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斌拉開椅子坐下,絲毫不顧及場麵大喇喇的翹著二郎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陸汀。就是這個人,讓徐音音從神壇跌落下來。徐音音自從搬進城中村後一直很萎靡,就像是一株見不得光的蘑菇,成日躲在房間裏不出門,很多時候連窗簾都不肯拉開。她排斥這個世界,憎惡這個世界,從前那樣光鮮亮麗的“通靈女神”,眼下成了一攤泥濘。而這些,都是拜陸汀和林歸所賜。楊斌如同高高在上的審判者,以睥睨的姿態一言不發地看著,直到陸汀感覺到他的注視後,轉頭看過來。陸汀依舊衝他笑,徐樂樂覺察到兩人間的不對勁,站起來打圓場:“叔叔、阿姨,我先以茶代酒,敬你們一杯。”“徐樂樂,你該敬酒的人是我。”楊斌忽然站起來,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當初是我讓他們去找你,告訴你周家有房要租。”每天夜裏都用口哨聲騷|擾姐姐的人就是他,徐樂樂壓下不悅,笑容和煦道:“那我敬斌哥一杯。”楊斌念及他是徐音音的親弟弟,給了幾分麵子,將茶水一幹而盡。隨後拿起筷子在麵前的盤裏戳來戳去,將擺盤精致的菜肴弄得亂七八糟,隨即將那盤菜轉到陸汀麵前。“陸先生試試這道菜,味道不錯。”楊斌雖然行事乖張,但很少對客人這樣無禮。楊家父母臉色微變,訕訕地看著陸汀,不敢吭聲製止兒子。他們從骨子裏懼怕楊斌,不隻是因為他的脾氣,還因為他的拳頭。可又因為他是他們唯一的兒子,又忍不住想要溺愛、縱容。“謝謝,我嫌髒。”陸汀冷著臉放下筷子,起身道,“抱歉,我有事先走了。”楊斌嗤笑,剛要假意起身攔人,就聽見林歸道:“大家繼續吃,陸汀走了還有我作陪。”徐樂樂悄悄看了林歸一眼,能得林家人作陪,那該是多大的麵子。他努力擠出笑容,配合林歸招呼楊家三口。陸汀出了包廂沒有立刻離開,他站在角落裏靜靜等待,確定楊斌沒有跟出來才打車去城中村。在抱起孩子時他就發現了,蜷縮在那具小小軀殼中的魂魄不對。用神識一看,果然,那一團較 嬰靈更為龐大的靈魂帶著一層濃鬱的黑霧,仔細的話還能聞到一股被鮮血長期浸染出的腥臭。後來去餐廳的路上林歸告訴他,楊小蘭的孩子早就死了,現今的魂魄是在胎停後寄生進來的。俗稱鬼托生。與附身和奪舍不同,魂魄在經過短暫的孕育後,與軀殼漸漸融合。換句話說,眼下那也算是成人鬼魂的半個身體。避開一二樓的住戶,陸汀敲開了三樓的鐵門。楊小蘭拖著身體來開門,剛出房間孩子就哭起來。不似之前那般聲嘶力竭,更像是黏人的孩子在對母親撒嬌挽留。“陸先生?”楊小蘭看著鐵門外的青年,驚訝道,“怎麽一個人回來了,他們呢?”“他們還在吃飯。”陸汀揚了揚拎在手裏的幾個餐盒,“給你帶了飯菜。”父母身體康健時,楊小蘭也曾生活幸福。沒錢,但家庭美滿。她從來沒有因為自己是留守兒童而埋怨父母不能陪伴,並且一放假就到b市來幫爸媽打掃屋子,做做飯。可自從母親病逝,父親癱瘓後,就再也沒有人像這樣關心過她餓不餓了。眼眶止不住的泛起熱意,楊小蘭眨了眨眼,讓開路把陸汀請進去。陸汀跟著她穿過客廳,進入了房間,小孩兒一聽到回來的腳步聲,立刻不哭不鬧了。陸汀站在嬰兒床前,兩手扶著不太結實的嬰兒床,總覺得這東西隨時要散架。楊小蘭不好意思道:“這是鄰居送的,年頭有點長了,所以看上去很舊。不過很結實,也很安全。”陸汀沒說什麽,將餐盒擺開,分開一次性筷子遞給楊小蘭,“趁熱吃吧。”楊小蘭埋頭吃起來,飯菜可口,每一樣都是熱的。“有個故事,不知道楊小姐有沒有聽過。”陸汀靠在椅背上,認真注視著楊小蘭。楊小蘭露出幾分興趣,“什麽故事?”“農夫與蛇。”見楊小蘭一臉了然,陸汀知道她聽過,讓酒繼續講下去,“農夫好心救了一條蛇,最終蛇卻恩將仇報,把救命恩人給咬了。”楊小蘭小聲說:“聽說冷血動物是養不熟的。”