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心裏落定了, 自己某些想法確實真實,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戚斯年還活著。 太好了, 楊嶼愣過之後心頭竟然鬆軟,戚斯年沒死,說明戚洲還有父親。 “怎麽會這樣?”震驚過後楊嶼才問。 秦清從床尾繞過, 到了床頭坐下,手背輕輕地碰了碰戚斯年的麵頰, 身上的殺戮血腥盡散,眼裏無限溫情。床頭櫃上還放著幾本詩集,它們都被翻舊了, 卷著邊兒, 一看就是經常有人閱讀。 “他為什麽在你這裏?”楊嶼徹底組織不好語言了,從他覺醒為向導那天開始, 每一天都是在刀尖上行走。如何開口、如何作答,怎樣向護衛隊下令、怎樣和高層周旋,等等等等,都是他每天一睜眼要琢磨的事。 他從沒休息過一天,恐怕隻有和戚洲在一起時才有片刻安寧。然而現在他的語言能力沒了,一肚子的疑問,問不出來。 他不是不知道戚斯年和這個哨兵的關係。 他不是沒聽過戚斯年和這個哨兵的關係。 雖然從未親眼見過,可是從其他人的隻言片語裏楊嶼洞悉一二,他們本應是一對兒,如果不是高層的幹預戚斯年連後代都不會有。 戚洲真的是戚斯年生命中最大的意外,也是最大的傷痛。 秦清為戚斯年做過什麽,同樣不言而喻。他因為戚斯年的婚姻而躲遠,受不了心愛之人與另外一個女人成為夫妻。戚斯年結婚那天,高塔燃光了禮花,恐怕那些禮花在秦清眼裏都是傷疤。他什麽都做不了,隻能遠遠注視。 但是他仍舊親自為戚斯年選擇婚房,設計安全通道,甚至在戚洲出生前趕了回來,保護戚斯年和那個女人的兒子。 後來,他們在那間房子裏住了許多年,留下信件,留下了讓人不敢直視的衣服,隻是楊嶼真沒想到秦清會是這樣細心的人,連蘋果都是削好了再給戚斯年。而戚洲還要自己吐皮,恐怕在秦清認知裏自己是在虐待戚洲。 “到底是怎麽回事?我要知道。”楊嶼終於可以開口了,“我有權力知道。” “我和斯年是在軍校認識的,我是普通哨兵的兒子,默默無聞,不受重視,而他是基地名醫的兒子,很多人都想巴結他。”秦清翻開詩集,翻開了他們的故事,“他父親把他慣得不成樣子,什麽都挑,什麽都要好的,唯獨學習成績不好,吃飯還慢,穿衣服更慢,穿不好看了就不上課,一個人生悶氣。” 楊嶼心裏一個咯噔,這好像和他認識的戚斯年不太一樣。 “那他們父子倆還挺像。”楊嶼往前走了走,在交流這方麵他還是有話語權的,“戚洲也是。戚洲呢?我怎麽沒見著他?” “後來我和他長大了,我比他覺醒早幾個月,他拿蘋果砸我,說看不見我的北極熊他就要鬧了。”秦清無奈地一笑,將詩集放在戚斯年枕邊,“後來他也覺醒了,出現了一個蛋,他不願意孵蛋,每天就知道抱著我的熊睡覺,我把蛋放在兜裏,幾天之後思念就出來了,非常非常小一隻。” 楊嶼心裏又一個咯噔。“他倆真是親生父子。那你為什麽要走?” “我們早就知道基地靠不住,從他的婚姻開始我就在計劃帶他走了,再帶上戚戚。”秦清看向楊嶼,堅毅的眼神當中更多的是無奈,“要離開高塔的控製,太難了。” 這個楊嶼也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太難了,他早就帶著戚洲遠走高飛。偉大的勝利和他們無關,隻是虛無縹緲的影子。 “斯年的身體裏有定位器,戚戚又是他的軟肋。你以為高塔給他的是保護,實則是監視。更何況要離開不能隻有我們三個,我們要尋找可以生存的地方,而不是逃出去送死。後來,斯年決定讓我先走,去尋找適合生存的地方,這個地方可以是廢棄的地下工事,也可以學習流民紮營。我們要帶上護衛隊,所以還要想辦法解決人工向導素的問題……” “所以戚斯年安排你那年假死?”