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費雪瑩看見吳心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從海溫斯公寓裏親親密密地走出來時,才恍然到,吳心與阿蒙真的是斷了。那個一臉憨態,長得酷似沙皮狗的阿蒙,果真是叫這個臉皮緊繃繃,豎起的耳朵和圓圓的眼睛,越看越像德國黑背似的男人取代了。雖然吳心並沒有正式把這位新結識的男友介紹給費雪瑩,費雪瑩也並沒有想認識他的意思,但男人還是沖她禮貌而風度翩翩地點了點頭,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的氣質躍然臉上,費雪瑩突然有一種悲涼感。當她看見吳心在男人的嗬護下鑽進一輛藍色的別克轎車時,悲涼已經轉化成某種絕望。


    她在走廊裏遇見了鄭文,鄭文原本笑盈盈的麵孔很是難堪。他原本是要向費雪瑩打一聲招呼的,但隨即改變了主意,隻是輕聲咳了咳,側過身子,從費雪瑩的身邊走過去。然後忙著抬腕看手錶。費雪瑩艱難地爬到樓上,狠狠地把自己摔到床板上,大腦中不斷交織著幾個人的影像,隨即變成一片空白。等她清醒過來時,夜色已經闌珊,寂靜使一切都充滿了未知的懸念。焦慮、恐懼伴隨著飢餓感讓費雪瑩茫然無措。沒有剩飯,二十二點以後,所有的煤氣都停了。幸好她的櫃子還藏著幾袋方便麵,幸好暖水瓶裏還有一些餘溫尤在的開水。她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然後索然無味地又迫不得以地嚼起方便麵來。她渴望這時有電話打過來,但是沒有。奇妙的幻覺總是唆使她伸手拿起聽筒,聽到的卻隻是忙音。她的大腦裏不停跳動的都是別人對毛主任臨死前的描述。她隻好打開半導體,胡亂地撥著台。她覺得,如果不找到那瓶立眠靈的話,今晚恐怕是真的要失眠了。當她吃了兩片立眠靈,悠然而忘我地從一場大夢中清醒時,已是第二天的上上午十點了。檯燈沒有閉,證明昨天她寫過日記。半導體也沒有關,證明昨晚她一直聽著半導體的。她隱約記起,昨晚好像參加了電台《午夜相伴》的談心節目。她點了一首歌《相思風雨中》送給一個在現實中並不存在的她的男友,夢生。她看見自己和衣躺在床上,連窗簾也沒有拉。她知道,由於自己沒有及時趕到傳呼台,恐怕這份工作也要失去了。她試驗著把電話打給範主任,然後隨便編了兩個理由,範主任並沒有過分地指責她。看來毛主任之死已攪得傳呼台人心惶惶,費雪瑩顯然不是第一個請假未到的人。於是她翻動著前一天的晚報,把有關毛主任謀殺案的報導撇在一邊,幾乎是全神貫注地檢索著背麵的gg專欄。電視台,綜合部、圖文住處頻道的招工啟事一下就吸引了她的注意。我該去這裏試試了。她想。