“冷血動物養不熟,是因為冷血動物都是低等動物,智商較低,不具備高智商動物的情感特征。”陸汀看了眼嬰兒床裏的孩子,從講故事起,珍珍一直沒有出過聲。楊小蘭半垂著眼皮思索著,“你說不具備特征,而不是沒有。”“所以還有另一種說法,冷血動物也有情感,隻是它們表達的方式不太容易被人類理解。”陸汀道,“不管是人與人,動物與動物,亦或者人與動物之間,隻要真心相待,時間一長,我相信雙方一定會有所感知。”這話是說給珍珍聽的,在她沒有真正作惡之前,不會有人視她為敵。相反,如果她願意將楊小蘭當成母親一樣敬愛,陸汀甚至會在她們需要時出手幫助。楊小蘭不知怎麽的,想起了那天胎停的事。聽醫生說了胎停後,她的精神幾近崩潰,也正是那時候,突來一股冰涼躥進她的身體中。緊接著第二次檢查後,醫生告訴她胎兒一切正常。當時醫生臉上的錯愕、震驚,楊小蘭至今記憶猶新,就好像孩子的確死了,隻是在第二次檢查時又活了過來。楊小蘭沒有深想,隻要孩子還活著,隻要孩子是從自己肚子裏出來的,她什麽都不在乎。她唯一想要的,不過是她能平平安安長大。女人的表情從倉惶到堅定,陸汀知道,她可能想到了什麽,也更加堅定了內心的某個決定。陸汀沒有再多說,安靜地守著楊小蘭吃完飯,將剩下的打包放進袋子裏。楊小蘭靜靜看著他的動作,忽然想起他正是和徐家姐弟一起錄節目的人。十指用力攥緊衣擺,用執拗的聲音低聲說:“ 她會成為一個善良的好孩子,陸先生,我向你保證。”“好。”陸汀給她留了電話號碼,讓她有麻煩可以找自己幫忙,拎著剩餘外賣離開了。剛將餐飯放到垃圾桶邊,便看見楊斌從巷頭經過,他是單獨一個人回來的。陸汀站在原地,仰頭看向楊家的三樓,不一會兒,便聽見楊斌的怒吼。放在楊家的紙人從角落裏鑽出來,在楊斌打算踹楊小蘭的時候從他腳下急速掠過。楊斌隻覺得腳脖子一涼,尚未及時站穩後背就被用力撞了一下,整個人麵朝下的摔了下去。他的臉在茶幾尖角上磕出一條猙獰的傷口,手因為沒來得及調整撐住地麵的姿勢,手腕和腕骨當場脫臼。楊斌疼得臉色蒼白,冷汗直冒,他抬頭想向楊小蘭求助,卻發現小小的嬰兒不知何時竟然抓著嬰兒床的護欄,站起來了!她的腦袋壓在護欄上,看著他的慘狀笑得兩眼眯成了一條縫,嘴裏還喊著:“活該,你活該。”幾天大的孩子,怎麽可能站起來,又怎麽可能說話?!楊斌用完好的手揉眼睛,再看過去時孩子分明躺在嬰兒床裏。雖然沒有站起來拍手叫好,但她正靜靜看著自己。那雙眼睛黝黑發亮,楊斌沒來由的不敢對視,剛要起身就再次跌落回地上。他扭頭楊小蘭低吼:“你是個死人嗎,還不過來幫忙!”楊小蘭回過神,廢了很大力氣才把強壯的男人扶起來。楊斌膝蓋疼得厲害,手也在疼,不知是不是還把腦袋磕了,從臉頰的傷口延伸到額角的部分一直劇烈的抽痛。他心煩意亂,脾氣暴躁:“你沒吃飯嗎!”楊斌太重了,楊小蘭一個剛剛生產不久的女人根本扶不住他,腰身被他壓得彎曲,走路踉蹌。“發生什麽事了?!”陸汀從樓下上來,仰頭看著站在樓梯中央的兩人。楊斌麵露陰鬱,“陸先生提前離開,是為了能單獨來我家找我妻子?”“楊先生多慮了,我隻是來取遺落的東西。”陸汀佯裝出很關心的模樣,“楊先生這是摔了一跤?”楊斌冷哼,掐了一下楊小蘭的肩膀,“走!”屋子裏,孩子正在哭。陸汀往上走了兩步,從楊小蘭手中接過楊斌,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楊小蘭遲疑,陸汀道:“孩子在哭,你快去看看吧,我送你丈夫去醫院。”楊斌沒吭聲,算是默認了,在即將離開城中村時他改變主意,說要在附近醫治。城中村外的診所裏,有老人正在打針。老醫生抽空看了兩人一眼,繼續將手中針筒裏的空氣往外推。陸汀扶著楊斌坐下,兩人一個麵色平淡,一個神色陰鬱。老醫生打完針洗了手走過來,隻瞧了一眼就知道楊斌的手脫臼了,然後又瞧瞧他臉上的傷口,搖了搖頭道:“楊斌,你這張臉算是破相了,得縫至少五六針。”楊斌臉黑了,“廢什麽話,趕緊處理。”