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秦遠準備進宮麵聖,他穿戴好就安靜地在家門口瞪著,因為李元景會派馬車來接他。秦遠在門口等待的時候,順便查看今天的農場收獲,還是朝天椒。


    這說明李世民現在的心情並不好,這會兒他要跟著李元景進宮覲見,怕是要往槍口上撞了。


    思慮間,李元景的馬車已經到達。


    馬車至太極宮的朱雀門前,二人就下了車。


    朱雀門前還有一輛馬車停著,車前站著一位中年男子,穿著從二品紅官袍,橢圓臉,劍眉高鼻梁,續著八字須山羊胡,此時正麵帶著微笑,朝秦遠和李元景這邊瞧。


    秦遠猜這人八成就是房玄齡了。唐初雖有尚書令一職,卻是虛位無人擔任,尚書左右仆射便掌管尚書令的實權,總管尚書省。所以從二品的尚書左仆射是唐朝領實職的大臣們之中品級最高之人,地位相當於宰相。


    李元景見到房玄齡就高興起來,趕緊把秦遠介紹給了房玄齡。


    秦遠恭敬地對房玄齡行了見禮,舉止沉靜斯文,並未表現過多喜悅。


    房玄齡不僅驚訝於秦遠的相貌,還驚訝於秦遠出身山野,竟可如此從容有度,寵辱不驚。特別是他身旁還有個興奮過頭的李元景襯托,就更顯出他的與眾不同了。


    果然是位高人。


    房玄齡料知秦遠不俗,待他更加誠懇。隨後他便將秦遠引至兩儀殿內,拜見李世民,李元景也隨行。


    李世民正在兩儀殿內奮筆疾書,聽說那個崇拜他的農夫找來了,他放下筆,挑眉瞧了過去。


    五官分明,俊朗無雙。那一雙細長溫和的鳳目,不含雜質,卻也有點深不見底。此人還比書生斯文三分,長得豐姿奇秀,神韻獨超,哪像是個種地的粗鄙農夫。


    “你果真在山野種地?”


    秦遠應是,“近些年確實在山中隱居,開荒種田,山下的村民們都可證實。”


    這事兒做不了假,再說還是房玄齡親眼所見,李世民當然相信。他剛才是過於驚訝了,所以忍不住提出了這個問題。


    李世民接著問起汴州的事,得知秦遠讀書識字,又問起他的身世,趁機暗觀秦遠的舉止。。


    “玄齡說他第一次遇見你時,你正在田中祈禱‘吾皇開心’,卻是為何?”因為秦遠的樣貌舉止都不俗,令李世民的疑心增加。


    秦遠一時沒反應過來,就看向了房玄齡。房玄齡忙跟他解釋當時的情景,秦遠方回憶起來,頗覺得尷尬地低頭。


    他那會兒不是祈禱,是吃辣椒時被激起了怒火,所以是氣得在咆哮。


    李世民把秦遠的小動作看在眼裏,反而以為他是因為‘秘密’被發現而害臊。這說明房玄齡偷聽他祈禱的事他並不知曉,不存在有‘刻意而為’的嫌疑。


    既然此人是誠心祈求自己開心,李世民覺得自己理當為之高興,遂立刻賞了秦遠一些絹帛,讚他忠心。


    但李世民因為今天心情不好,就沒有繼續聊下去的打算,正想打發了他們。李元景這時忽然站了出來,幾番讚美了秦遠,令李世民再次起了疑心。


    李元景還是個孩子,心性單純。他這般極力舉薦秦遠,會不會是受人蠱惑所致?目前秦遠從言談舉止來看,他確實不是一般人,若是心有圖謀,故意忽悠李元景,攻於心計……


    “既然能得趙王如此肯定,想必你是個不俗之人,不如賜你個官做如何?”李世民麵上還是一副樂嗬嗬高興的樣子,連老臣房玄齡都沒有察覺出來。


    秦遠深知李世民今天的心情不怎麽樣。人在情緒差的時候想什麽事都會往壞處想,而且很願意去找一些破綻,趁機發泄情緒。


    所以剛剛李世民說的每一句話,秦遠都在細細品著。李世民當初想見他,不過是想看看誠心祈禱他開心的農夫長什麽樣子,樂嗬一下罷了。他沒想到他看見的人跟他想象中的樣子大相徑庭,這一點令他起疑了。而剛才李元景的強力推薦,無疑更為加重了李世民的疑心。


    這個賞賜他若是要了,回頭要不了多久他肯定沒命。


    秦遠跪下謝恩,坦言道:“草民不過是一介村野莽夫,粗鄙無能之輩,不敢擔此重任。”


