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墓地,向麽哥和他老婆取下孝帕,並放在地上。抬喪的人接著將棺材放在孝帕上。又有人扯斷長長的“望山錢”,隻留下短短的一截,其它的放進“井”中燒了,把紙灰細細鋪平。弄完眾漢子才在鑼鼓和爆竹聲中把棺材放進“井”裏,解開“龍槓”往前麵遞給準備接的人,有人就插好“望山錢”準備定脈。而此時,其他孝子賢孫已經把孝帕纏在頭上。


    定好脈,老邁的向麽哥爬上棺材,半跪其上。旁邊有人遞上一把鋤頭,向麽哥接了挖一鋤泥巴喊一聲爹,共挖了三鋤喊了三聲,把鋤頭往背後一遞,早有人接過。其他幫忙的人才挖泥填土,很快就壘了個墳堆,而那些蒼圈、靈屋、九蓮台以及向老漢生前的衣物也在這個過程中燒得幹幹淨淨。


    到此為止,“三日吉葬”基本結束。至於後期的壘墳“覆山”是孝家的事,與幫忙的人基本無關。


    我到此時才豁然想起,我和覃瓶兒怎麽也成了送葬的人?


    神智清醒,我拉起覃瓶兒就想離開,剛一轉身,背後傳來一陣驚呼。扭頭一看,原本斜靠在坎上的“龍槓”莫名其妙地倒在向老漢剛剛壘成的墳上,而“龍槓”前端所指的位置,正是那兩棵影影綽綽的夫妻杉!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將一堆人驚得目瞪口呆,不言不語好一陣,才有人說著安慰話扶起“龍槓”,恭恭敬敬擺在一旁。


    我心裏一顫,一種莫名的恐懼湧入心底,拉起覃瓶兒就走。


    龍槓,是用來抬棺材的一根獨木,我很清楚它在整個喪事活動中所處地位。這龍槓並非家家都有,也並非臨時找一截木頭代替,基本上方圓五十裏才有一家有這東西,如果哪家死人了,借龍槓不能叫“借”而叫“請”,還也不能叫“還”而叫“恭送”,請時、送時要焚燒香紙,供奉“刀頭”、粑粑等供品。棺材下“井”之後,龍槓隻能從棺材較高一頭,也就是亡人腦袋所在的那一頭抽出去,抽出去之後必須斜靠在土坎或樹木之上,還要派專人看守。據說,經常抬棺材的人如果感覺龍槓和棺材非常沉重,能斷定近期還會死人,之所以變得沉重,是因為將死之人的魂魄“搭喪”。可以說,當地人對龍槓很尊崇很敬畏,也有非常多的禁忌,年紀稍大的人已然把它“神化”,稍有褻瀆便會召至更多人的口誅筆伐。


    你想,誰敢冒然開玩笑推倒放得好好的龍槓呢?——能有這個膽子的隻有死了的向老漢。如果先前在靈堂我做的是個詭異的怪夢,那麽剛剛發生在眾人麵前的龍槓傾倒事件,無疑將詭異氣氛推向*——這就是我感到恐懼的原因。


    此時天色稍明,我拉著覃瓶兒胡亂跑了幾步,驀然想起滿鳥鳥,剛低低叫了一聲,覃瓶兒說:“不用喊了,他根本沒來墓地……”我稍愣了下,便高一腳低一腳踩著土坷垃在田間胡沖亂闖,心中的唯一念頭就是想及早遠離這是非之地。


    等我和覃瓶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累得癱倒在地上時,鮮紅的太陽剛從朱雀山探出頭來。讓我意外的是,我們居然在慌亂中跑到了那兩棵夫妻杉前邊,陽光剛好將夫妻杉淡淡的影子投在我們腰上。


    還沒來得及驚愕,“嗖”的一聲,一條灰色的影子閃電般撲向我們。我汗毛一炸,未及驚呼出聲,那道灰影從我和覃瓶兒的身體之間迅捷無比消失不見。我回頭一看,原來我和覃瓶兒斜靠的地方是一堆大小不一的亂石,石堆不大,形狀也不規則。不過據我的經驗,我還是發現這個石堆是一個多年無人照看的墳堆,拳頭大小的石頭上長滿了青苔,透過它們能看見墳堆的舊泥。墳堆處於一塊荒土中間,看樣子是土的主人清理出田間的石頭堆積而成,在接近我腋下的位置,有一個碗口大的小孔。剛才那黑影就是從這個小孔中鑽了進去,可惜它速度太快,光線又不太明朗,所以我和覃瓶兒都沒看清那道黑影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正在麵麵相覷,又一道更大的黑影撲向我和覃瓶兒。定睛一看,居然是消失了兩天兩夜的花兒,滿身粘滿了“老婆婆針”。我驚喜交加,剛想喝罵幾句,花兒卻根本不理我,尖尖的腦袋竭力伸向那墳堆上的小孔,時而咆哮嗚咽兩聲。我恍然大悟,先前那條黑影一定是花兒的獵物,可能是兔子或錦雞之類的東西。


    有花兒在身邊,我和覃瓶兒都鬆了口氣,人多力量大,有鬼也不怕,盡管花兒隻是一條狗。


    黑影出現到花兒追蹤而至,不過短短兩分鍾。夫妻杉的影子越來越濃,隻在地上縮短了一點點距離,此時正好投到亂石墳堆頂端。


    花兒還在拚盡全力想鑽進墳堆之中,我看見墳堆頂的樹影,腦海突然如一道閃電劃過,回想起剛起龍槓倒下來正對著的方向,又想起夢中向老漢手掌上那個“曋”字,拆開來不就是“日”、“西”、“早”麽?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深層的含義?對照眼前的墳堆和樹影,再搭涼蓬看看朱雀山頂著的太陽,我心裏隱隱約約明白了點什麽。


    我急忙轉到墳堆前麵,意外發現墳堆前麵是立著一小塊殘破不堪的石碑,碑上同樣沒有任何文字。


    那種醍醐灌頂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向著夫妻杉的方向,從墳堆開始,盡量非常勻稱地用腳丈量破碑到夫妻杉之間的距離,來回走了三次,結果讓我大吃一驚——墳堆到夫妻杉大概四丈八尺!我幾乎不敢相信這個結論,不理會覃瓶兒好奇的目光,右腳後根抵住石碑,左腳後根抵住右腳腳尖,如此交替緩慢走向夫妻杉,當走到兩棵樹之間的居中位置,我霎時覺得初晨的陽光失去了光芒——我的鞋子是四十碼,換算成厘米為25厘米,而鞋子總共在地上印了64次,共計16米,也就是48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土家血魂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十一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十一郎並收藏土家血魂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