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幽靈蜘蛛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特地召見她。


    維蘭瑟垂下眼,淡然回答:“正如姐姐所說,不過我已經彌補了我的過錯,或許還超出了一點點?”


    她從腰間取下一個裝施法材料的小皮口袋,露出裏麵一小塊肉,那是新鮮割下的某種生物觸須末梢,淡藍色的血液還未凝固。


    奪心魔……還是活著的?伊莫瑞的瞳孔瞬間一縮。


    “吸盤的大小和色澤來看,應該是相當高階的個體。”碧綺絲審視著。


    “能使用六環心靈異能的洞察者。”維蘭瑟微笑著補充。


    “然而你似乎隻是五環法師,維蘭瑟。”


    “是的,母親大人。雖然我隻是法師,但是我對女神的崇敬不輸於任何祭司,或許這正是女神對我肯定的證明,尊貴的蛛後依然寵愛我們暗刃家族,才會降下福祉,護佑我戰勝強敵。”維蘭瑟緊握雙手,抵在額頭上,臉上浮現出近似狂信徒的恍惚。


    第八章


    “每個法師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你做的很好。”碧綺絲沒有深究,“這樣我們有了新的祭品,其他準備工作也不能懈怠。伊莫瑞,你妹妹剛擺脫危險,已經很累了,她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什麽?讓我和仆人一樣準備物資?!伊莫瑞緊緊握著雙手。


    “維蘭瑟,你的成長有目共睹,不過法師自身太過脆弱,你需要自己的直屬衛隊。這次如果你擁有十名士兵,或許傷亡就不會這樣。”


    “主母!”伊莫瑞驚呼,“我們本族的士兵都有重要的任務,抽不出人手。”


    蠢貨……維蘭瑟暗歎,自從暗刃的二女兒沃娜去蜘蛛教院學習後,伊莫瑞大概已經順風順水太久了。


    “你有36名直屬衛隊,籌措物資不需要太多人。”碧綺絲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或許是80年前,碧綺絲七姐妹爭奪主母之位的戰鬥太慘烈,折損了暗刃許多本族精靈,而重新培養忠誠的本族部隊還需要時間,現在暗刃家族在碧綺絲的帶領下雖然實力依舊雄厚,卻很多都是石蠻盲族、食人魔等奴隸組成的兵團或雇傭軍。所以暗刃家族上下對本族戰士都是很珍惜的,更何況除了主母掌握著400名黑暗精靈,家族剩下的女性權力者都隻有少量或者根本沒有本族直屬衛隊,碧綺絲一下剝奪了伊莫瑞10名黑暗精靈戰士,足夠她肉痛很久了。


    “是……”伊莫瑞從牙縫裏擠出回答,輸給一直被她肆意揉捏的敗犬看來讓她感到了莫大的羞辱,她不甘的紅瞳直直盯著地麵,蘊含的怒火似乎要將地板燒穿。


    “但是建城節前,你的俘虜應當向家族移交,由祭司向女神獻禮是代代相傳的慣例。”碧綺絲的話讓伊莫瑞終於聽到一個有利於自己的消息。


    維蘭瑟沉默了片刻:“希望姐姐這次不要再搞砸了。”看樣子對伊莫瑞因此擺脫困境十分遺憾。


    ……


    維蘭瑟慢慢從高塔走出來,思索著剛才的事。


    想不到她借機會敲打了伊莫瑞,還向伊莫瑞和自己之間種下了難以磨滅的仇恨,碧綺絲果然有那個打算。


    在伊莫瑞看來,維蘭瑟當麵讓她難堪,還奪走了她10名寶貴的本族士兵,按她眥睚必報的殘酷性格,恐怕維蘭瑟輕易死去都無法讓她解恨。


    以維蘭瑟的立場,自己抓獲的寶貴祭品最終還是要交給伊莫瑞主祭,就算正式儀式當天伊莫瑞隻用走個過場,但一想起自己憎恨的對象因此逃脫蜘蛛之愛的當眾羞辱,如果按照以前那個蠢貨的心思,想必同樣心有不甘。