楊嶼已經全明白了。 “是的。他說他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如果一個護衛隊隊長陣亡不會引起波瀾,可是如果一個巡航向導失蹤,高塔一定會派人徹查,到時候誰都走不了。所以要先派人出去探路,時機成熟就去接他。”秦清回答,他從被子裏拿出戚斯年的右手,輕輕按摩手指。 楊嶼反應了兩秒,眼神閃爍地眨了眨。 “你們這些年,是不是一直有聯係?”楊嶼想到了很多,戚斯年不正常的臉紅,還有晚上在他房間裏的異樣和濕漉漉的巨大腳印。 “是,他經常讓思念飛來找我,當思念看到我的時候,他也就看到了。”秦清摸了摸戚斯年光潔的額頭,“有時他的作戰區域和我很接近,我們就見上一麵,我會把精神體放到他的精神圖景裏,夜裏無人知曉時也可以看看戚戚。戚戚睡覺的時候我就讓精神體陪著他。” 這下就全部說得通了,楊嶼終於想明白了戚斯年所有的不對勁。他畫圖時就會臉紅,原來是通過精神體看到了自己的情人。 “他曾經想過把你先送出來。”秦清站了起來。 高大的身影將楊嶼籠罩。 楊嶼不明所以:“什麽?” “你覺醒了,他擔心高塔利用你,所以和我聯係過,想要把你先送出來。”秦清說話有種特有的慢,情緒似乎很難再起波瀾,他的眼神總是很直,看什麽都專注,仿佛能一下子看到謎底,但楊嶼知道這是老兵特有的鎮定。 “但是還沒來得及送你出來,他的精神體就被新聯盟抓住了。”秦清的腰彎折下去,巨大的影子矮了一半,他在戚斯年額頭上親吻,“思念到現在都沒有回來,還在新聯盟的手裏,所以斯年總是不醒。” “他……”楊嶼再次看向戚斯年,才發現他的沉睡異常安靜,頭發也長了,超過了鎖骨,“他沒醒過?” “高塔知道他沒死,b級離開精神體太久會死去,但是s級可以勉強活著。他們下令讓趙灰保管斯年的身體,趙灰卻通過特殊手段把他送出來了,和我做了交易。”秦清用手指替戚斯年梳頭發,“思念未歸,斯年不醒。” 趙灰?果然是他!楊嶼扶到床尾:“趙灰可以信任麽?他是好人還是壞人?你們有什麽交易?” “不算好人,也不算壞人,但是算一個正常人。他要我殺掉高塔裏所有人。”秦清站了起來,他不怎麽喝水,嘴唇幹燥,卻把省下來的水留給戚斯年擦身體和洗頭發,“我不能再等了,我已經答應了新聯盟的條件,破壞基地的入口,他們就把思念還給我。” “這不可能。他們根本沒有區別,隻是利用向導和哨兵!”楊嶼搖了搖頭,但也想不通趙灰的意圖,他明明是高塔裏的高層,可以享受無窮無盡的權力,為什麽他要秦清破壞這份優勢呢? “可能還有一些個人恩怨吧,我是一定會回去的,等到那天,我要他們血流成河。”秦清給戚斯年的枕頭調整了一下,將戚斯年的左手放進被子裏,“我比你更清楚他們是什麽人。” 那隻左手的無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楊嶼苦笑了一下,是啊,秦清絕對比自己更清楚那些人是什麽想法,他一定比自己更有辦法。 “你剛剛來到戚家的時候,是不是每天都在思索怎麽報仇?”秦清忽然轉過身問。 楊嶼尷尬了一下,這該怎麽回答?秦清如果想要殺死自己簡直比捏碎一塊小餅幹還容易。 “你就沒想過,斯年為什麽把你接到身邊了?”秦清確實很想揍他,楊嶼但凡是個哨兵,這頓揍跑不了。 “為了堵住悠悠之口?為了讓人覺得他有善心?”楊嶼問,心裏還有很多疑問。 “你父母死前,斯年還鏈接著他們。”秦清忍了又忍,但自己確實不能動手,向導不禁打,“他們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想著的人是你。” 楊嶼頓時不再動彈,連踉蹌都沒了。他直直地站在牆邊,仿佛整個人隻靠最後一口惡氣活著。 