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滾落下來。


    石飲羽以指為筆、以血為墨,在陸行舟的眉心緩緩畫了一個繁複的符紋,一筆一劃、一絲不差,最後一筆橫著抹過雙眼,指尖流出的鮮血滲進眼睛中。


    “我血液裏有我的魔息,可能會有點疼,”石飲羽低聲說,“但我知道你能抵抗得住。”


    濃鬱的邪惡氣息從眼睛彌漫開來,陸行舟雙眼緊閉,眼皮不住地抖動,仿佛十分痛苦,卻硬撐著沒有掙紮。


    石飲羽畫完符紋,二指按在符紋中心,猛地用力,一絲不同於惡魔之力的潔淨力量從他指尖灌入進去。


    血色的符紋變成一個法陣,暗紅色的血跡中,那股潔淨的力量沿著紋路迅速遊走,整個符紋動了起來,片刻之後悄然變淡,好像沉進了他的額頭內部。


    陸行舟渾身劇烈哆嗦了一下。


    石飲羽控製住擁抱他的衝動,手掌慢慢撫摸著他的頭發,一下又一下。


    “啊……”陸行舟忍不住痛呼出聲,手指無意識地死死抓著石飲羽的肩膀,力量大得手背上青筋暴出,幾乎痙攣。


    石飲羽狠狠咬住舌尖。


    片刻之後,陸行舟身體突然顫了一下,長長籲出一口氣,睜開眼睛。


    蛇瞳已經不見。


    那雙讓石飲羽愛到骨子裏的星眸依然一片血色。


    他的眼睛明亮、沉靜,好像藏著一小片午夜海麵上的細碎月光,此時此刻卻血紅一片,如同血海。


    陸行舟緩緩閉上眼睛,身體垮了下去,倒在沙發上,疲憊地喃喃道:“妖蛇這混蛋玩意兒……最他媽能搗亂,趁我精神不穩,就跑出來惹事……”


    石飲羽知道他已經恢複,單膝跪下去,低頭湊在他的臉邊親吻。


    陸行舟一邊迎合他,一邊拉扯著讓他爬上沙發,壓在自己身上。


    兩人吻了很長時間。


    石飲羽輕聲問:“你會入魔嗎?”


    陸行舟摸著他的脖子:“你希望我入魔嗎?”


    石飲羽搖了搖頭,卻沒有解釋為什麽。


    陸行舟笑起來:“我不會入魔,你放心。”


    “嗯。”石飲羽又笑著去吻他。


    兩人斷斷續續地吻著,間或說著幾句情話。


    過了許久,石飲羽才低聲道:“魔道即惡道,你去過第六天城,那樣華麗巍峨的巨城,每一尺都是以罪惡堆砌而成,魔物樂在其中,也苦在其中。”


    陸行舟應了一聲,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輕聲說:“所以你覺得所有魔物都應該被消滅的?”


    石飲羽笑了一聲,笑容殘忍:“見一個殺一個,誤傷率不超過20%。”


    “扯淡。”


    “我在魔界廝混了千年,自問還是比較了解魔物的。”


    陸行舟眼前一片血紅,看不清石飲羽的表情,卻又不想被他察覺,遂閉上眼睛,仰靠在沙發扶手上,笑道:“你了解魔物,可我是降魔師,殺還是不殺,由我說了才算。”


    “降魔師了不起?”石飲羽哼哼,“我當年也差點成為降魔師呢。”


    陸行舟補充:“在世間最偉大的降魔師——我的教導下。”


    “嗯哼。”石飲羽自豪地點頭。


    陸行舟又道:“然而後來入魔了。”


    石飲羽:“……”


    陸行舟:“可見差點就是差點。”


    石飲羽鬱悶。


    陸行舟忍不住笑起來,無意識地摸著他的短發,笑道:“所以啊,你還是得聽我的。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魔,究竟能不能斬盡殺絕?”


    “不能。”石飲羽毫不猶豫地說,“魔物有原生與次生兩種,原生魔生來即是魔物,而次生魔,則是正常生靈在極端情緒的波動下,心境大亂、誤入歧途,而產生的。無論哪一種,都不可能殺盡。”


    陸行舟:“既然殺不盡,為什麽不能和諧相處?”


    石飲羽:“與魔物和諧相處?那和與狼共舞有什麽區別?”


    陸行舟:“你不是跟我相處得挺好的嗎?”


    石飲羽怔了一下,接著笑起來:“我們是怎樣的關係?再說……”他身體伏下來,整個壓在陸行舟身上,意味十分鮮明地頂了兩下,嬉笑,“我可一直控製著自己呢,不然……嘿嘿……”


    “你嘿嘿個大頭鬼啊!”陸行舟憋不住跟著笑了,“你是說,你一直讓著我咯?不然怎樣?操死我?”


    “好主意!”


