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秦寺卿深山隱居多年,怎麽會那麽巧就在房仆射去安定村的時候,令房仆射聽到了他的祈福之言?陛下再想想,那之後秦遠怎麽就那麽巧在滎陽遇事,再遇趙王,由此得到趙王和房仆射的雙雙賞識。若事情到此為止了也就罷了,偏偏,突然不隱居了,他自己主動來了長安城。”


    梅子言請問李世民,可否思慮過其中的緣故。


    李世民皺了下眉,之前他沒怎麽注意,而今聽梅子言如此一說,倒確實覺得這其中有很多巧合,而且前後矛盾。


    李世民便問秦遠:“是了,你為何隱居了十年之後,突然來了長安城?”


    “陛下,這些根本就不是巧合,秦遠從一開始來長安城就有企圖!”梅子言趁機插話道,語調鏗鏘有力。


    李世民看秦遠的目光越發深邃。


    “臣附議梅禦史所言!”秦遠坦率承認,“臣來長安城確實有企圖,而且企圖一直很明顯。”


    梅子言沒想到秦遠這麽爽快地承認,厲眼瞪著他,令他快快如實交代。


    “臣的企圖,便是願吾皇開心!”秦遠說罷,就正經恭敬地給李世民行一禮。


    李世民前一刻還異常嚴肅,處於深思熟慮中,後一刻就被秦遠這番話,和他一本正經說著拍馬屁的話的樣兒給逗笑了。


    梅子言愣了愣,他萬萬沒想到秦遠在這種時候,居然還不忘拍馬屁!


    “你——”梅子言氣得差點語塞,“秦寺卿,我們現在說的是正經事,你卻用這些虛言讚美糊弄陛下,未免也太不把陛下還有這肅穆的朝堂當回事了。”


    “恕我無法讚同梅禦史之言,‘吾皇開心’這四字在梅禦史眼裏或許是虛言讚美,但在我這不是虛言,更不是讚美,是我畢生所要追求之事。”


    秦遠雙手斯文地互相握著,放在身前,藏於袖中,他姿態閑雅,後背挺拔,聲如流水擊石,潤沁人心。


    李世民聽秦遠這話,特別舒心。禁不住愉悅地勾起嘴角,再看秦遠的目光之中頗具欣賞之意。因為欣賞秦遠,那就相當於欣賞自己。秦遠太有眼光和追求了!


    “不了解我的人,都以為我說此四個字,是在恭維討好陛下。可我為官這段日子,哪一樁案子不是兢兢業業,查得水落石出?我可圖錢圖名沒有?


    梅禦史說我把盟主印給了周小綠,企圖不軌。可是梅禦史有沒有想過,我若真企圖不軌,當初又何必阻攔異人盟那些怪人作惡?既然梅禦史已經調查過我和周小綠了,想必也多少了解一些我破的案子。這些案子若沒有我的阻攔,最後會釀成什麽樣的結果,梅禦史可想過?”


    秦遠隨即跟李世民行禮,感慨自己效忠皇帝的誠心天地可鑒。而今卻有人不分青紅皂白地質疑,實在令他心寒。


    “秦少卿說了這麽多,到底還是沒有解釋清楚你來長安城的目的。若說是為了吾皇開心,未免太過玄妙。你之前從未見過陛下,怎知你沒來之前陛下就不開心?”梅子言氣勢弱了半分,但堅持不承認是自己錯了,繼續深究秦遠當初進京的目的。


    “古有觀星占卜預知未來,我怎麽不可以通過推算來預知事情的好壞?不瞞梅禦史,當初我便是推算安定村會是我的崛起之地,才會留在那裏隱居,一直等待著時機。”秦遠伸長脖子,揚起下巴,坦率告知梅子言,“我不否認我有想為官為陛下分憂的‘野心’。梅禦史為官就沒有企圖麽,按照梅禦史這樣苛責的查法,站在這朝堂之上的所有人都有企圖,隻不過這企圖分好壞,到底是為國為民,還是為自己罷了。”


    梅子言當禦史這麽多年,早練就了一副鐵齒銅牙。他萬萬沒有想到,一向嘴巴厲害的自己,在此時此刻竟無言可辯了。


    “你身為禦史大夫,確有糾察百官之錯的職責,但也不該矯枉過正,無中生有,強行怪罪。”李世民失望地質問梅子言,“寡人覺得你似乎看秦遠很不順眼,很想把他拉下馬?”


