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麗雅特再次描繪了一下那具屍體。


    “鬍子,嗯?”偵探說,“聽起來像是個外國人,是不是?我一時還真想不起來會是誰,但想查到他肯定不會是難事。我們到警察局了,小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進來坐一會兒,警長想見見你。”


    於是哈麗雅特走進了警察局,把她的故事對格萊謝爾警長再次講述了一遍,這次敘述詳細到每一分鍾的細節。警長全神貫注地聽著,表示出極大的興趣。她把從屍體那裏得到的東西都交給了他們,還有膠捲。警長仔仔細細地盤問了一番,問她今天在發現屍體之前和之後都幹了些什麽。


    “順便問一句,”警長說,“你在路上遇到的那個年輕人——他到哪兒去了?”哈麗雅特環顧四周,仿佛覺得珀金斯先生還在附近。“我真不知道,完全把他給忘了。我給你們打電話的時候,他一定已經跑了。”


    “真奇怪,”格萊謝爾一邊說,一邊把珀金斯先生的名字記下來。


    “但他不可能知道任何屍體的事,”哈麗雅特說,“他受驚不小,都快嚇壞了,所以才會跟著我回來的。”


    “不管怎麽樣,我們得調查一下他,這是我們工作的流程。”警長說。哈麗雅特正準備說這隻會浪費時間,突然意識到她口中所有的故事很可能都在“調查一下”的範圍內,所以一句話也沒說。然後警長繼續說:“好了,範內小姐。恐怕我們得讓你留下來住幾日,好方便找到你。你怎麽想?”


    “哦,我完全理解。我想我最好在威利伍康伯找個地方住下來。你完全不用怕我會跑掉,我十分樂意參與辦案呢。”


    警察們看起來有些不以為然。誰都願意在一宗謎案上起到哪怕是微弱的作用,但一位女士難道不應該假裝對此漠不關心嗎?昂佩爾蒂偵探謹慎地提議說,克萊格的溫暖旅社挺好的,又便宜又舒服。


    哈麗雅特笑了,突然想起她這位小說家還身兼新聞報導的差使呢。“哈麗雅特·範內小姐在克萊格的溫暖旅社接受了本報記者的採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我對溫暖旅社沒興趣,”她堅定地說,“鎮上最好的賓館是哪家?”


    “輝煌大酒店是最大的。”格萊謝爾說。


    “那我就住輝煌大酒店,要找我的話就去那兒吧。”哈麗雅特一邊說,一邊拎起她的背包準備走。


    “昂佩爾蒂偵探會開車送你去那裏。”警長說,然後沖昂佩爾蒂點了點頭。


    “謝謝你們。”哈麗雅特開心地說。


    幾分鍾後,車把她載到一個美麗的海邊廣場,看上去像是德國兒童玩具製造商的傑作。賓館的玻璃門廊上都是熱帶植物,接待大廳上的穹頂很高,被鍍金的柱子撐了起來,下麵則是海洋般的藍色地毯。哈麗雅特走過這片光彩奪目的布景,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她對接待人員說,自己想要一個大床房,要有私密的浴池,還要能夠在一樓看到海洋風景。


    “恐怕,”接待人員輕蔑地瞥了一眼她的背包和鞋子,“我們所有房間都住滿了。”


    “不可能,”哈麗雅特說,“這才是早夏呢。把你們的經理叫來,我要跟他說話。”她心意已決,在最近的沙發椅上坐下,招呼來一個侍者,向他要了一杯雞尾酒。


    “你也來一杯嗎,偵探先生?”