    “莫要推辭了,我看你言談不俗,所知甚多,一定可以。”李世民假意堅持。


    不知情的李元景在旁忙勸慰秦遠答應下來。房玄齡跟著附和,他當然希望朝廷多吸納些才華有識之士。


    “為官者當為聖上分憂,為民謀福,臣絲毫不懂這些,若為官不為,飽食終日,與那豬狗有什麽分別。”秦遠堅持拒絕道。


    李世民哈哈笑起來,先前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打量秦遠的眼神裏終於有了欣賞之意。


    “難得你看得明白,既然如此便不強求於你了。”


    ‘難得你看得明白’,這句話令房玄齡恍然才反應過來,李世民之前的那些話不過都是在試探。他跟著聖人這麽多年,自以為了解他的性情,而今方明白什麽是‘伴君如伴虎’了。


    三人退出大殿後,憋了半天的李元景就怪秦遠剛才慫,“聖上給了那麽好的機會給你,你為什麽不答應?”


    秦遠笑著表示自己確實不會當官。


    李元景忍不住再罵他沒出息,害他白跟著幫忙了。


    房玄齡在旁咳嗽了一聲,等李元景走後,他跟秦遠解釋:“今日可能我們來的不是時候。前日晚間魏公進宮,不知參了什麽事,惹得聖人心情一直不大好,聽說還在後宮發脾氣了。我本以為今天會好些了,可看樣子是……沒好。”


    秦遠沒想到房玄齡會跟他說這些,誠摯感謝房玄齡當初的舉薦。


    房玄齡越加喜歡秦遠了,總覺得這次麵聖的事有些遺憾,他就邀請秦遠改日去他府上一聚。


    秦遠和房玄齡分別後,就獨自回家。


    門一推就開,秦遠還以為家裏遭了小偷,輕緩的邁著步子進屋,卻見顧青青縮在桌子下麵,瑟瑟發抖。


    “出什麽事了麽?”秦遠發現顧青青的臉色很差。


    “一模一樣,連左下顎的痣都長在了一個地方……”顧青青失神地念叨著。


    “你說什麽?”秦遠彎腰再問。


    “花牡丹,不,是那個如意坊的楊六娘,我今天又去看了,她確實跟花牡丹長得一模一樣!”顧青青驚恐地看著秦遠,流眼淚道,“你剛才去哪兒了,我阿耶不在家,你也不在家,我好害怕!”


    “會不會是那個花牡丹沒死?”秦遠把顧青青攙扶出來。


    “不可能!”顧青青緊縮著脖子道,“花牡丹的屍體是我發現的,當時人掛在梁上好幾天了,都有一股味兒了,怎麽可能是活的。”


    第11章 失蹤的屍體


    秦遠忙問顧青青:“你又去如意坊了?”


    “我忍不住好奇,就混進去偷看,我還喊她了,但她並不認我。”顧青青嘴唇慘白,身體微微發抖。


    秦遠斟酌片刻後,就拉著顧青青往外走。


    “若真如你所言,花牡丹是死而複活,那她的墳裏一定沒有屍體,我們挖出來看看便就知曉了。”


    “我不去!”顧青青甩開秦遠的手,人抱在門框上,“掘人墳墓的事太缺德了,我幹不了。”


    “死腦筋,回頭我們再把她葬在一處風水好的地方,這就不叫掘墳,叫移墳了。她若泉下有知,說不定還會感謝我們。”秦遠機辯道。


    顧青青聽著好像有點道理,點了點頭,但她跟著秦遠走了沒幾步,突然站住了。


    “可我並不知道花牡丹葬在哪裏。”


    秦遠驚訝地看她。


    “當初發現屍體時,我和我阿耶都嚇傻了,正好有個路過的好心人幫忙報了官,是他領著官府的衙差來。仵作就將花牡丹的屍體運走了,說是要屍檢,排除他殺,再之後的是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顧青青回憶道。


    秦遠用手托下巴:“那我們就去府衙問問看,若是上個月的事,應該會有人記得花牡丹葬在何處。”


    唐初還並沒有設立京兆府,京師的地方事務全部都由雍州府管轄。


    秦遠和顧青青就到了雍州府詢問情況。


    雍州府的衙差聽了二人的描述後,不耐煩地跑去問了幾個衙差,都表示沒聽說過什麽花牡丹,就敷衍打發倆人趕緊走。


    “這不可能啊,花牡丹死的時候,我明明看到衙差帶著仵作去收屍了!”顧青青驚訝地喊道。


    “說沒有就沒有,你胡亂喊什麽,這可是官府,快走快走!若擾了使君們辦公,棍棒伺候!”衙差手拿著木杖就趕人。


    秦遠把顧青青護在身後,尊敬有禮地對衙差拱手躬身。


    “此事事關重大,可否稟告上一級後再做決定?”秦遠語氣溫和,問得很斯文。


    衙差根本不耐煩聽秦遠的話,因見他斯文才不打算動手,開口罵他們快走。衙差的身子猛然被什麽推搡了一下,整個人被迫連退數步。


    衙差恍惚好像見一影子從自己眼前躥過,速度飛快,正納悶是什麽東西時,就看到秦遠已經邁著超大的步子,瘋似得飛奔跑到了正堂前,扯嗓子喊:“有大事!”


