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著桃花釀去了前廳,卻沒有見到寧行遠,便又繞過前廳去了書房。去往書房的連廊下,他餘光瞥見了前些日子被寧行遠接回來的那個小孩,據說是巽府商州辰城寧家那邊的小公子,在的旁支死絕了,被參州的那個寧帆帶去修了無情道,寧行遠將人帶回來費了不少功夫。“乘風。”他站在連廊下喊了小孩一聲。站在九葉蓮花叢裏的小孩子烏發雪膚,像個漏了餡的芝麻湯圓,聞言抬起頭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他,嘴裏還含著一片花瓣沒來得及咽下去。“外麵落雪了,回屋子裏去玩。”渡鹿忍不住笑道:“下次出來記得戴披風。”湯圓伸手薅了一朵九葉蓮,吧嗒吧嗒邁著小短腿往自己的屋子裏跑,結果跑得太快,腳下一滑,摔在了地上。因為穿得厚,蹬著小腿好幾下沒爬起來。渡鹿放下桃花釀,走過去伸手將他抱起來,還幫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笑道:“你跑慢一些呀,我又不會吃了你。”小孩抿著唇,低頭從自己的手裏揪了片花瓣塞進了他手裏,然後頭也不回地跑遠了。渡鹿低頭看著手裏的花瓣,勾了勾嘴角,折身回到連廊下抱起了桃花釀,那片花瓣被他隨手丟在了地上,沾了雪的靴子將那花瓣踩了個稀爛。他走到書房前,正要敲門,卻聽見裏麵傳來了一聲怒斥:“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此舉不妥!”渡鹿還是頭一次見寧行遠發這麽大脾氣,手僵在原地半晌,卻還是沒有忍住,悄悄推開了一條縫。他隻看見了寧行遠的半個背影。“這陣……需有人來祭……”另一個人的聲音很模糊,“……乘風……”“不可能。”寧行遠冷聲道:“你最好趕緊打消這個念頭。”“總要有人……”另一個聲音低笑一聲:“……渡鹿?”站在門外的渡鹿猛地一僵,背後瞬間沁出了一片冷汗。這次寧行遠卻沒有了聲音。渡鹿隻覺得冷風刺骨,心中冰涼一片。背對著他的寧行遠突然轉過身來,兩個人的目光有一瞬間的交錯,渡鹿抱著酒壇子猛地轉身消失在了原地。他驚慌失措地跑過大片九葉蓮的花叢,滿臉都是惶惑不安。寧行遠要用他祭陣!他要趕緊離開!他腳下一滑,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桃花釀灑了滿身,桃花的淺香混雜著酒氣融在雪裏,他抬頭,便看見花叢中向他望過來的寧乘風。*畫麵霎時一黑,寧不為猛地回過神來,迅速掐訣要往渡鹿的殘魂上拍,可終究是遲了一步,渡鹿的殘魂在縛魂陣中乍然消散,一縷青光猛地自縛魂陣中躥了出去。朱雀碎刀緊隨其後,可到底是晚了一步,讓那縷青光逃之夭夭。朱雀碎刀深深插進客棧的窗欞裏,寧不為走到窗戶邊將碎刀拔了出來,看向縛魂陣中渡鹿殘魂的灰燼。很明顯渡鹿的記憶被方才那縷青光動了手腳,而他竟一直沒有察覺,之前在一見峰也是這青光突然出現襲擊他……這青光似乎是故意讓他知道渡鹿裏的這些記憶。如果寧行遠從浮空境帶出來的玲瓏骨,那為何他在寧家十六年從未聽聞過有關玲瓏骨的消息?便是後麵五百年,十七州關於玲瓏骨的消息少之又少,起碼他根本沒有注意過,若不是後來聽說玲瓏骨被崇正盟視若珍寶,他壓根不會起這個心思。寧行遠提起的“祭陣”又是什麽?為何要提他和渡鹿?如果渡鹿是因為知道寧行遠要拿自己祭陣才對寧行遠起了殺心,他當時一個金丹期的修士,如何殺了當時已經是合體期的寧行遠?如果這青光的目的是想引他去查寧家五百年前發生的事情寧不為突然一愣。他的手被人溫柔地抬了起來,手裏的朱雀碎刀因為他力氣過大染上了血,正滴滴答答往下落。那軀殼動作很輕,將那枚碎刀從他掌心裏拿出來放到桌上,而後拉著他坐下,從懷裏掏出一瓶藥粉來。寧不為下意識要將手縮回來,手腕卻被對方牢牢扣住,竟然沒能抽回來。藥粉敷在傷口處還不算完,這軀殼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布條,不緊不鬆地給他纏了一圈,甚至還係了個挺好看的活結。寧不為五百年都沒正兒八經包紮過傷口,現在冷不丁被人這麽溫柔地對待,被包好的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僵在半空中沒動。那軀殼無奈地托住他的手。柔軟的指腹不經意間劃過他的手背,留下一陣溫熱的觸感。寧不為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朱雀碎刀,語氣生硬道:“我去看看那倆傻子怎麽還沒回來。”說完,不等那軀殼再有其他動作,他便大步衝了出去,猛地將門給摔上。第46章 無時(十三)無時宗善功處。“先把他們關押到牢裏。”