    兩天後,她去圖文頻道參加了招聘的考試。她沒想到,報考的人這麽多。女孩們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年輕。張揚的個性,動人的神采讓她心裏涼了半截。雖然比工作經驗和單純的打字製度她很有優勢,但與妙齡的花季女孩相比,自己畢竟是一個人老珠黃的女人了,三十元錢報名費換來的也許隻是一場失敗的打擊。當她走出考點,準備搭車回家時,聽見有人喊她。費雪瑩,費雪瑩。是個男人的聲音。她用手遮擋住炫目的陽光,向喊她的人望去,才發現那竟然是阿蒙。除了一頂藍色的帽子,扣在他圓滾滾的腦殼上,阿蒙的樣子一點也沒變。幹嘛去了你?阿蒙抱著一個紙殼箱子,箱子並不沉,阿蒙把下巴頦壓在紙殼箱沿上,隻能用眼睛跟她打招呼。我去參加應聘考試,費雪瑩說。阿蒙有些不解其意,你們傳呼台不是幹得挺好嗎?早晚要關門的,現在都使用手機了,誰還打傳呼呀?費雪瑩不想在此事上糾纏,一副要走的樣子。我隻是到圖文頻道試試玩的,那再見吧。她說。喂,你考得怎麽樣?今天好像考的人很多呀。阿蒙把紙殼箱子放在地上,我有個朋友在裏麵工作,要不要我給你問問?還是別問了,考的不好。費雪瑩猜想阿蒙一定會問起關於吳心的事,這樣糾纏起來會更加麻煩。她留給阿蒙一個十分勉強的笑容,然後轉身匆匆離去。阿蒙在後麵說什麽,她也沒有聽清。阿蒙曾經是吳心的朋友,而吳心又是她費雪瑩的朋友,這樣低頭不見抬頭見難免不成為朋友。但是現在吳心已經與阿蒙沒有了關係,自己還是走自己的路好。


    隔天,就是她與w約好見麵的日子。費雪瑩早早地爬起來洗了澡,然後規規矩矩地坐在化妝檯麵前,浮想連翩地看著自己的麵容。頭髮雖然不直,但是很濃密,也很黑。眉毛是粗重了一些,但是均勻。眼睛很亮,不多的幾根睫毛在眼白的映襯下似有若無。鼻子很端正,而且皮膚也很好。隻是薄薄的嘴唇上有一些貧血的徵兆,不像其他女人那樣鮮紅而又充滿活力。眼角和額頭沒有一點皺紋,就說你是二十五六歲,也不會有人懷疑。就是這樣一張麵孔,會給w留下一個怎樣的印象呢?她打開口紅在嘴唇上輕輕地塗抹著。太艷了,她又用麵巾紙將嘴唇擦幹淨。也許這隻是一次簡單的會麵,根本不可能有什麽發展。也許誠如w所言,他最看重的隻是女人的內心,而不是外表。吳心又去聲迅台值夜班了,吳心不知道她今天去會見一個神秘的話友。吳心隻沉迷於自己的愛情生活對費雪瑩的事已經不那麽熱心了。費雪瑩覺得吳心能選擇王朝,自然有她的道理。王朝和阿蒙對她費雪瑩而言,沒有什麽本質上的不同。


    費雪瑩於是去見w了。按照約定,他們是要在天方閣門前見麵的。按照w的自我描述,他應該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五官和麵貌都很普通,最明顯的標記大概就是他那條眉毛了。你見過炭條嗎?w在電話裏說。我的眉毛很粗很直也很黑,不過我一戴上鏡子,你就看不出來了。費雪瑩就想,即使w戴上鏡子,她也能一眼認出來。他應該還穿著一身灰網格式的西服,紮一條銀色的金利來領帶,這樣一副尊容,大模大樣地站在天方閣麵前,費雪瑩是不會錯過的。她坐在計程車裏,想著和w見麵說的第一句話。我是飛雪,實在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或者,你是w嗎?今天天氣不錯什麽的。天方閣是一座三星級的酒店。費雪瑩對此早有耳聞,但卻從沒有光顧過。沒有人邀請她自然是最重要的理由。現在她坐在計程車裏,尾隨著一輛又一輛公家車、私家車、計程車靠近了天方閣。當天方閣那珠光寶氣的金色電鍍大門映入她眼簾時,她看見了w。不錯,那個麵帶焦急,四下張望的男人就是w,他平平的眼鏡後麵,果然有一副又粗、又直、又黑的眉毛。費雪瑩大張著嘴巴,立刻吩咐計程車司機,別停,繼續往前開,然後車子拐了無數個彎道,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停了下來。費雪瑩草草地付了車費,一頭鑽進了旁邊的一家麥當勞,撿了一個最靠裏麵,最不易被人發現的位置坐下來,然後要了一杯熱飲。當她把雙手放在桌麵上時,發現手裏滿是冰涼的汗水。而且在不停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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