覷了眼青年的表情,林歸的視線看向別處,不大自在道:“擔心我?”陸汀拍拍胸口,能不擔心嗎,鏡子裏和鏡子外相當於兩個世界,鬼知道和林歸分開後自己會不會暴斃或出現其他意外。他是很在乎自己這條小命的。“嗯。”直覺告訴陸汀,不能把心裏話說出來,小叔叔這人驕傲得很,而且喜歡被人誇,喜歡被重視。沒空去注意男人的麵部表情,青年扭頭看向四周。這是一條完整的街道,是苗芯為自己構建的世界。陸汀沿著街道一路往前走,停在前方的公交站台上。公交站牌上有個站點,是用紅色的粗體字標出來的驕陽學校。附近有拎著菜籃子等公交車來的大嬸,也有拿著手機低頭看小說的上班族,和背著書包叼著棒棒糖的小學生。這些人,和驕陽兩個字完全不沾邊。陸汀覺得他可以稍微等一等。不多時,一個女孩兒急匆匆地跑來,她的額頭上浸滿了細汗,鼻尖因為天氣的緣故凍得通紅,嘴巴附近全是哈氣。她一邊往站台跑,一邊低頭看表,嘴裏小聲說著:“完了完了,要遲到了。”公交車到了,女孩兒加快速度,終於在公交車離站前上了車,陸汀緊跟而上。公交車內很擁擠,有人認識女孩,隔著老遠對她招手:“苗芯,到這後麵來坐吧,還有一個位置。”苗芯驚喜地轉頭看過去,費力的擠著人群移過去,“謝謝李阿姨。”“不謝不謝。”李阿姨笑眯眯的摸著女孩的腦袋,看了眼苗芯手裏小小的單詞本,“這麽用功啊?”“快期末考試了,我想拿獎學金。”苗芯小聲說道。那張臉長得小家碧玉,鼻頭小巧,笑起來臥蠶明顯,而她臉上的那塊疤並沒有多嚇人,不過是帶著一點粉和凸的褶皺。李阿姨說:“阿姨昨天打掃衛生,撿到幾根別人不要的筆,回頭拿給你,都是好的。”“謝謝阿姨。”苗芯笑得真誠。接下來兩人沒再說話,直到公交車停下,她們前後下車,路過保安亭的時候,李阿姨停下腳進去和人聊了兩句。而苗芯,則收起單詞本朝教學樓小跑。驕陽占地麵積很廣,初中部和高中部之間隔了一條寬闊的馬路,女孩沿著馬路一路直行,然後在岔路口拐彎。陸汀走進學校如入無人之境,不管是保安,還是身旁經過的學生,沒有人一個人看見他。所以當他走入苗芯班級的時候,早讀的學生們也毫無反應。他走到苗芯麵前,看著女孩從書包裏掏出作業擺到課桌的右上角,然後取出課本加入早讀隊伍。周圍的同學沒有對她表現出任何反感,有人在經過時,甚至還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倒水。苗芯笑著說好啊,取出杯子和同學去了講台旁。沒有排斥,沒有厭惡,沒有惡意的推搡和打罵,這裏的苗芯過著最普通的,高中生的該有的平淡而緊張的生活。陸汀離開班級,眼前的場景變得紛亂,等一切景物重新靜止,他又一次看見匆忙趕來的苗芯。和剛剛那一幕不同,現在的苗芯定定的站在教室後門,躊躇不前。她在害怕。苗芯咬著下唇,想了想,抬手撥弄劉海,好讓它們擋住疤痕。然後,她做了個深呼吸,謹慎的,緩慢的,將腳邁了進去。女孩兒出現後,教室裏的朗讀聲消失了。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她。陸汀能感覺到,那些投來的目光中,沒有一雙懷著好意。果然,苗芯剛坐下,幾個人圍上來踹了她的課桌,隨後一隻手伸來,揪住了苗芯的頭發,硬是把人從凳子上拖了起來。那人質問:“我讓你幫我寫的作業呢。”這時候的苗芯心理還沒有徹底崩潰,她說:“沒寫,自己的作業難道不該自己做嗎。”那人抽過一本書墊在膝蓋上,突然猛力頂向苗芯的腹部。苗芯疼得臉都白了,嘴裏發出一聲吃痛的悶哼。這時候,巡視的年級主任經過,他站在後門處淡淡看了眼裏麵,不痛不癢的丟下一句“好好早讀”,走了。陸汀意識到,這個世界裏,或許有千千萬萬個苗芯。她們過著各種不同生活,幸福的,痛苦的,悔恨的……這是苗芯為自己幻想出的,關於未來的生活。他嚐試著去掰動那人的手,想把苗芯解救出來,可惜不能,他雖然進入到了這個世界,但他不屬於這裏。林歸:“走吧,別看了。”兩人離開學校,發現外麵的街道也變了,往前沒走多遠,抵達了熱鬧的cbd。上班族們一邊往脖子上掛工牌,一邊啃著手裏的三明治。這裏,苗芯長大了,她額角的疤興許是做了修複手術,看上去更像一塊粉色花瓣。她從陸汀麵前經過,過了閘機,和其他人一起跑進電梯。陸汀搶在電梯關門前鑽了進去,看見苗芯已經吃完了手裏的早餐,垂眸接起電話。從她的語氣和說話內容來看,她現在是個小領導。出電梯進了公司,苗芯開始處理一天的公務,半下午的時候,接到客戶電話,她拿上文件夾出了門。陸汀跟著她來到街上後,發現女人不見了。同時消失的,還有熱鬧繁華的街景。取而代之的,是破爛的逼仄的巷子。苗芯沒有光鮮的工作,沒有開著空調,總被陽光照耀的辦公室。而是成為了一家小吃店的老板娘,校園|暴力摧毀了她,她放棄了念書,但沒有選擇放棄生命。她對生活失去了熱情,終日守著小店打發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孩子蹦蹦跳跳地走進來,他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拉住媽媽,甜甜的喊道:“媽媽,爸爸來給你送飯了。”