    “滾蛋!”陸行舟動了動腿,用力往上頂了他一下。


    石飲羽靈活地一個翻身,從他身上滾下來,躺在沙發下麵的地毯上,抬臉望著陸行舟,笑道:“好狠。”


    陸行舟跟著從沙發上滾下來,四肢支撐著趴在石飲羽上方,抬手按在他的眉心,摸了片刻,手指緩緩下滑,移動到他心髒的位置,停頓了幾秒,接著往下方滑去。


    石飲羽舒服地躺在地上,笑著看他,小聲嘀咕:“在地上來一發?今天還挺主動呀。”


    陸行舟的手指卻越過重要地帶,沿著大腿滑向下方,按在了他的膝蓋上,輕輕摩挲。


    石飲羽心底隱隱有了一絲預感,臉上依舊嬉皮笑臉:“喂喂,那裏不是我的敏感帶,你要摸也該摸……”


    “很疼吧。”陸行舟突然說。


    石飲羽的聲音戛然而止,強笑兩聲:“說什麽呢?”


    陸行舟忽然從他身上爬起來,一言不發地大步走向臥室。


    石飲羽愣了一下,連忙追上去。


    陸行舟推開臥室門,直奔床頭櫃,從櫃子裏抱出醫藥箱,翻出一個注射器,撕開,摸索著拆下細長的針頭,轉過身看向石飲羽。


    石飲羽訕笑:“幹嘛呢?別鬧……別鬧!”


    隨著石飲羽一聲厲聲嗬斥,陸行舟將針頭緩慢而又堅決地紮進自己指尖。


    “你幹什麽!!!”石飲羽臉色一沉,大步衝過來,一把抓過他的手,冷著臉將針頭拔出去,餘光瞥到針頭上沾著的血跡,眼眸狠狠一緊,用力將之扔進垃圾桶。


    陸行舟卻笑起來,動著嘴唇,呢喃:“我往手上紮一根針,你都心疼成這樣,那你身體裏紮著七根釘子,你說我什麽感受?”


    石飲羽肌肉一僵,接著掩飾過去,淡定地抽幾張紙巾按在那個針眼上,伸手從醫藥箱裏翻出碘伏,單手擰開,用棉簽沾了往他手上抹。


    陸行舟把手指握成了拳。


    “鬆開。”石飲羽冷冷地說。


    陸行舟執拗地不肯鬆開手。


    石飲羽將棉簽一摔,對著陸行舟肩膀推了一把,將他推得一個踉蹌,跌倒在床上,接著傾身壓上去。


    陸行舟眼前一片血紅,看不清石飲羽的表情,但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陰鬱氣息。


    石飲羽盯著他血海一般的眼眸,硬生生咬緊牙關,將胸腔中肆虐的暴戾衝動壓了下去。


    他張口,聲音低啞得可怕,卻竭力穩住聲線,顯得與平時一樣溫柔,輕聲問:“這就是你今天差點入魔的原因?”


    “我降魔千年,想守護蒼生,可如果我連你都守護不了,我守這蒼生有什麽用?”陸行舟一字一句地說。


    石飲羽:“你在認識我之前,就已經是降魔師了,確定要為了我,背叛你心中的道義嗎?”


    “可我認識你之後,才感覺自己在活著。”


    石飲羽心髒猛地收縮,刹那間,仿佛一枚煙花在腦中炸開,炸得他頭昏眼花、大腦轟鳴,他定睛看向陸行舟:“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很清楚。”陸行舟道,“有些話,平時不說,不代表不是事實。”


    一滴水落在了臉上。


    陸行舟怔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是石飲羽的淚,他睜著眼睛,拚命想透過眼前濃密的紅霧看清石飲羽的臉,卻怎麽都看不清。


    石飲羽飛快地抹去眼角的濕痕,看著陸行舟的眼睛,皺眉:“你是不是看不見?”


    “看得見。”


    “可是……”


    “隻是看不清。”


    石飲羽吃驚:“為什麽會這樣?”


    陸行舟:“你剛才說過了,可能是疲勞過度。”


    石飲羽:“剛才看你的蛇瞳又出來,我怕你心慌,才騙你,本以為你這眼中就是普通紅血絲,沒想到這麽嚴重。”


    “睡一覺可能就好了。”陸行舟道,“實在不行,明天讓曲融看看。”


    石飲羽還是想帶他去醫院。


    陸行舟無奈:“人界的醫院都是給人類看病的,看不了我。”


    “你難道不是人類麽?吞了個蛇妖還發生變異了?連物種都變了?”


    “反正我不去醫院,”陸行舟歎一聲氣,“我隻想睡覺,太累了。”


    石飲羽摸了摸他的臉:“睡吧,我抱你去洗澡。”


    浴室中水霧氤氳,陸行舟躺在寬敞的浴缸裏,昏昏欲睡,感覺石飲羽在水下一下一下地幫自己按摩著。


    他喃喃地說:“別忙活了,你也累了吧。”


    “不累,”石飲羽道,“我有日子沒好好摸你了,讓我再摸一會兒。”


    “胡扯。”陸行舟閉著眼睛,按住石飲羽的手,“身體裏還有七根釘子呢……”


    石飲羽無奈地發現自己被當成珍稀動物保護起來了,和陸行舟並肩躺著,淡淡地說:“你不用這麽緊張,不影響正常生活的。”


    “我不信。”陸行舟執拗地說,血肉之中紮入七根釘子,想想就覺得撕心裂肺地疼。


    石飲羽拉著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摸摸看,連個傷口都沒有。”


    掌心感覺不到釘子,隻感覺到了他胸腔中強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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