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親王奕?剛吃過晚飯,正在書房翻閱一部元版的《朱子家訓》,手裏的象牙小梳子不停梳理著嘴唇上並不長的八字胡,桌上的雍正官窯青花蓋碗裏飄出淡淡的杭州雨前清香。


    “王爺!王爺!內廷有人來傳旨!”門一開,管家得福進來稟報。


    “內廷來人?快給我更衣,接旨!”奕?站起來手一哆嗦,一杯茶結結實實地全撒在了《朱子家訓》上。


    “不必了,王爺,接旨吧!”養心殿的禦前小太監王商邁步走進來。


    “奴才奕?”醇親王撩衣服跪倒。“奉慈安皇太後、慈禧皇太後懿旨,著醇親王奕?即刻入宮。欽此!”奕?接旨完,“王公公,是口諭?”


    “是口諭,王爺”王商順勢打千請安。“裏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看看左右沒人,奕?小聲問。


    “王爺,您快進去吧,皇上有點不好呢,一起宣了五爺、六爺、還有李師傅、翁師傅呢!”“啊!不、不、不好?!”


    “奴才先告退了。”看著奕?大驚失色的樣子,王商點點頭,轉身走了。


    “得福,給王公公拿五十兩銀子喝茶!來人、快來人更衣。我要進宮!”奕?追出來吩咐。


    晚上的北京已經人煙稀少,當然除了南城一帶的八大胡同和各個街口的酒樓和大酒缸小店,夜晚才是他們買賣**的來臨。一輛朱輪華蓋小車疾馳向內城,車前四個藍翎侍衛騎著高頭大馬開道,小車左右兩盞玻璃燈不停搖晃,兩邊跟車的家人手提著大紅燈籠一路小跑,燈籠上“醇親王府”四個宋體大字清晰可見。


    醇親王奕?手捂著精銅鎦金的手爐可還是冷得渾身發抖,心髒“咚咚”差點就從嗓子裏跳出來。七年前的夜晚,也是被急召入宮,兩宮皇太後告訴大臣們同治皇帝駕崩,旨意讓奕?大兒子入承大統,當時自己被嚇得暈倒在地,怕什麽?怕得就是慈禧這位皇太後陰險毒辣,視權如命。一旦兒子即位,他這個老子就可能性命不保了!最後在恭親王勸說下,大兒子載?就過繼給死了的四哥――鹹豐皇帝,兼祧死了的侄子――同治皇帝。奕?自己卻成了兒子的叔叔。


    4歲的孩子離開父母,這能讓人放心才怪。幸好自己的妻子是慈禧的妹妹,還能時常進宮看看兒子,自己這個父親隻有每次上朝遠遠的望一眼,還不敢說話。


    無情最是帝王家!哎,奕?無聲地歎了口氣。


    “王爺!西華門到了。”奕?下車,一陣涼風襲來,護軍統領早一個安請下去,“請王爺隨卑職來。”黑壓壓一片護軍校尉持刀釘子般站立,從西華門一直到大內,進了西華門,奕?發現各宮門門禁比平時嚴了十倍不止!隆宗門、乾清門外全是弓上弦,刀出鞘的大內侍衛和禦前侍衛。“真是出了大事!”他緊緊捏著胸前的碧玉朝珠,強自鎮定的跟著幾個蘇拉太監越過一道道宮門。


    內奏事處裏燈火通明,卻毫無聲息,在漆黑的大內顯得格外詭異,十幾名禦前侍衛麵無表情得肅立門外,讓走進屋門的醇親王奕?心裏咯噔一跳。往屋裏瞧,恭親王奕?和?親王奕?都是一身石青色四團五爪金行龍補服罩著金黃色片金紫貂朝服,頭上戴著金龍二層頂嵌十顆東珠的薰貂朝冠。煞是奇怪的兩人都不說話,恭親王奕?來回踱步,?親王奕?則一聲不吭的玩賞著手裏一枚碧綠晶瑩的翡翠扳指。


    “給五哥,六哥請安!”奕?進門一個安請下去。


    “哦,老七來了,起來。”奕?一把扶起了奕?,奕?站起來拱拱手又坐下繼續擺弄翡翠扳指,恭親王奕?不滿得撇了他一眼,嘴裏卻對著奕?說:老七,是不是裏邊又出什麽事了?你聽沒聽說?”“六哥,您是領班軍機,又管著神機營,您都不知道,我上哪打聽去。”


    “這可奇了,咱們幾個總理王大臣都沒信息,別是……”奕?閉住口不說了,奕?眼光一閃,倆人心裏都是一沉。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七,別著急,我估摸著可能是你那寶貝兒子,要說那年……”“五哥!不是我說你,你這口裏也積積德!裏邊這不還沒信嗎!”奕?瞪了他一眼。


    奕?和奕?素來不和,據說當年剪除顧命八大臣時,?親王奕?和肅順關係不錯,還提醒過肅順,沒想到辛酉政變後被人揭發,不僅慈禧討厭這個小叔子,連親兄弟奕?也不和他來往了,奕?被壓在宗人府宗令位置上十餘年,可奕?奕?不是領班軍機大臣,就是管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紅的發紫,奕?的兒子還當了皇帝,讓奕?這個做哥的對兩個弟弟也十分厭惡:都是愛新覺羅子孫,整天跟著個慈禧這個女人後邊張羅。沒勁!