陸汀這才意識到,在這一段想象中,苗芯的生活並非完全頹喪,因為她有一個愛他的丈夫和漂亮的孩子。男人五官周正,拎著一個保溫桶走進來。他親昵的撥開妻子的頭發,在那塊疤上留下輕輕一吻,“累嗎,今天早點收攤,我發獎金了,帶你出去買衣服。”苗芯抱住男人搖了搖頭,“不用了,給孩子買吧。”陸汀一直走在夫妻倆身後,看他們從一個店鋪逛進另一個店鋪,心情無端的沉重,窒息感從四麵八方的包裹住他。每一段,都是苗芯對未來的設想,無論好壞,那都是她的未來。可是早在六天前,這些未來化為破裂的泡沫,永遠不可能發生了。苗芯熱愛未來,熱愛生活,可是生活沒有善待她,未來似乎也無情的跟她訣別。這是個可憐得讓人心疼的姑娘。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她會有好的工作,好的愛人,以及一個可愛的小寶寶。她會和愛人相守白頭,一起靠在躺椅上,手拉著手,數著窗外飄散的落葉。“她真的是為了防備我,才把我帶入這個世界嗎?”陸汀眼眶泛著不明顯的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男人的臉。“不是。”林歸低頭看著青年,那雙嘴唇咬得太緊,仿佛要滲血。男人眉心微皺,陸汀對他人的惦念和憐憫,讓他的心裏煩躁。他不想說太多,卻又沒辦法丟下的這樣的陸汀不管。林歸:“你剛剛看到的畫麵中,每一個苗芯都是平和而堅強的,哪怕人生遭遇挫折也一樣努力的生活著。怕你阻止她隻是其一,其二,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想要人知道,自己並非一個真正的惡鬼,她的心裏還留著對這個世界的向往和善意。”男人從來沒有說過這麽多的話,更何況是安慰人。見青年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他莫名得覺得羞臊,臉色驟然冷下來,“你不就是想聽這些?”不得不說,小叔叔有時候就像自己肚子裏的蛔蟲,他心裏的確是這樣想的。苗芯沒有像喬安那樣無差別的傷害任何人,她報複的,都是罪有應得的惡人。“我還是想找到苗芯,不是要勸她收手,隻是希望她知道後果。”陸汀輕聲說,“田芳之前給我發了消息,說譚婷是米伽族的人,還說第七天他們就會魂飛魄散。”“違背陰陽兩界和生死的規則,會遭到懲罰並不奇怪。”如果說陰間有地獄,那麽第七天,就是生活在鏡中的米伽族人的地獄。林歸頓幾秒,下頜微微繃緊,用低啞的嗓音推測道:“苗芯沾染的血腥越多,消散的時候應該會越痛苦。因為身上的多了孽債。”見青年一臉錯愕,顯然沒想到這一層,林歸淡漠的收回視線,繼續道:“苗芯做了一係列決定之前,必定早就知道後果。”“就看一眼也好吧。”陸汀心裏不安,總覺得必須見一麵苗芯才行。可之前見過的每一個苗芯,氣息都和將他拉入這個世界的苗芯一樣。換句話說,這些“苗芯”是苗芯的分|身,就算苗芯真的站到他麵前,他也無法區分到底誰才是主體。林歸:“走吧,我知道她在哪裏。”陸汀:“哪兒?”林歸:“跟著走就是。”人臨走前,最惦念的無非是親人和摯友,他們是她留在人間最後的念想,也是曾給予過她最後一點溫暖的人。在這個可以由苗芯暢想創造出的世界中,一定有個地方充斥著她所有的不舍和留念。家。苗家所在的小區,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陸汀來到苗芯家門口,輕輕敲門。充滿了歡聲笑語的屋子,一下子就安靜了,緊接著是的跑動聲。吱呀一聲,防盜門開了,縫隙中漆黑一片,隱約可見一些桌椅板凳的輪廓。陸汀將門徹底拉開,站在門口輕輕喊了一聲:“苗芯。”一簇燭光亮起,照出四周的景物。原來,隻是一場再簡單不過的生日宴會。四四方方的小桌子上,擺滿了雞鴨魚等菜肴,邊上放著一大瓶可樂,和幾個白色紙杯。而中央的蛋糕上,插著一個數字,18。是苗芯為自己準備的,還沒來得及過的成年禮。陸汀剛要開口,蠟燭上的火一下子躥起,成了一條蜿蜒在屋子裏的火龍。火龍扭動幾下後,朝著門口的青年撲過去。“我不想殺你的,你為什麽要找過來呢。”苗芯的聲音旋繞在客廳裏,“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他們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嗎?”“我為我自己報仇,我有什麽錯?”“他們說我惡,說我是惡鬼,可我隻是想報仇而已……”她相信父母,相信焦樹樹,除此之外的所有人在她眼裏和譚麗思沒有區別,是來對付她的。那條火龍第一次撲空後,就被苗芯給攥在了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