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輦落下,滿臉陰沉的唐漢明身著白狐皮大裘疾步趕到閻敬銘身邊,絲毫不理會滿院跪倒眾人和言不由衷的“萬歲”山呼聲,伸手輕觸他身上的傷痕道:“丹翁,你受委屈了!”陰蒙蒙的天氣襯著皇帝鐵青的小臉。


    廣壽、福坤聽了嚇得一縮脖子:壞事了!


    老年間,人們互相稱呼,平輩的人以稱字為敬,閻敬銘字丹初,皇帝以九五之尊竟然對其稱“翁”,這就有些過於恩寵了。


    周圍的內務府旗人低著頭交換詫異的目光,而老淚縱橫的閻敬銘歪靠在長條木凳子上唏噓不止:“臣何以敢當皇上如此稱呼!請皇上叫臣名字即可!總之是臣度支無能,有傷聖慮!”


    唐漢明擺手止住了閻敬銘“你們都起來吧。”說著盯了手足無措的老爹――醇親王奕?一眼就穩坐在小太監擺好的金漆交龍椅上。


    “謝皇上!”眾臣起立,廣壽惡人先告狀:“皇上,今日奴才等本來準備……”


    唐漢明目光隱隱的掃視了這堆大臣,麵色轉晴:“廣壽,大行皇太後大喪到底需要多少銀子?”


    “回萬歲,經奴才等核算,最儉省也要四百、四百七八十萬兩。”廣壽嘴裏打了個卷。


    唐漢明溫和的說“嗯。廣壽、福坤。你們為大喪也辛苦了,現今內庫沒錢,國庫也空虛,你們不該難為閻敬銘,閻敬銘、李中堂、左中堂也是為大喪操心受累,大家心裏都有些火氣,免不了得話趕話發生衝突,說開也就沒事了。沒銀子來給朕說嘛。是四百八十萬?”廣壽一哆嗦沒敢回話就聽唐漢明繼續道:“朕給你們五百萬兩。你們自己瞧著辦,一定要把大行皇太後的大喪典禮辦好!剩下的銀子就賞給內務府的奴才了。”


    “啊?”在場的內務府的官員頓時如普降甘霖,山呼萬歲,可閻敬銘、李鴻章、左宗棠眾人的心裏湧上了厚重的陰影。李鴻章心頭躥火:北洋水師第一期的基礎投資才不過三百萬,這十來歲的天子怎麽能親裁國政?慈安太後是不是老糊塗了?


    剛要進言,他瞥見皇帝的眼裏飄著忽明忽暗不可琢磨的光,立時頓住了。


    “奴才們叩謝天恩,謹尊聖訓!必然努力將大行太後的大喪典禮辦妥,以安聖心!”


    “恩,好。”


    見皇帝平和的答應,廣壽、福坤心中竊喜得剛要退下,忽聽唐漢明一聲斷喝:“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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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壽等人心裏一緊,趕忙跪倒:“不知皇上還有何吩咐?”


    “方才是誰說漢人是滿人的狗?”唐漢明緊盯著眾人說。


    “是、是……”一幹滿人官員無不麵麵相覷,不是說沒事了,怎麽又……


    唐漢明瀟灑的一笑望著同樣不解的李鴻章、閻敬銘等人:“都是八旗子弟,敢做不敢當?你們對得起朕的恩典?!”


    唐漢明深知這些個八旗子弟最要麵子,果然,言語一激有些人按耐不住:“是奴才說的!”


    “奴才、奴才也說了。”


    “還有誰?”唐漢明站起身,隨意的走動幾步。


    “奴才也說了。不過說了大家的心裏話,方才禮王爺也說了”裕德滿臉不在乎。


    唐漢明刷的拉下臉:“哼!大清進關,我世祖章皇帝、聖祖仁皇帝、世宗憲皇帝、高宗純皇帝迭次下詔,決定滿漢一家、滿漢一體,聖諭煌煌在耳,朕的話你們不聽,祖宗的祖訓家法你們也不放在眼裏!大內禁地辱罵毆打大臣!刑部的人何在?應該給他們定什麽罪?”


    廣壽幾人立馬魂飛天外!沒想到皇帝把違反祖製的大帽子扔下來,這可要命了!幾人咚咚如搗蒜般叩頭,嚇得滿宮的侍衛太監瑟瑟發抖。隻是李鴻章等幾個漢人督撫頗感意外的看著十歲天子如何發落這幾個滿人。


    “臣刑部郎中沈家本啟奏皇上,裕德幾人在大內禁地無端毆打朝廷重臣,其罪當斬!其違背祖訓、煽亂朝綱、並於大喪期間擾亂視聽,妄圖借滿漢之分打擊大臣。其罪當以大不敬論處,誅三族!”