沈澤擺了擺手, 示意手下的人將馮子章和江一正帶下去。馮子章左臉上挨了一拳,一邊的眼睛已經腫得睜不開,江一正原本在旁邊扶著他,結果被一個弟子動作粗暴地拉開。“死不了, 快點!”江一正往前踉蹌了一步, 咬了咬牙, 卻沒有還嘴。沈澤笑眯眯地看著後麵被人拽上來的陸深, 歪頭問旁邊的人,“若穀峰靈食堂新來的那廚子叫什麽來著?”“好像是姓謝,哎,謝什麽來著?”那人皺了皺眉。陸深臉色很難看,“你打聽他做什麽?”“看看那廚子長得多麽絕色才讓我陸師弟這般牽腸掛肚啊。”沈澤哼笑一聲。陸深壓著怒意道:“我和謝道友是君子之交,你不要信口汙蔑我們!”沈澤挑了挑眉, 坐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挑眉道:“你對他沒意思?”陸深冷聲道:“與你無關,方才那二位道友也是無辜的,你不過是見財起意。”“我不僅見財起意, 我還見色起意。”沈澤勾了勾嘴角, “把姓謝的那個廚子給我帶來!”“沈澤!”陸深憤怒地祭出本命劍,“你不要欺人太甚!”沈澤撫掌大笑,“來來來, 都讓開, 我倒要看看他多大能耐!”陸深長相頗好,但身手著實一般,在沈澤手下沒過十招, 便被他一劍抽在背上, 接著有人伸腳一絆, 他整個人便摔到了地上。“沈管事,那姓謝的廚子帶來了。”有弟子上前道。“哦?正好,帶上來。”沈澤一腳踹到陸深的肚子上,將人踹得吐了口汙血。“陸道友!”江一正猛地抓住了欄杆。她和馮子章雖然被關起來,卻正好從鐵欄杆中看見外麵,見陸深這般慘狀,二人心中皆是憤憤。正在這時,從外麵走進來一人。這人身量高挑,眉清目秀,氣質溫潤,一雙桃花眼波光瀲灩,即便穿著身灰色的衣袍也絲毫不能掩蓋他周身的氣質,讓人很難相信他隻是個普通的廚子。他進來看見這副場景很明顯愣了一下,而後向坐在主位上的沈澤抱拳道:“在下靈食堂謝酒,聽說沈管事找我?”“謝酒?”沈澤挑眉看了他一眼,“長得倒是真不錯。”謝酒波瀾不驚地看了他一眼,“沈管事謬讚。”江一正看著外麵這人,總覺得有些眼熟,小聲問旁邊的馮子章:“這人咱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馮子章雖然就一隻眼睛能睜開,但眼神還算不錯,驚訝道:“咱們從雲中門刑誡堂出來劫持的那個人?”經馮子章這麽一說,江一正便回想起來,疑惑地問道:“他怎麽來無時宗了?”“應該是無時宗請來的吧,靈穀宗的許多弟子都會被其他宗門請去做廚子,很賺靈石的。”馮子章神色戚戚道:“十三峰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外門弟子都去了其他峰,也不需要什麽廚子了。”回憶起往事,馮子章還是難免感傷。江一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都過去了。”“這事兒過不去。”沈澤嗤笑一聲,一腳踩在陸深的臉上,彎下腰道:“你還記得你當初怎麽羞辱我的嗎?莫欺少年窮啊,陸、師、弟。”謝酒垂眸看向地上被踩住的弟子,“這位是”周圍霎時一靜。旋即爆發出一陣大笑。沈澤踩著陸深笑得前仰後合,“原來他都不認識你!陸深,好一個自作多情!”“二寶,這個不能吃。”抱著孩子的女修將一個木頭做的小玩具從孩子手裏拿走,“吃了肚肚裏會長蟲蟲的。”那孩子看著比寧修大兩圈,抓著他娘的手指,奶聲奶氣地重複:“娘~吃了~肚肚有蟲蟲~”“對呀,所以不能吃哦。”那女修笑著哄他,“你爹給你買點心去了,咱們去找他好不好?”“好~”小孩眼睛亮了亮,笑著指了個方向,“爹~爹爹~”“小搗蛋鬼。”從前麵大步走來個紫衣修士,一把將他從那女修懷裏抱了起來,“有沒有乖乖聽你娘的話?”“有噠~”小孩被他爹抱著動來動去,“點心!”然後不小心一腳踹到了路過的人。“抱歉抱歉!”抱著孩子的男修趕緊轉過身來道歉,轉過頭便見一位容貌俊美非常的修士在看他兒子,並沒有不悅的神色,頓時更不好意思了,“孩子沒輕沒重”“無妨。”寧不為收回目光,“他多大了?”“一歲半了。”那修士笑道。寧不為看向那小孩,“他多大會說話?”“一歲左右就會了。”孩子的娘走過來,摸了摸小孩的腦袋,“道友您家也有孩子嗎?”“嗯。”寧不為點點頭,“三個月了。”“三個月會乖一點。”那女修無奈笑道:“這會說話會走了之後,淘氣得很。”雖然嘴上嫌棄,但還是動作無比溫柔地給他圍上了小披風,拽了拽被他弄皺的小褲子。寧不為回想起自己每次都是動作粗暴地將兒子往繈褓了一裹,頓時覺得孩子還是有娘照顧得精細。也不知道他兒子那個美人爹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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