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第19章 超凶!  小少爺氣壞了!  “寡廉鮮恥!蠻野褻淫!鄙陋淩莽!下流!瀆……瀆禮!!!”他拖起厚厚的黑袍,死命地、奮力地、往沉默冷峻的圖勒巫師身上砸。  無禮無禮無禮無禮無禮!!!!  怎麽會有這麽、這麽……  這麽不知廉恥的家夥!  打意識清醒起,小少爺就被那些呼嘯而來的記憶,自裏向外整個地給淹沒了……被迫承受的吻,銘刻般的指紋,瀕死的狂潮、死死禁錮的擁抱……它們粗暴地把世家小少爺的理智給燒了個幹幹淨淨。  可憐的小少爺。  到雪原之前連個手都沒牽過的小少爺!  ——他連懵懂青澀的視線接觸都沒體驗過,就直接被拉扯進最狂暴的旋渦裏去了。  儒家嚴防謹守的禮教,把歡好鎮壓得夠徹底的。能露於光下的,除去擇書下聘,三媒六證的秦晉之好,就隻剩下“蓮之田田”“鬢散簪響”的婉約詩詞了……如此還要被稱為“淫詞豔曲”,痛斥“邪狹靡頽”。  再要,就得往市井青樓,庭院暗室去尋。  仇家又哪裏肯叫那些醃臢玩意,汙了他們小少爺的眼?  是以,小少爺年近弱冠,猶自不諳人事得好比張新起出的宣紙——半分筆墨也無。最多、最多的懵懂認知便是古禮中的“溱洧之約”:溱洧漾漾,天光粼粼,初春的清風裏,少年男女們手持白芍,踏水浣歌。眼波相接間,忽自飛紅……  執手贈花,便已經是頂頂頂羞臊的了!  何況、何況是……  何況是那麽過分的!  “你——給我出去——出去!”小少爺嗓音高得快要破聲了,秀氣的耳廓,冰瓷的臉頰,白皙的脖頸全紅了。他後退兩步,拖起又沉又重的黑袍,狠狠掄了大半圈,死命朝半跪在氈毯上,任由他砸,低頭收拾散落瓷碗的圖勒巫師砸去。  這一下,砸得極用力。  帶出了風聲。  鐺——  又響又重一聲。  黑袍領口的青銅徽章重重砸在圖勒巫師蒼白鋒利的顴骨上。  仇薄燈被嚇了一跳,下意識鬆開手,繃直成一條的黑袍朝他自己彈了回去。圖騰在視線中迅速放大,仇薄燈一伸手,就要去擋。  又是“鐺”一聲。  青銅圖騰砸在另外一個人淡青脈絡的手背上。  視野的光線被熟悉的身影遮蔽,仇薄燈向後一步,撞上木牆,手腕被人攥住。圖勒巫師站在麵前,微微低頭,顴骨處正滲出一條刺目的血痕來……他生得太過冷戾,平時沒什麽表情就足夠叫人害怕了,沾了血後,那種危險的壓迫感形如實質。  少年的手腕被拉高了。  “你、你……”  仇薄燈以為他動怒了。又氣又怕。  還說不出的委屈。  ……就算、就算剛剛那一下的確砸得狠了,可更過分的難道不是他嗎?他怎麽、怎麽能……被羞憤壓下的委屈全湧上來了,仇薄燈拚命想壓製鼻尖的酸澀,淚水還是不由自主溢滿了眼眶。  怎麽能這樣啊!  他別過頭,不想讓自己更丟臉了。  師巫洛仔細檢查完仇薄燈的手,確認除了用力擰袍子留下的紅痕外,沒有其他劃傷,這才抬起眼,一抬眼就頓住了:仇薄燈鼻尖通紅,眼眶通紅,漂亮的黑瞳蒙起水色——他在哭,無聲地。  晶瑩的淚水劃過素白的臉龐。  圖騰巫師怔了一下。  鬆開手,以指腹不斷為他擦拭淚痕。  仇薄燈不理他,也不跟他發火,隻咬著唇,肩膀不住顫抖。  ……遼闊的雪原、可怖的風暴、古老的部族、血腥的屠殺、同族的仇視……小少爺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他獨自一個,漂泊在天地之間,如此孤獨,如此無助,仿佛所有維係生命的繩索都被切斷了。  誰來救他呢?  圖勒巫師的手指移開了。  仇薄燈抬起手臂,胡亂地去擦自己的眼淚——他是一點也不想在這個圖勒部族的巫師麵前,顯得更加狼狽了。  剛擦沒兩下,仇薄燈就被圖勒巫師整個兒摟進懷裏。  “……阿薩溫徳,阿依查那,阿依西勒索。”[1]圖勒巫師俯身環著他,握刀射箭的手一下一下,不輕不重地順過他的脊背,仿佛蒼鷹笨拙地在用它的翅膀,替溫暖地帶飛來的小雛鳥梳理羽毛。  一邊梳理,一邊低低安撫。  “……阿達溫得,朵衣查瑪,呼格泰格都兒。”  古老的呼麥穿過常年的風雪,極其低沉,極其曠遠——是一支非常非常古老的歌謠,雪原的勇士將它唱給自己的情人,氣勢雄渾,曲調低沉,如同時伴隨他的彎刀,他的利箭,他的鮮花。  “……阿達溫得,莫日拉圖,呼格泰格將嘎。”  