    梅子言嚇得立刻跪地磕頭,惶恐道:“臣不敢,臣萬萬不敢。”


    梅子言失算了,他本以為隻要抓住秦遠袒護周小綠的證據,再揭開當初秦遠進朝為官的‘算計’,便可以挑唆聖人與秦遠之前的君臣關係。就算這次治不了秦遠,他總能撼動出一些縫隙來,下次再把這個縫隙挖大。


    結果卻是絲毫沒有撼動人家,反而自己被打腫了臉。


    梅子言連忙對李世民解釋道:“臣糾察心切,過於擔心異人盟作惡會危害朝廷,未能思慮全麵,錯怪了秦寺卿,此為臣犯下的錯,臣給秦寺卿賠罪。”


    李世民微微點了頭,正要出言說此事就此便算了,秦遠忽然說話了。


    “早聽說這朝裏頭最好做的官便是禦史了,今日頗有感悟。”秦遠可不想事情就這麽算了,梅子言既然敢參他,就該承擔後果。


    “哦?這是為何?”李世民問。


    “別的官做一件事好壞自有結果,責任自擔。禦史卻不是,查出別的官員真有行為不當,那這便是功勞,不查呢也沒人追究,若查錯了則一句道歉就能了事,哪用擔什麽責?如此豈不是他們為官容易?”秦遠攤手歎道。


    李世民皺眉思量片刻,當即傳旨下去,以無證強行加罪,誣陷朝廷重臣為由,將梅子言從禦史大夫貶黜為監察禦史。


    梅子言咬牙拜謝之後,懊惱悔恨有萬般氣憤地從兩儀殿退下。


    李世民單獨留秦遠問話,自然是有關於周小綠為何突然回長安一事。


    秦遠簡潔道:“據周小綠所言,她這次回來是為了我。”


    李世民笑起來,“這情誼倒是感人,你若願意,何不就將她留在身邊?”


    “臣覺得這件事有蹊蹺,有人故意傳話給她,令她改變主意,返回長安,隻怕是有其它的目的。孫禦醫把脈之後,懷疑周小綠身子並不康健,但現在她身體到底有什麽問題還不清楚。”


    李世民麵色嚴肅下來了,沒想到這裏頭居然還有事。


    李世民問秦遠:“既然異人盟已經解散,為何還會有人針對周小綠?”


    “剛剛梅禦史提到了異人盟的盟主印,讓我突然有一個想法,會不會是有人心懷不軌,想重新掌握異人盟?”秦遠問。


    李世民令秦遠收回盟主印,密切關注此事,切不可令惡人得手。


    “陛下請放心,臣一定跟緊此事。”秦遠說罷,又陪李世民閑聊幾句玩笑話,便笑著準備告退。


    這時候,宮人突然急忙來稟告梅禦史死了。


    李世民和秦遠互看一眼,都是十分疑惑地看向傳話的宮人。


    宮人:“梅禦史從兩儀殿離開之後,就預備離開皇宮,奈何還未行至宮門口,就突然捂著胸口,身體抽搐,隨即就倒地不起了。奴們立刻查看,還欲喊太醫,卻發現倒在地上的梅禦史斷了氣了。”


    秦遠立刻跟李世民請旨,隨即就去現場查看梅禦史。確如宮人所言,梅子言人就躺在距離承天門隻有三四丈的地方,身體蜷縮,形狀如蝦。


    秦遠命仵作查案梅子言的死狀,被告知是中毒,但具體是中的什麽毒,還有待於進一步查驗,不過很可能查不出來,因為有很多毒的症狀類似。仵作驗毒手段有限,沒有辦法具體區分梅子言身體裏的到底屬於哪一種毒。


    梅子言為什麽會死?


    這是令秦遠最為疑惑的事情,他想不通。


    秦遠便去騷擾長孫無忌,畢竟長孫無忌就在他家隔壁,爬個梯子翻牆就到了。


    “梅子言為什麽會死?”


    長孫無忌不滿地撂下筷子,對秦遠吼道:“你已經說了七十八遍了,能不能讓我好好吃頓晚飯!”