這間診所很大,幾名護士正在忙著給人換輸液瓶。楊斌把手遞給醫生,腦袋偏向一旁,目光放肆地纏|繞在一名女護士身上。女護士覺察到他的視線,偏頭朝後看了一眼,視線輕觸在楊斌的傷疤上。楊斌舔了舔牙齒,笑得邪氣。陸汀將這一切看在眼裏,默不作聲地往一旁移了兩步。老醫生知道楊斌和自己診所裏小護士之間的貓膩,沒說什麽,隻是在下手縫針時,突然道:“麻藥沒了,還沒送到。”臉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楊斌難以忍受道:“就這麽縫!趕緊的!”老醫生給仔細消了毒,立刻進行了縫針。陸汀看著針拉著線從楊斌的皮膚裏穿過,打了個哆嗦,偏頭看向別處。楊斌也算個爺們兒,全程沒有吭聲,倒是那邊的小護士一臉心疼。當天夜裏,楊斌沒有回家,他摟著小護士躺在城中村外的小旅館內,去往途中遇到熟人還打了個招呼,根本不怕被楊小蘭知道。在他看來,楊小蘭那個女人為了錢什麽都可以放棄,可以忍受綠|帽,可以忍受毆打。甚至可以為了錢,不要尊嚴死皮賴臉的留在他們家。楊斌享受欺辱楊小蘭的快|感,在和小護士親密時就更加亢奮。突然,窗外飄進一陣哭聲。他從欲|望中驚醒,衝到窗口辨別,發現哭聲的確是從他家的方向傳來的。“是誰家的小孩子在哭啊。”小護士名叫曉霞,她披著衣服下床抱住楊斌,抱怨道,“大晚上的,擾人興致。”和曉霞聽到哭聲的感受不同,楊斌覺得哭聲就在耳旁,尖銳的,洪亮的,讓他產生陣陣耳鳴。楊斌推開曉霞,捂著耳朵蹲到地上,嘴裏罵罵咧咧:“為什麽要哭,我要去捂住她的嘴,我要殺了她!”曉霞被嚇了一跳,害怕地坐在地上望著周身戾氣的男人,“斌哥,你在說什麽。”“自從這個孩子出生起就家宅不寧,處處倒黴!”楊斌揪著自己的頭發,惡狠狠地說,“徐音音搬走了,我莫名其妙被絆了一跤破了相,手脫臼,如今連個安生覺都不讓我好好睡!我媽說得對,她就是個討債鬼!”連日來的憤怒發泄一通後並沒有緩解,反而更加膨脹。楊斌穿上褲子,拿上襯衣就往外走。他一路跑回家,用力砸門。家中楊父楊母竟然都沒睡,原因無他,半夜裏楊小蘭去給父親翻身,不小心踢到凳子,將老兩口吵醒了。楊母揪著她的頭發就是一通亂罵,緊接著,珍珍就像有感應似的哭了起來。楊斌看向縮在客廳角落裏頭發淩亂的女人,再對比之前倚在自己懷中的溫香軟玉,心裏生出一股子厭惡。他捂著耳朵,想要擋住哭聲的侵擾,卻無濟於事。剛要衝上去將煩躁發泄到楊小蘭身上,哭聲驟然停下,緊接著,在一家三口震驚的情緒中,他們清晰地聽見有個稚嫩的,吐字不太清晰的聲音喊道:“媽媽,媽媽……”楊母張大嘴,指著房間望向自己的丈夫:“是,是那個賠錢貨在喊人?”楊父的驚愕不比她少,推開妻子走入房間,女嬰竟然站起來,伸著短短的手不停地喊著:“媽媽,媽媽,我要媽媽……”“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楊父隻覺得心髒突突直跳,速度越來越快,最終頭腦一熱,熱血衝上顱內,當場暈了過去。好在,他隻是受刺激過度,很快就醒了來。此時,珍珍已經從嬰兒床中翻下來,她摔疼了也不哭,一步比一步走得更熟練,搖搖晃晃地來到楊小蘭麵前,伸手將人抱住。楊小蘭震驚,卻沒有害怕,她用力回抱著女兒,戒備地看著楊家三人,生怕他們將女兒當成怪物搶走。想起陸汀給的電話,楊小蘭趁著大家沒反應過來,跑進房間迅速撥電話求救。楊家發生的事陸汀已經透過紙人看得一清二楚。他抱著膝蓋窩在林歸家的沙發裏,偏頭對男人道:“楊家要被鬧得家犬不寧了,小叔叔,你說這到底會是一場好戲,還是異常災難?”“都是。”青年壞笑的樣子很戳林歸的心,他清了下嗓子,終究沒忍住,伸手捏捏陸汀的臉。在對方表現出不適前適時鬆手,接過林一遞來的車鑰匙道,回頭對陸汀道,“走吧。”女羅刹急忙舉手,弱弱道:“我也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