這口惡氣燒了許久,熊熊烈烈,不肯熄滅。 “他們沒有恐懼死亡,隻是想著你,所以斯年決定接你過去,哪怕你當時還在另外一個基地裏。”秦清將手伸進被子裏,按摩戚斯年纖細的腳踝,“我當時就很反對,我說,那小子的爸媽死在你眼前,他一定會報複你,這種人要小心,長大了反咬你一口。斯年說,就當給戚戚找個玩伴,戚戚從小就聽不見,太孤單了。” “你騙我。”楊嶼撐著的最後一口氣也沒了,甚至想要再次用槍對準秦清,逼著他收回方才的話,“你騙我。” 自己一直引以為支撐的仇恨再也撐不起來,楊嶼從沒有一天放下過,現在他嘴唇微動,看什麽都是虛浮著的。 原來自己恨著的人,恨錯了? 他的呼吸開始凝滯,太陽穴開始劇痛,精神絲不住靠攏試圖探究謎底。戚斯年竟然是好人?他不想信。 他要是信了,這些年就白恨了。恨意是當初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念頭,可是居然白恨了。 “可是你沒有照顧好戚戚,我現在很後悔,當初真不該同意這個愚蠢的念頭,給戚戚找了個連蘋果都不會削的人。”秦清歎了一口氣,他的手背上有許多疤痕,都是年輕時候留下的,“戚戚在隔壁房間裏,你去看看他,再照顧不好他我就把你扔出去。” 戚洲?楊嶼拚命掙脫出方才的震撼,往後靠了一下,來不及思索就跨出了門。 隔壁房間比戚斯年的房間小一些,北極熊在床邊趴著,連眨眼都不想眨了,安安靜靜地注視著床上睡覺的人。 等到楊嶼靠近,它將前爪壓住被子,顯然是不打算將床邊的位置讓出來。 看到戚洲安然入睡楊嶼放心很多,但是看到北極熊他又不知道該怎麽繞開,畢竟熊比人還可怕,直接一巴掌自己就沒了。 “你好。”於是楊嶼對著北極熊自我介紹,試圖拉個好感度,“我是楊嶼,086號移動基地s級向導,編號277s。你應該見過我。”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對精神體自我介紹,我喜歡有禮貌又穿得周正的孩子。”一個聲音從側門傳出,楊嶼擰著眉頭看過去。 “你是什麽人?”他問。 一個老人走到了床邊,他穿著製服,卻不是向導製服,看起來非常老派,也很紳士,手裏杵著一根鑲著金屬頂端的手杖,滿頭的銀發。 “我是戚樺。”老人說。 戚樺……楊嶼喃喃地重複了一次,轉身拿起旁邊的座椅,搬到了老人旁邊,恭恭敬敬。“您請坐,我聽白醫生說過您的事,久聞大名。” -------------------- 作者有話要說: 戚樺:隔輩兒親,楊嶼比較順眼。 感謝在2022-02-22 16:07:34~2022-02-23 15:34: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讓我看看.jpg 1個;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142536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檸檬檸小檬、小賈是我啊 2個;二十三年、米渣、漁鷗、48213249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啥都吃的lsp 25瓶;ona717、48213249、aache 10瓶;雨落心上 7瓶;不是非、短毛 2瓶;看不懂啊、等之等之、秦桑桑桑桑、蜜柑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127章 血統鎮壓 “不錯, 挺有禮貌的。”戚樺坐下了,雖然年事已高,但是腰背仍舊挺直, 一看就知道是軍校培養出來的硬茬兒, “你過來。” 