    “你這人好惡趣味,為何要數我說話的次數?”秦遠反問。


    長孫無忌抓起筷子,丟向可惡的秦遠,“你就活該想破頭,我祝你一輩子想不明白!”


    第91章 蘿卜打架


    “聽完你的祝福後, 我還真有了主意。我看這事兒關鍵在毒上,梅禦史定在進宮之前就中毒了, 對了,就找那種需要服用了一段時間後才能發作的毒。”


    秦遠匆匆跟長孫無忌告辭,就前去梅府找管家問話。


    管家告訴秦遠梅子言最近一段時間都如常,隻有在三天前身體突然不適了一陣, 似乎有些腹痛。


    “本來要請大夫給他查看,但郎君緩了會兒便說沒事了,因急著忙公務便沒叫我們找大夫。想來郎君是怕請了大夫來,老夫人那邊得了消息,便會關心嘮叨。郎君很重孝,一般的時候都不願讓老夫人操心。”管家解釋道。


    秦遠記下了‘腹痛’的症狀, 再帶人細查了梅禦史的隨身衣物,從梅禦史經常戴的結帛製作的魚形佩囊中, 找到了一串相思豆。豆子質堅如寶石, 圓而紅, 表麵光滑反射出微光, 確實很鮮豔好看。


    秦遠量了手串的大小, 自己剛好可以戴在手腕上。他和梅禦史差不多高,這手串應該就是梅禦史所佩戴。但男人平常在手腕上戴這種東西, 特別是為官的人,多少有些不合適, 容易招惹笑話。梅禦史大概因此才將手串放在了隨身攜帶佩囊之中。可見這手串對他來說, 也算是挺重要的東西了。


    梅子言今年三十九歲, 早已娶妻,並育有六名子女。秦遠就命人將手串拿給梅子言的妻子瞧,看看這相思豆手串是否來自於禦史夫人那邊。但那邊很快傳話來說不知,秦遠再問管家手串的來曆,管家迷茫的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手串一定是個對於梅子言來說很重要的人所贈,所以梅子言即便不方便戴在手腕上,也會放在佩囊之中隨身攜帶。


    秦遠再一次詢問管家:“你真不知?”


    管家連忙搖頭,誠摯地跟秦遠表示他真的不知,“不過倒可以問問家郎君身邊的那兩個貼身小廝。“


    管家隨即將小廝叫來,二人看過相思豆手串後,皆疑惑地搖頭。


    “倒沒注意過,想來郎君一直藏在佩囊之中,不曾拿出來讓我們瞧過。”兩名家仆歎道。


    秦遠推敲既然這手串既然對身邊的家仆都保密,那送梅子言手串的人應該不在梅府。而梅子言與贈手串人之間的關係很可能是‘偷’。


    秦遠命兩名貼身家仆從實交代,“你們郎君在外頭是不是有相好之人?”


    倆家仆互看了一眼,齊聲對秦遠否認。


    秦遠也懶得費工夫,直接請謝罪來審問二人。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謝罪便問出來了。梅子言在外頭確實有一人,待她十分不同。但此女子卻並非是梅子言所養的外室,而是群賢坊平達道觀內一名道姑,道號妙善。


    “據二人交代,妙善道姑博才多學,善解人意。梅禦史與妙善道姑一見如故之後,遇到煩悶心事,就會去群賢坊找妙善道姑談心,時間久了,便成了習慣。梅子言每次去談心的時候,隻會帶這兩名貼身小廝去。二小廝就在屋外等候,倒也不知梅禦史與妙善道姑在屋內都做什麽。”


    謝罪繼續告訴秦遠,兩名家仆聽秦遠問起相思豆的時候,便立刻懷疑是妙善道姑。因為除了妙善道姑,他們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人會送這種紅豆手串與他們家郎君。


    秦遠便立刻帶人追查至群賢坊,包圍了平達觀。平達觀內卻沒有妙善道姑。


    道觀裏其她人告訴秦遠,妙善道姑在兩天以前就已經離開長安城,外出遊曆去了,是突然下的決定。當時大家還有些不舍,但因為妙善道姑去意已決,她們也不好強行阻攔。


    秦遠帶人搜查了妙善道姑的房間,除了隨身衣物被收拾走了,多數東西都還在。妙善道姑的房間比較寬敞,還有一間雜物房。秦遠的人隨後在裝雜物的箱子底找到了一顆相思豆,後又找到了一帖方劑,寫方劑的紙張已經有些陳舊了。秦遠讓人拿方子去找懂醫的人詢問,被告知這方劑為避子的配方。