仇薄燈聽不懂他唱的什麽。  但古老的民謠和唱的人本身一樣,將他整個地裹住,整個地困住。就像那天晚上白箭齊發下,風雪破空而來,他撞進帶著寒氣的懷抱裏。那個懷抱把狼嚎、斷木、狂風、血雨完全隔絕在外。  仇薄燈突然地,一下就崩潰了。  ……獨自流落雪原的不安、幾經生死的恐懼、身處異族的彷徨、被占有的羞憤……所有複雜的,強烈的,極端的情緒,徹底爆發出來,衝垮了名為“理智”的堤壩——他環住巫師的脖頸,哭得直抽搐。  ——他委屈狠了。  都顧不上挑剔發泄委屈的對象是誰了。  師巫洛一下又一下,撫弄他的脖頸、他的肩膀,他的脊背。  現在,雪原的蒼鷹,冷酷又殘忍的蒼鷹,毫無溫情可言的猛禽,做起這種細致的小鳥的活計,是越來越熟練了。  仇薄燈哭了一陣子,冷靜下來後,被火燙到似的鬆開手臂,一聲不吭,去角落坐了。  ……丟臉。  太丟臉了。  仇薄燈慪得要死,這輩子都不想見人,更不想說話了。  圖勒巫師過來,仇薄燈立刻轉身麵壁,把個“拒絕溝通”的意思,表達得淋漓盡致。師巫洛俯身,撿起一旁的黑袍,把領口的青銅圖騰,連同其他紐扣什麽容易劃傷的裝飾扯掉後,遞給他。  活像主動跪搓衣板的……  呸呸呸。  仇薄燈將可怕的聯想甩出腦海。  師巫洛見他搖頭,便起身出去。  仇薄燈還沉浸在懊惱和剛剛不著調的聯想裏,等回過神,他已經帶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回來,淨是些易於施暴又不容易回彈的玩意……活像小鳥在鷹巢裏發火,卻找不到趁手武器,蒼鷹主動把樹枝銜給了它。  ——還專門把上邊的刺去掉了。  小雛鳥:……  毛茸茸的、有漂亮長尾的名貴小雛鳥跳了起來,一通撲騰,把高大冷峻的雪原蒼鷹扇出了巢。  超凶!  ……………………  砰!  木門在麵前重重關上。  屋簷的積雪撲簌簌,掉了高大冷峻的圖勒首巫一身。連帶著被丟出來的,還有叮叮當當,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營地裏的圖勒勇士們不知何時悄悄聚到了附近,見這一幕,猛地一縮脖子。  ——倒不是他們誠心看首巫大人熱鬧。  主要是剛剛打沙尓魯背上傳來的《阿薩溫徳》太過震撼。  圖勒族人大多能歌善舞,他們以歌聲來發泄憤怒,宣告戰意,傳達喜悅,表達忠誠,以及……討好情人。不過,這些向來和他們的首巫大人半點關係都沒有。首巫大人除祭祀外,連話都很少說,更別提唱情歌了。  剛剛低沉的歌聲一傳開,營地驚得鴉雀無聲。  ——圖勒在上!  他們平時可沒少腹誹首巫大人像個啞巴!!!!  首巫大人敲了敲緊閉的木門。  裏邊傳出一道怒氣衝衝的:  “滾!”  首巫大人下了猛獁,圖勒勇士們急急移開目光,匆忙裝作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的樣子走開。唯獨有事匯報的巴塔赤罕硬著頭皮上前。  “……紮西木在地窖裏發現一個中原人,要救,還是讓他凍死?”  師巫洛平靜地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巴塔赤罕鬆開了口氣,剛要走開,忽然被自家沉默寡言的首巫喊住了:“朵瑪怎麽讓你回屋的?”  巴塔赤罕一怔。  朵瑪是他的阿爾蘭,兩人感情深厚在部族裏是出了名的,但巴塔赤罕總被朵瑪趕出雪屋也是部族出了名的……隻是沒想到,這事出名到連首巫大人都知道。  “怎麽回的?”師巫洛又問了一遍。  巴塔赤罕看看他,又看看木屋,一下恍然大悟。  “您等等!”  巴塔赤罕匆匆趕回自己的木屋,一通東翻西找。  ——圖勒部族民風向來彪悍。畢竟天氣太冷,大家能不出門盡量不出門。而待在屋子裏頭,除了那事,也沒別的可做了。部族裏不少勇士,常常因某些方麵能耐不行,被自己的阿爾蘭攆出屋。  巴塔赤罕不至於如此丟臉。  他是積年靠床上猛力賠罪,讓朵瑪消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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