    偵探謝絕了她,解釋說警察的職業讓他對此有所約束。


    “那就改天吧。”哈麗雅特笑著說,在侍者的托盤裏放下一張一英鎊的票子,並有意無意地顯示著自己鼓鼓囊囊的錢包。昂佩爾蒂偵探看見前台人員在招呼侍者過去。他微微咧嘴笑了,然後輕輕地走上前去,說了幾句話。不久,前台助理就過來找哈麗雅特,笑得非常諂媚誠懇。


    “尊敬的女士,我們可以給您安排住宿。一位美國先生剛剛告訴我們,他在第一層的房間今天空了出來。那房間可以看到海灘風景,我想您一定會很滿意的。”“有私人浴池嗎?”哈麗雅特無動於衷地問。


    “哦,有的,女士。還有陽台。”


    “好極了,”哈麗雅特說,“房間號是?二十三。我想,裏麵應該有電話吧?好了,偵探先生,你知道在哪能找到我了,是不是?”


    她對他友好地笑了笑。


    “是的,小姐。”昂佩爾蒂偵探也笑了,他的笑容另有原因。如果說哈麗雅特的錢包為她贏來了在輝煌大酒店的一間房,那他的一小聲“彼得·溫西的朋友”則為她賺來了海景、浴池和陽台。這最好不要讓哈麗雅特知道,不然她會不高興的。


    奇怪的是,在她給《晨星報》打電話,告訴他們地址的時候,腦海裏不停地浮現出彼得·溫西勳爵的樣子。甚至在她享用輝煌大酒店的奢華晚餐時,這個形象也揮之不去。如果他們之間沒有這一層關係的話,她現在應該打電話給他,把割喉而死的屍體一事告訴他才對。


    但現在這種情況下,這一舉動可能會被誤解。而且,這個案子很可能是那種最無聊的自殺,不值得讓他來費神。這個案子一點也不複雜有趣,比如說,像《鋼筆謎案》的高潮部分那樣有趣。在那個扣人心弦的小說裏,壞人馬上就要在愛丁堡作案了,不過他還得製造出一個獨一無二的不在場證明才行。為了偽造這個不在場證明,他得動用一條蒸汽遊艇,一個無線電報時裝置,五個鍾錶還有夏時製的轉換。(那個被割喉的先生顯然是從威利伍康伯方向來的。從公路還是火車呢?他從達裏關卡走過來的嗎?如果不是的話,是誰開車帶他去的?)說真的,她真得把全部精力放在這個不在場證明上。市政廳的鍾是個難點。找什麽來替換呢?要替換得有技巧,因為整個不在場證明的重點就在於,讓人們在一個合適的時間聽到午夜的鍾響。能不能把看管鍾的人寫成是幫凶?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在看管市政廳的鍾?(為什麽要戴手套?她有沒有在剃鬚刀上留下自己的指紋呢?)而且,到底有沒有必要在愛丁堡?也許那裏根本就沒有市政廳,也沒有鍾。教堂的鍾倒是也可以,但教堂的鍾和鍾樓裏的屍體最近一段時間已經被寫爛了。(珀金斯先生是挺古怪的。如果真是謀殺的話,有沒有可能兇手在水下走了一段路,然後才上岸?那她應該順著海灘走才對,而不是順著海岸線邊的公路走。不管怎樣,現在反正也遲了。)而且她對蒸汽遊艇的行駛速度一點概念也沒有。彼得勳爵肯定知道,他一定坐過很多次蒸汽遊艇去遠航。當個很有錢的人一定感覺很好,當然,不管是誰,嫁給了彼得勳爵一定會很有錢。而且他很迷人,誰也不能昧著良心說,跟他在一起生活會無聊。但麻煩的就是,如果你不真的跟他生活在一起的話,你不可能知道跟一個人在一起生活是什麽樣子。這就不值得了,就算為了了解一切關於蒸汽遊艇的知識也不值得。一個小說家不可能跟所有能給她提供專業信息的人結婚。哈麗雅特一邊享用著咖啡,一邊回憶起一個美國偵探小說家的故事。她每寫一本書都要結一次婚。要寫一本關於毒藥的書,她就會嫁給一個化學分析師;要寫一本關於遺囑的書,就是律師;要是一本關於勒殺的,那就是一個——一個絞刑手了。這當中一定有什麽故事,哄騙,當然了。而且這個女魔頭說不定會用她手頭書中正描寫的方法,來解決她的丈夫。太惹人注意了?也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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