    沈家本?唐漢明看眼前三十多歲的年輕人突然想起穿越前了解的那個清末法學專家,不料在這裏碰上了。


    “皇上,饒命啊,奴才、是奴才們嘴賤,奴才該死”劈劈啪啪,裕德顧不得疼,狠狠打起了自己耳光。


    “皇上,裕德是恭親王的包衣奴才,可否網開一麵……”醇親王奕?湊到唐漢明身邊小聲問。


    麵對這位成事不足的老爹,唐漢明真有些無奈了。不經意瞧見六叔奕?麵色陰沉的在人群後邊虎視眈眈。不由得心念一轉。


    “皇太後大喪,見血光不祥,來人!把他們拖出去杖斃!裕德身為內務府大臣,帶頭鬧事”遠遠唐漢明望見翁同和、李鴻藻小跑趕來。“著廷杖六十、革職永不錄用!抄沒全部家產入宮。”


    “皇上饒命啊,皇上!皇上……”榮浩、瑞恩帶幾個禦前侍衛上前托胳膊拉腿把幾人拖走,少時,慈寧宮外響起了鬼哭狼嚎的叫聲。


    滿院陷入死寂,所有人靜靜的聽著叫聲,膽小的臉色死白。連李鴻章也被這怪異的一幕攪得心裏一震,他不停的用餘光打量麵前十歲天子輕巧的給閻敬銘身上擦藥,時光仿佛定格在皇帝那張真誠的臉上,回憶著方才的一幕,李鴻章腦子裏猛然想起慈禧的意外身亡和慈安的突然歸政,難道……!!一陣無形的黑雪讓這位權傾天下的中堂大人體溫迅速下降,直至冰點。


    麵麵相覷的文武大臣們猜測著凶險至上的皇權之劍刺向的下一個方向:剛剛親政的小皇帝臉變得太快了,今後可是個難侍候的主子。廣壽、福坤再也不敢出聲顫抖著站起身,忘了謝恩就帶著幾個司官急速退下,差點撞上了上氣不接下氣的李鴻藻和翁同和。翁同和跟李鴻藻剛要打千兒請安,唐漢明轉臉向李鴻章嘴裏卻道:“李師傅、翁師傅辛苦,免禮吧。”說著示意兩人近前。


    唐漢明坐了寶座,看熱鬧的眾人躬身退下,剩下左宗棠等幾個漢人督撫沒動地方,醇親王奕?則擦擦滿頭的大汗,哆嗦著嘴“奴才失察,讓皇上親自處理此等小事……”


    “朕既然看見了,焉能不管?七叔還要處理大事,不用在這裏,去跟六叔忙吧”奕?聽兒子這麽說,心裏十分懊惱,哎,自己怎麽連這等小事也幫兒子處理不好,都是這些年沒綜理過政務,還有六哥奕?,一點兒麵子也不給……


    醇親王怏怏離去,他的背影在唐漢明目光裏漸漸消逝。


    “李師傅、翁師傅,軍機處和總署有什麽急事嗎?”聽聞皇帝議政,李鴻章和幾位外省督撫就要跪安辭去。


    “恩,李中堂留一下,你們都跪安吧。”


    左宗棠看著皇帝向他點頭微笑致意,忙惴惴不安得施禮帶幾人退下。


    唐漢明深深舒了口氣,今天剛親政就殺了好幾人,一是為立威,二是慢慢收攬日益頹敗的皇權,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這方法似乎沒起什麽大作用。就連自己的老爹也是個愚鈍之人,那強盛帝國的萬機重任對於自己這個十一歲的孩子更是難以逾越的障礙了。


    “王商,送閻大人去太醫院療傷,用什麽藥到禦藥房取。丹翁”溫存的注視著歪靠在長椅上的閻敬銘,唐漢明道:“李師傅現在頒詔下去:今後除了母後皇太後每年十八萬兩交進銀,朕的就免了,什麽時候國用充足再說;嗣後非奉朕之親筆朱諭,內廷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借口到戶部要銀子,違者以違詔論處!丹翁,今後你就能安心辦差了。養好身體,大清的財政還得指望你。”


    “皇上!臣……”閻敬銘心裏一酸,淚水滾瓜般掉落。五十出頭的閻大人從沒有今天這樣感動,閻敬銘第一次感到什麽叫皇恩浩蕩、知遇之恩。


    這皇恩他已經盼望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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