    一名已經出家的道姑,不僅有相思豆,還有避子方劑,足以說明這位妙善道姑並非是完全出家修行之人。秦遠再審道觀其餘人等,得知妙善道姑確實常與梅子言往來。三天前的清晨,梅子言就來過妙善道姑這裏,但很快就離開了。第二日,妙善道姑就突然辭別,逃離了長安城。


    道觀裏的人其實私下裏都猜測妙善道姑與梅子言的關係不一般,但因為並沒有證據證明二人有奸情,同時梅子言每次駕臨道觀都會給道觀裏捐一筆很大方的香油錢。大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混過去了。這次妙善道姑忽然離開,道觀眾人在私下有過各種猜測,猜測最多的說法是‘妙善道姑與梅子言鬧掰後傷心欲絕,所以逃離’。


    在道觀裏,聰慧道姑與妙善道姑的關係最好。


    聰慧道姑今年剛滿十八歲,人年輕單純,被叫來問話後,便口氣很堅定地告訴秦遠,“二人並無私情,妙善師姐人好心善,因梅禦史總有煩心事,便不得不幫為他開解,勸他寬心。”


    秦遠令聰慧看了相思豆和避子方劑,問她該怎麽解釋。


    “這……”聰慧道姑難以置信,“這不可能!難道她在騙我?”


    “對了,她臨走時,我問過她會去哪兒,她說她會往北去,先到勝州去瞧一瞧草原,她一直向往牧馬放羊的生活。”聰慧道姑趕忙跟秦遠等人提供線索。


    秦遠立刻命人分成十隊人馬,一隊往北去,四隊往南,餘下各三隊往東和西。


    聰慧道姑聽到秦遠的分配,驚訝不已,連忙跟秦遠糾正道:“秦寺卿,我是說她、往、北、走!”


    大理寺司直王振在旁聽道姑一字一板地糾正,忍不住笑起來,對聰慧道姑解釋道:“既然這妙善道姑一直以來都在騙你,那裏會真心告訴你她真正想去的地方麽?”


    聰慧道姑愣了下,然後委屈地癟嘴,不認命卻又不得不讚同地點了下頭。


    秦遠隨即匯總了在平達道觀所調查的有關於妙善道姑的情況。


    妙善道姑今年三十六歲,樣貌姣好,平常雖然身穿素淨道袍,不用胭脂水粉打扮,可瞅著就如二十七八的女子一般年輕。她原本在商州的靜安觀出家,大概在七八年前,她以遊曆為名,拿著商州靜安觀道長給她所寫的證明書信,來到了長安城。平達觀的道長見她人機靈懂事,又同是道友,便收留她在觀內生活。妙善道姑這一住就有許多年,因她性情隨和,做事極為討喜,在觀內人緣好,又與長安城內幾位有身份的人家有結實和來往,可為平達觀討到不少香火錢,道長自然歡喜她能繼續住下去。


    “都哪幾位有身份的人家?”秦遠問。


    “九品至六品官的大概有二十幾人。最近剛結交的,身份最高的就是秦將軍府、溫府,還有……秦府。”王振在說到最後一個的時候,特意瞄了眼秦遠。


    秦遠從王振的表情中領悟到了,“難道說這秦府是指我的府邸?”


    “正是秦寺卿的府邸。”


    王錚告訴秦遠,從上個月開始,秦府決定每月捐些香油錢給平達觀,攬下這活計的道姑就是妙善道姑。


    “秦寺卿並不知此事?”


    “還真不知道。”秦遠打發人去問方喜,方喜也不清楚,立刻去問管賬的蔡陽是怎麽回事。


    蔡陽急急忙忙,滿頭大汗地跟秦遠解釋:“奴聽說別的府邸每月都要往道觀捐些香油錢攢功德,已經是慣例了。哪家為官的若不做這些,便會被人當醜事去說,笑話一通。奴便選了平達觀,以郎君的名義,每月捐些錢過來。奴在上個月的時候,便想告知郎君,可要說的時候,郎君便說這些瑣碎事,就按照慣例來就成,不是大事就不必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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