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拿出勺子放到瓷碟上,“羅先生出現之後,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有期待。要說一點感覺也沒有那肯定是騙你的,我其實……很忐忑,不知道等來的會是親人,還是陌生人。”陽光灑在青年的臉上,睫毛尖部泛著點亮色,在下眼瞼打出一片陰影。落寞的情緒籠罩著青年,林歸不喜歡他難過,用牙簽戳起塊兒西瓜,遞到他唇邊。陸汀順勢張嘴咬住,林歸眸光微動,笑了。這是真不拿他當外人。他將西瓜又往前遞,紅色多汁的果肉壓在青年的唇,將柔軟的嘴唇壓出一點凹陷。陸汀眉心一皺,視線橫過去。林歸將西瓜放回盤子裏,捏著牙簽的手指一顫,漠然的用濕巾擦了擦手,淡淡示意道:“自己吃。”陸汀覺得好笑,嗬,男人,果然都是老色批。別以為他不知道小叔叔剛剛的動作有多曖昧,擺明了腦子裏有黃色廢料。“陸汀!”一聲帶著喜悅的低呼聲打斷了陸汀的想法。他轉頭看去,羅天一臉喜色的匆忙走來,身後跟著一名身材挺拔,身形健碩的男人。男人穿著量身定做的西裝,頭發往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眼角因為帶笑的緣故,有一道較淺的魚尾紋。從外貌判斷大約三十多歲,實際年齡肯定不止。羅天帶著人來到桌前,陸汀看著那張臉,心髒重重跳了下,無所適從。不等發小介紹,寧偉成就自我介紹道:“我叫寧偉成,妻子叫蘇雅潔,我們有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女兒性格直爽,一直知道自己有個哥哥,而且一直盼著哥哥回家。”倒豆子似的,寧偉成將家庭情況做了詳細介紹,在接觸到陸汀的第一秒,他就覺得這是他的孩子。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迎麵而來的親切、看到對方後的欣喜、想要上前擁抱的衝動,這些陌生的情緒帶著他許許多多的期盼,不停地告訴他,就是他,一定是他,這次沒有弄錯。可是理智告訴他,一切還要以鑒定結果為準。寧偉成笑了下,想伸手拍拍孩子的肩膀,手抬起來後猶豫了下,又緩慢放下。他們才見過一麵,不能太唐突。羅天打破了尷尬的氣氛,拉著好友坐下,點了兩杯檸檬水,他先活躍了下氣氛,找到一個個合適的切入點提起鑒定的事。陸汀聲音帶著點嘶啞,“現在就可以去,如果……你們方便的話。”寧偉成:“方便,我什麽時候都可以。”做鑒定的地方是b市某司法鑒定機構,介於情況特殊,在辦完手續後,中心將以最快的速度出結果。等待的幾個小時中,每個人都在煎熬。說來也怪,這些年寧偉成做過許多次親子鑒定,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緊張,緊張到他手腳發麻,忍不住逃去樓梯間一根煙接著一根的抽煙。羅天坐到他身旁的台階上,“你至於嗎。”“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寧偉成撐著額頭笑了下,暢想道,“你說,他要真是我兒子,我該怎麽辦?要不要征詢他的建議帶他回s市,如果他不願意,我是不是該把公司搬過來?對了,家裏給孩子留的房間應該重裝一下,十幾年前的老款式,現在年輕人肯定不喜歡……”聽著發小絮絮叨叨,羅天胸口發悶。在外雷厲風行的寧偉成,何時像今天這樣,無措得像個沒經曆過風浪的毛頭小子。他在高興,也在害怕。大約是陸汀和蘇雅潔長得太像,亦或者堅持了二十一年可能依然得不到好的結果,他的這位老朋友開始疲憊、懷疑,也在痛苦。雖然隻相處了短短一年,可是孩子在父母心裏永遠是最好的寶貝。那是寧願從身上剜掉一塊肉,也不願意忘記的牽掛。羅天歎了口氣,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一門之隔,陸汀拿著兩瓶水坐在靠牆的椅子上。林歸的手指插|入青年柔軟的發絲,揉弄兩下,蹲下仰頭看著他道:“人和人之間有一條線,這條線把他們緊緊連在一起,走多遠都不會分開。”陸汀:“那我和寧先生之間,也有一條嗎?”林歸:“你希望有嗎?”“這是我希望就可以的嗎?”“當然。”林歸一隻手扣住陸汀的脖頸,將人往下壓,“因為你值得最好的。”刻意壓低音量的緣故,男人的嗓音低沉沙啞,帶著淡淡的磁性,“相信我嗎?”陸汀被林歸的氣息熏地暈乎乎的,他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俊臉,忍不住吞咽了下。林歸的眼睛有種魔力,無聲的引誘著他靠近。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鼻息相聞,陸汀在巨大的心跳聲中忘記了周遭的一切。就在他以為,兩人的嘴唇會碰到一起的時候,安全通道的門開了。林歸麵色一沉,起身看向出來的兩人。寧偉成看看他,又低頭看看陸汀,心口一窒。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剛剛這小子是想親陸汀?!羅天意識到什麽,一把拉住想要上前質問的發小,近乎強硬的把人拖 走,嘴上還不忘勸解道:“那還不是你兒子,就算是,你還管得了人家談戀愛啊。”