    衙差們呆了呆,差點不敢認眼前這個‘瘋子’就是剛才那個看似文靜的俊朗男子。


    隨後他們反應過來,驚厥不妙,趕忙衝過去阻攔秦遠。


    雍州長史楊纂正在側堂與雍州治中溫彥博議事,聞得外麵的吵鬧聲,差人去問情況。


    衙差忙來回稟:“沒什麽大事,就是來倆鬧事的,非說咱們府衙上月收了一個叫什麽花牡丹的女人的屍體,屬下們正想把他們打發走,怎料那男的突然衝進來鬧事。萬不該叨擾兩位使君,屬下們這就將他們打出去。”


    “慢著,這普通百姓豈會隨便來此鬧事。府中當真沒收過此人的屍首?”溫彥博問。


    衙差不太確定地應承。


    溫彥博看出端倪,立刻命文書去查卷宗記錄,再行質問府裏的仵作,兩方都表示府衙裏不曾收到過一名叫花牡丹死者的屍體。


    溫彥博對楊纂道:“若這二人所言為真,而我們府中確實不曾有衙差領回花牡丹的屍體,那這件事就非同小可了。”


    “怎麽說?”楊纂忙問溫彥博。


    溫彥博現在雖為雍州治中,官品低於雍州長史楊纂,但他不論家世、學識和辯才都高過楊纂,其兄長還是禮部尚書,禦封的黎國公。


    楊纂深知溫彥博將來的仕途肯定會比自己厲害很多,他來這做官不過是曆練一年,所以楊纂對溫彥博一直都很客氣和尊重。


    “有人敢在這天子腳下冒充衙差辦事,是何等的賊膽!此事若不及時處置,它日鬧出大亂,你我二人都會被連坐。”


    楊纂點點頭,方意識到此事的嚴重性,立刻命人傳喚顧青青和秦遠二人。


    秦遠進了大堂後,見上首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兩鬢微有些花白。此人的左下首位則坐著一位清瘦的年輕男子,雙眼皮凹了進去,凸顯著眼眶的輪廓,人卻很精神,一雙眼觀人時目光如炬。


    二人皆穿著朱紅官袍,氣勢威嚴。


    顧青青從沒見過這麽大的場麵,她竟然被雍州長史那麽大的官召見。加上剛才花牡丹屍體失蹤的事再次令她受驚,她已經怕得說不出話了,支支吾吾嗓音哆嗦。


    秦遠就代顧青青把經過陳清,說完後不忘詢問顧青青是否有遺漏或說錯之處。


    顧青青搖頭,“一字不差,就是這樣。”


    溫彥博打量一眼秦遠,才去問顧青青,“此事除了你當時可還有別人能作證?”


    “我阿耶當時也在,還有屍體運出去的時候,有兩個鄰居看到了,那些人當時穿的衣裳就跟這裏的衙差們都一樣的。”顧青青怯懦地說道。


    溫彥博立刻召來那天當值的衙差,還有府中的三名仵作,請顧青青辨認。顧青青一一看過之後,表示都不是。


    “竟真有人敢冒充我雍州府的人!”楊纂驚訝之餘,氣地拍桌。


    “幸虧他二人來此陳明情況,否則我們至今都不知情。”溫彥博歎道,“不過事情發生在一月前,怕是不好查了。那些冒充者很可能早就逃出了長安城。”


    楊纂不解,“但這不符合常理,他們好端端的為何假冒官差運走一具屍體?”


    “其中必有緣故。”溫彥博微微眯起了眼睛,轉即忽然去問秦遠,“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報官的路人很可能與那些冒充者是一夥的。永安坊緊鄰安化門至芳林門大街,這是長安城的主幹道,經常有禁軍巡邏。他們冒充官差必然心虛膽怯,不敢走大路。”秦遠回道。


    溫彥博點頭,命人排查永安坊附近最隱蔽的小路,看看一個月前是否還有人目擊過此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唐奸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魚七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魚七彩並收藏大唐奸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