    這樣各打一板的做法,最大的受益人隻能是主母了,賞賜維蘭瑟的本就來自伊莫瑞,家族也能避免一位前途無量的祭司失寵。


    之前暗刃家族6位高階女祭司的死亡,碧綺絲成為主母,她沒有精力掌握一切,權力真空會由別的人占據。但現在已經被瓜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權力者想要壯大自己的力量,隻能互相蠶食。


    除了碧綺絲外,家族中舉足輕重的權力者還有兩名,為了避免雙方達成共識,或某人突然被幹掉,剩下一人獨大的情況,在碧綺絲之下至少需要三駕馬車。


    維蘭瑟曲起一根手指,第一架是伊莫瑞,十二年前蜘蛛教院畢業最優秀的學生,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被賜予六首蛇鞭,目前最後一例就是她,也是暗刃家族最受蛛後寵愛的女祭司(碧綺絲是少見的刺客主母,除了她以外其餘家族主母都是祭司)。


    第二根手指,暗刃主母侍父、首席法師、安杜斯術士學院導師索恩。


    所以碧綺絲才會等不及把我推出來嗎?怎麽好讓她的期望落空呢?


    我需要更高的地位,這樣才能更多接觸這裏的秘密。


    正想著,走廊對麵出現了一位穿法師袍的高挑男性,精致的刺繡和繁星般的晶石形成了抖動的光暈,讓他像是自深淵誕生的神明,兜帽下則是一張和希澤爾相似的臉,隻不過沒有希澤爾的軟弱迷茫,是另一種容光煥發並帶有侵略性的美貌,更符合黑暗精靈社會的審美觀。


    第二架馬車這麽快就出現了。維蘭瑟自覺退到一邊,索恩無論是首席法師還是主母侍父的身份都足夠讓她主動退讓。至於伊莫瑞,如果不是想讓碧綺絲看到她足以和伊莫瑞抗衡的力量,她都不會主動挑起對方的怒火,更何況伊莫瑞是真的想要置她死地,撕不撕破臉已經無關緊要了。


    但是,對方卻不打算輕輕放她過去。


    首席法師在她身邊忽然停下了,走廊並不寬敞,足夠他在瞬間鉗著她手臂,把她按在旁邊的牆上。


    “今天這麽冷淡,”索恩擰著她下巴,強迫維蘭瑟仰起臉對視著他,“我點完石柱回來,恰好看到伊莫瑞從這個方向離開,那張臉真是相當難看,讓我有點在意。是你的原因嗎?告訴我,究竟做了什麽?”


    維蘭瑟心中早就將身體之前的主人詛咒了一萬遍!它為那個白癡出謀劃策這麽久,她竟然從未告訴自己,她和這個家夥有一腿!


    在能以刺客之身統治第一家族、實力與智慧同樣高明的幽靈蜘蛛身邊呆了數十年的入幕之賓,這是能碰的目標嗎?!


    悲哀地發現自己占據了一個傻瓜的身體,維蘭瑟沒有時間自怨自艾,要怎麽蒙混過去,避免引起懷疑才是當務之急。


    捏著她手腕和下巴的力道很大,應該到了普通人會覺得疼痛的程度,雖然她對痛苦的耐性很高,但是至少應該做出表示吧?更何況黑暗精靈社會中,男性處於下位,應該是馴服的角色,他們必須被動且順從地回應女性的要求,主動侵略和索取是禁止的。


    這麽說來……那個傲慢的蠢材應該是這樣的反應嗎?