而剛剛那頭霸占位置的白極熊退下了, 去了隔間等待。 “是。”楊嶼畢恭畢敬地靠近,在旁邊老老實實站著。白沐川曾經提過的傳奇人物竟然沒死, 他心裏開始有了謎底。 誰料剛剛立正,戚樺的手杖揮過來剛好掄在楊嶼肩胛骨上。楊嶼雖然沒想到會突然挨打,但還是承受住了。 “不錯。”戚樺欣慰地點點頭, “是一把硬骨頭, 不當哨兵可惜了。” “我也希望自己是一名哨兵。”楊嶼忍著疼痛, 可說出來的都是心裏話, “比起當向導,我多希望自己是哨兵。哨兵擁有強壯的體魄,可是我卻沒有……” “哨兵有什麽好的?沙子裏摸爬滾打, 渾身汙跡,滿身臭汗,行為粗魯, 不修邊幅。”戚樺用手杖敲了敲床邊,“坐。” “是。”楊嶼坐在了床邊上, 緩解了全身的難受,“您是戚洲的爺爺?我聽白醫生提起過您,但是他說您當年在采集任務中失蹤了。” “我要是想設計一場失蹤, 應該不難吧?”戚樺看向床上睡著的愛孫, 冰霜一般的麵孔開始流露溫柔。 “所以說,您的失蹤也是提前計劃好的?”楊嶼完全猜中了謎底, “您是不是也在計劃帶戚斯年離開?” 戚樺讚許地點了點頭。“是,那年高層給他安排了婚姻,我就開始思考了。” 楊嶼很想摸摸戚洲的手,可是在戚洲爺爺麵前,他不敢。但是向導之間有所感應,戚樺竟然也是一名向導,雖然他的精神力很微弱。 “那個女人……她在酒會上看到了斯年,就一心想要嫁給他。斯年根本不認識她就要草草進入婚姻,我如何能忍?”戚樺的手杖又一次砸了砸地麵,“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啊……” 楊嶼沒敢回應,今天他似乎窺探到了戚斯年的很多麵。他在自己心裏不再是無法打敗的強大向導了,他會用蘋果砸秦清,不孵蛋,他也會被戚樺看做不爭氣。 “斯年是讓我和他媽媽給慣壞了,不讓他和哨兵來往,他偏偏看上那個傻大個兒。真不知道那傻大個兒有什麽好的,幾封情書就把我兒子給騙走了。不讓他們繼續聯係,他還哭,真是不爭氣。”戚樺提起來還是吹胡子瞪眼,“早知道會這樣,我就應該早早帶他走……” “您是醫生,戚洲身體裏有6顆炸.彈,能不能拿出來?”楊嶼沒想到戚樺會不喜歡秦清,他抓緊時間匯報,“是陳妙西安裝進去的,你應該知道陳家父女吧?” 戚樺雙眼眯了眯,在回憶裏搜索。“是他們啊,當然知道。陳東海一直想要複原大災變之前的生殖技術,隻要擁有了那項技術,高層想要多少向導的孩子就能得到多少。可是陳東海他又算什麽東西,當年還被我從課堂上轟出去過。他記恨我,自然不會放過我的愛孫。” “您是他的老師?”楊嶼一驚。 “是,我是他的老師,但是也是我向醫學院寫信要求開除他。他那時候就在搞這些了,還沒畢業就弄死了人。”戚樺將手杖交給了楊嶼,抓住了戚洲的手,“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戚戚呢,他真像斯年小時候啊,你瞧,他多可愛。” 楊嶼垂下眼眸:“是,他們……很像。” “你又不知道斯年小時候什麽樣,怎麽知道他們很像?”戚樺覺得這個向導說話很逗,“我當時告訴了斯年我的計劃,斯年非常擔心我。我跟他說,你隻要離那個女人遠遠的,不和她單獨相處就行。但是我千算萬算……唉。” 沒算到自己的寶貝兒子還是被人算計了,唯有一聲歎息。 “您的意思是,戚斯年知道您沒死?”楊嶼也好想拉戚洲的手。 “不然,你以為他舍得送那個傻大個兒出來?他讓秦清來找我,計劃著等戚戚再大些就帶他離開。”戚樺摸了摸愛孫的額頭,“戰場上的事瞬息萬變,誰能想到有那麽多節外生枝呢?戚戚以前受過苦吧?我的孫子竟然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