“怎麽就管不了?”寧偉成聲音剛起,寬厚的肩膀就垮下去,“對,我沒資格。”缺失了二十年的父愛和管教,孩子未必需要,不排斥他就已經謝天謝地了。羅天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又把人給戳到了,正糾結著該怎麽寬慰,就見寧偉成像頭暴躁的獅子,急吼吼地團團轉,然後用腥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窗口,“怎麽還不出來,真想進去幫他們做檢測。”羅天:“……你省省吧,就你毛手毛腳的樣子,誰知道你會不會把自己的樣本和豬的放到一起比對。”寧偉成一腳就踹過去。瞥見陸汀和林歸回來,他立刻把腿收回去,兩隻眼睛不受控製的黏在陸汀身上。要不是知道這人可能是陸汀的父親,林歸都想將他的眼珠子給挖出來。他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肩膀,恰好擋在兩人中間。寧偉成打從第一眼就覺得林歸礙眼,長得牛高馬大,存在感極強,總是跟在陸汀身側,就像一頭護食的野狼,誰若敢貿然靠近,他就會毫不留情的將對方撕碎。這樣的人很危險,不容小覷,再加上他背後的森源集團……“結果出來了。”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拿著鑒定報告走出來,遞給距離最近的寧偉成。心髒劇烈的撞擊著胸腔,寧偉成一字一句往下看,哪怕他根本不明白其中許多文字和數據的含義。終於,他看到鑒定結果。【父係可能性為:99.9999%】冰冷刻板的文字像一捧滾燙的火焰,燒得寧偉成手腳抽搐,激烈的情緒從心底湧出,沿著四肢百骸流遍他的全身,最後匯集於大腦中。沉穩幹練的男人突然蹲下,哭了。他的哭聲隱忍,手指死死攥著脆弱的紙質報告。這麽多年的堅持終於有了結果,原來他的兒子一直還在人世,他此刻,就站在他麵前。他從來不知道,一張薄薄的紙居然會如此沉重,重到他的險些窒息,重到他身體發軟無法直立。他太高興了,卻隻有眼淚能訴說著這份喜悅。羅天從他手中拽過報告,直接看向表格的最後一欄。“是真的,是真的!”他原地蹦起來,轉身將報告舉到陸汀眼前,“陸汀,你是寧家的孩子!”見陸汀一動不動,羅天激動的臉平靜些許。他這才發現,青年的眼睛也是紅的,正望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寧偉成。陸汀問自己,你高興嗎?沒有。但也不平靜。陸汀隻是覺得寧偉成不顧形象的嗷嗷大哭讓人心酸,他的高興,他的慶幸,全都傳遞到了自己心裏。有沉重的情緒壓在血管上,陸汀手腳發僵,有點走不動路。是林歸從背後推了他一下,貼著他的耳邊說:“去吧。”壓抑著的哭泣聲回蕩在空蕩蕩的走廊中,沒有要停的意思。寧偉成是個很好麵子的男人,可是此刻,什麽麵子裏子都去他媽的吧。反正在他跟前的一個是發小,一個是兒子,都是自家人,丟臉也無所謂。視野中出現了一雙鞋,他吸了吸鼻子抬起頭,對上陸汀清澈濕潤的眼睛。寧偉成立刻起身,一把將人攬進懷裏。他身形健碩,比陸汀大了至少一個號,將人抱住的時候,陸汀幾乎是嵌在他的懷中。兒時的記憶太模糊,太久遠,陸汀早就忘了被父親擁抱是什麽感覺。眼下,他似乎再一次嚐到了。是溫暖的,寬厚的,安全的。寧偉成環抱住兒子的肩膀,心疼又加重幾分,這孩子怎麽這麽瘦。他哽咽地道:“感覺像夢一樣,夢裏你跟我們玩捉迷藏。你太聰明,躲的太好,讓爸爸花了二十年才找到。”“兒子,你會怪爸爸太笨,來的太晚嗎?”第144章 “不會。”陸汀低聲說完, 睫毛顫了顫,遲疑片刻,抬手環住寧偉成的腰。寧偉成原本沒指望得到回應, 在他們尋找孩子的二十一年中, 陸汀對於“親生父母”毫無概念。他激動,不代表陸汀就一定要有所回應。如果沒有,他不會責怪, 隻怨恨世間醜惡太多。可是眼下,有。陸汀的身體太單薄,就像一隻瘦弱的小獸依偎在他懷中。寧偉成用力摁著他的肩膀, 一陣哽咽後, 他把人推開,奢望地問:“能……叫一聲爸爸嗎?”陸汀腦海有片刻的空白,嘴唇翕動, 幹澀沙啞的聲音從嗓子眼裏擠出來, 怯生生的,又帶著一點生硬,“爸爸。”沒有太多感情,更像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符號。寧偉成還是覺得很滿足,慢慢來, 隻要真心以對,丟失的親情遲早會找回來。好在他和妻子還年輕, 能陪孩子很久。他眼睛通紅,笑著應了一聲,“哎。”羅天一臉欣慰, 抬手摸摸眼角, 指尖多了一片濕潤。他背過身, 用衣袖擦擦眼淚,故作輕鬆地走上前去拍了拍發小的肩膀,“從上午等到下午,大家一口飯沒吃,先找個地方吃飯吧。”寧偉成有點愧疚地望著陸汀,“是我疏忽了,餓了吧。”“還好。”受情緒影響,陸汀心裏一直想著鑒定結果,竟然沒感覺到餓。除了林歸,幾個人眼睛都是通紅紅的,一路上引來不少注視。寧偉成征詢陸汀意見後,就近選了一家飯館。飯館是家網紅店,生意火爆,五點不到就人聲鼎沸,包廂全滿,隻剩大廳還有一張桌子空著。羅天知道寧偉成一向不喜歡嘈雜的環境,提議換一家。寧偉成一反往日習慣,擺手道:“我兒子餓了,吃飯要緊。”羅天:“……”他這位發小前十幾年是女兒奴,後二十年怕是要當個兒子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