答了。


    薑淮姻卻抿了抿唇,睜大眼睛看他道:“我,我隨王爺去,合適嗎?”


    “有什麽不合適?”蕭霖手掌天下大權,自己早便做主慣了。除皇帝外,他還不習慣看人家臉色,也沒覺得帶個侍妾去有什麽不對。


    可薑淮姻卻清楚門第隻見,也明白些內宅的門道,榮豐伯府再如何,終歸還是個世襲的伯爵府邸,其中會有多少達官貴人來來往往。


    她以手背貼上自己的臉,低聲道:“滿滿隻是個妾呢。”


    蕭霖嗤一聲,渾不在意地說:“妾又如何?本王偏寵的女人,哪容他人置喙。”


    說完,他仿佛是知道薑淮姻在想什麽似的,又追加了一句:“你這樣很好,無須再做別的功夫。本王是堂堂的親王之尊,莫非還保不住你一個女人?”


    當日在正德殿,皇上與他說的話,蕭霖已經有許多都記不清了,但有一句他銘記於心。


    是皇上親許的,不拘什麽身份,都可抬了做妾。


    所以罪臣之女又如何,在這王府裏,他隻見到了一個薑滿滿,他唯一的滿滿。


    第15章 .中毒


    用完早膳,蕭霖便帶上薑淮姻去了榮豐伯府。


    榮豐伯的府邸不算多麽顯貴,單看這占街的地麵位置便能看出來。


    開國之初,那些真正有底蘊的世家,或者手握權勢的宗室和新貴,早就占了這皇城裏頂頂好的地界,並肩王府便是這樣。


    榮豐伯府的所在地卻是離城中心有點遠,馬車駕了一路,快到京城的角落裏時,榮豐伯府這才到了。


    如今這位榮豐伯,並不是當年第一位受封的老榮豐伯,老榮豐伯走得更早,僅享受了兩年的福,便撒手人寰了。


    丈夫死了,嫡長子襲爵。


    榮豐伯繼承爵位之後,顯得他家太夫人的輩分更高。聽說前兩天在得知太夫人走後,宮裏也下了不少慰問來。


    如今,來這府上悼念太夫人的,多半是榮豐伯的叔叔伯伯輩,蕭霖則是這些“叔叔伯伯輩”中的佼佼者。


    他與皇上是一母所出,兩人年歲隔得大,都知道皇上和早先的獨孤皇後是把蕭霖當半個兒子養。


    其實論年齡啊,蕭霖比榮豐伯尚要小幾歲,可論起輩分來,榮豐伯還得喊他一聲叔呢。


    蕭霖與薑淮姻到的時候,榮豐伯正在堂上與他人說事,聽到管家通報說“並肩王來了”,榮豐伯很快對幾位同袍道了聲抱歉,從應酬裏抽身出來,親自去迎接蕭霖。


    讓榮豐伯再也沒想到的是,並肩王居然會攜女眷來,而且帶的這位美人麵目雖看著年輕嬌豔,梳的卻是已婚的婦人髻。


    這……沒聽說過並肩王大婚的消息啊,榮豐伯在稱呼上一時犯了難。


    蕭霖已經率先開口道:“本王聽說了太夫人的事,特帶家中內人來上一炷香,伯爺也要保重身體。”


    家中內人,那便不是王妃了。榮豐伯麵色不改,心裏已經自動將薑淮姻歸到“身世不詳的美妾”這一類,實在是她長得太好了。


    趁榮豐伯在這暗地裏盤算的功夫,薑淮姻已經先向他行了禮,她笑容甜美,說話時頗帶大家閨秀的莊重:“伯爺好。”


    榮豐伯回完禮,並沒將她一個女子放在心上,他轉頭對蕭霖道:“家母尚在時,也常與我念叨著王爺。還說等王爺回京了,定是要請到府上來小聚呢。”


    他搖頭歎息一聲:“可惜,家母福薄,沒有等到那天。”


    榮豐伯這話裏多有誇大的意思,因為太夫人和獨孤皇後交好的緣故,蕭霖確實對太夫人多有敬重,但並沒有像榮豐伯說的那麽親熱,不過在這關口,蕭霖也不會駁了他麵子。


    畢竟他肯來榮豐伯府,就是給榮豐伯體麵。


    蕭霖說:“太夫人有伯爺這樣的兒子,哪算福淺。”


    榮豐伯笑歎一聲,忙道:“王爺謬讚了。”


    在這種紅白喜事的大日子裏,除了榮豐伯要在外頭招待上門哀悼的來客,他的幾位兒子自然也要跟著見見世麵。


    薑淮姻的長姐,嫁的便是榮豐伯的嫡長子,付明。


    付明身量細長,長得算是一表人才,氣質上也更像個秀才,一看就是個滿肚詩書的人。


    他是長子,又是嫡出,隻要不出意外,等老爹翹了之後,爵位一定是會落在付明身上。雖然他爹還年輕,但是付明對於人情往來這種事上也表現地很熱絡,這世上,有幾個人是真淡泊名利呢。


    付明要是個死讀書的書呆子,當年就不會娶太子太傅的女兒為妻。


    蕭霖與薑淮姻為太夫人上香的時候,付明已經跟在了榮豐伯的後麵。


    榮豐伯與薑家是姻親,榮豐伯年歲長一些,畢竟是做公公的人,沒見過自己兒媳的妹妹實屬正常,但付明卻是結結實實地見過薑淮姻的。


    不說薑淮姻姐妹倆的相像之處,隻說這小姨子還在閨中時,她的身世、貌美與才氣,也有不少人曾經托了付明的門路打聽過。


    見到薑淮姻,付明著實呆上一呆。


    薑家門庭沒落時,薑淮姻還未許配人啊,要真有並肩王這麽一個大靠山,薑家又豈會落到一個斬首抄家的下場!


    這……真是他那被分配嶺南的小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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