    奕?當然很清楚內情趕忙說:“五哥,六哥這是在宮裏,咱們還是聽信兒吧!”其實他心裏最急,萬一……


    “給王爺們請安!”弘德殿的幾位行走大臣――小皇帝的師傅們姍姍來遲。


    “李師傅,上會你說給我寫得字還沒動筆呢?我可等著呢,到時候我把董其昌畫的扇子送您當潤筆,您也不吃虧!”奕?一口流利的京腔在這個時候顯得不倫不類。翁同和看了他一眼,“王爺,皇上和太後這麽晚叫我們進來,肯定是…


    話未說完,噔噔噔跑進來一人:兩宮皇太後懿旨,諸位親王、師傅們養心殿陛見!”正是儲秀宮的總管李蓮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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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小心翼翼的穿過刀槍林立的侍衛跟在手持大紅宮燈的太監後麵。


    “吱呀呀呀呀”一扇扇宮門洞開。幾人身上都打起了寒戰。沒等回神,又一扇扇轟然關閉!


    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飄出很遠,格外刺耳。翁同和晚上急著趕來穿的單薄,正感到一陣陣徹骨的寒意。


    “要變天了”他自言自語道。濃重夜色浸染著這座六百年的皇宮大內像一尊張著血盆大口的遠古怪獸,鯨吞著一切敢於走近它的人。


    翁同和沒注意,宮牆上,一隻紅眼烏鴉正死死盯著他。


    紅木戧金絲炕桌上的青玉夔龍紋香鼎飄出淡淡的百合香氣,碧玉海清河晏蠟台和琺琅鍍金九枝燈架上插著嬰兒胳膊粗的紅燭。養心殿裏鴉雀無聲,以?親王為首的幾位王、大臣請過安,跪在五彩地氈上大氣不敢出。


    “今兒個皇帝身子不太好,我們擔心出了大事你們不在不合規矩,所以這麽晚了讓你們進宮。皇上剛吃藥睡了。給幾位王爺、師傅們搬個座坐著說話吧。”慈安一邊看著皇帝一邊淡淡地說。醇親王奕?注意到自己的兒子麵色煞白的躺在炕上一動不動,太醫院使張仲元和另一個不認識的禦醫跪在炕邊,張太醫旁邊還擺著一個紅木鑲銀箍的恭桶,不知作何用處。十歲的光緒皇帝骨瘦如柴,看身量還不如外邊七八歲的小孩,連頭上的發辮隻有拇指粗細,無精打采得散在一邊。父子天性,看著兒子慘狀,奕?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還不敢出聲。猛然覺得身後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袍服,一下子驚醒過來,趕忙用袖子揩眼。


    “呦,七爺,你這是怎麽了!皇帝不是還沒事嘛,就是有事,也是我們姐倆的事。您這麽一哭好像是我們姐倆怎麽著他似的!您問問這宮裏的人,自打皇帝進來,我們姐倆拿他怎麽樣!放嘴裏怕化了,抱懷裏怕摔著,皇帝還沒說什麽,您這兒抱什麽委屈啊!”慈禧不鹹不淡地說。


    “妹妹,父子天性,七爺又是個重情義的人,小張子,給七爺拿毛巾擦擦”


    慈禧哼了一聲,狠狠咬了咬含在嘴裏的白玉煙嘴。


    “哇”的一聲,光緒皇帝一翻身,往恭桶裏吐了起來,一團一團的白色液體落在桶中的檀香末裏,打個滾就不見了。眾人嚇得都站起來,眼盯著皇帝。奕?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兒。


    “李德雲,你用得藥沒錯吧?”慈禧疾步走到炕邊,和慈安一左一右的扶著小皇帝。“臣保證用藥合適,請皇太後放心,皇上將食物吐出後,片刻就會醒來。臣請皇上這幾日用膳一定要清淡的食物。最好每天服一碗冰糖燕窩羹,三日後就可痊愈了。”


    “恩。這麽說”正說著,李蓮英手指著皇帝


    “太後!太後快看,萬歲爺睜眼了!”眾人急忙圍攏上來。隻見光緒皇帝緩緩睜開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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