    維蘭瑟臉上微微浮現出壓抑的痛楚,身體和聲音技巧性地加入一些顫抖,就像一位高貴的黑暗精靈女性突然受到男性的冒犯,自尊讓她感到羞辱,然而卻由於對方的實力不得不隱藏起真實的情感:“放開!對待女性你應該有更多尊重……”


    索恩的雙眼微微眯起,那是嗜虐的目光:“懂得欲拒還迎了?不得不說我十分喜歡你現在的表情。”


    該死……這個方式不對!他竟然是個叛逆者和虐待狂。


    當然不是所有的男性都屈服於女性,有些人隻能將不滿的心暗藏起來,幽暗地域甚至有一座由男性法師統治的黑暗精靈城市,那裏女性精靈反而屈居下位,這些對現狀不滿的人都被安杜斯的女祭司稱作叛逆者。


    “那是因為我找到了一個更加溫順的替代品,和你有一樣的臉。”維蘭瑟冷淡地說,“我現在對您失去興趣了,首席法師閣下。”


    “真是無情,不過那個失敗作僅僅繼承了我的臉而已,恐怕無法讓公主滿意。”索恩吻了她的手背,放開了對她的鉗製。


    雖然不再緊緊貼著她,但索恩仍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沒有離去的打算,看樣子需要她做出一些解釋。


    黑暗精靈,尤其是貴族之間幾乎不存在親情,維蘭瑟當然不會認為首席法師會因自己親生女兒吃了苦頭向她興師問罪,相反他百分百為競爭者的失敗拍手稱快。


    “我遇到奪心魔洞察者,隨從戰死,不過對方被我活著帶了回來。由於她放跑了原本的祭品,主母懲罰她,把她的十個直屬護衛給了我。”維蘭瑟言簡意賅概括了經過。


    “奪心魔?”索恩盯著她,同是法師,他清楚維蘭瑟不具備這個能力。心靈異能發動速度快,即便是法師精神強韌,難以被奪心魔操縱,但在瞬發的心靈震爆下,許多沒學會以超魔技法省略誦咒程序的中低端法師甚至無法凝聚法術,就被奪心魔近身吃掉了腦子。


    “我帶了心靈防護符。”維蘭瑟隨口編了一個謊言。


    “為什麽突然準備這個?”心靈防護符是個比較冷門的道具,可以承受一定次數的心靈異能攻擊,不過製作比較麻煩,就算做好了不使用,封印在其中的抵抗力量也會逐漸衰減,安杜斯城這種奪心魔出沒極少的地方,很少有人會特意購買。


    “最近和裂念的人產生了些小小的誤解,這也是為了避免他們可能采取的手段。”裂念是城市中排行第四的家族,該家族的術士以擅長心靈異能聞名,這在黑暗精靈中是極為罕見的天賦。


    “於是建城節的祭品就變成一位少見的洞察者奪心魔?比原本的計劃更加好的個體。”索恩點點頭,“主母對你的褒獎也不算過分。”


    “奪心魔?比地表妖精更好?”


    “當然,不過是混血雜種。即便純血,也很難與主母當初獻上的個體相提並論,長公主想用這種程度的東西取悅女神,太過異想天開了。”


    它從原本的維蘭瑟那聽說過,碧綺絲還未成為暗刃主母的時候,曾經在建城節奉獻過一位地表妖精部族的王子,然而詳細細節並不清楚。


    “那次女神應該相當滿意吧?”


    “祂賜予主母在安杜斯前所未有的極上恩寵,別忘了暗刃是唯一一個不由祭司擔任領導者的家族。”他看到了維蘭瑟熠熠的瞳孔,“有興趣知道嗎?不過要複製主母當年的成功太過困難,或許獻上奪心魔主腦……不,就算是主腦也會遜色一籌。”


    奪心魔社會有著類似蜂巢的解構,主腦則是充當女王蜂的存在。


    “是嗎?我無法讚同您的觀點,無論怎麽看,由無數腦魔像、奪心魔長老以及眾多奴隸拱衛的主腦才是更加珍貴的素材。”維蘭瑟流露出一位野心勃勃的女法師應有的驕傲。


    “單論身份和實力的確如此,然而獻祭的方式也是重要的一環。那位王子還滿足了幾項重要的條件。”索恩手指輕點著她的嘴唇,“為謊言所愚弄,因信任被背叛,以及……自願奉獻!”


    第九章


    “主母的輝煌是無法超越的,我建議你不要輕易嚐試,”他舔了舔觸摸過她指尖,“另外,那個失敗作隻讓我證實了平民的子宮甚至無法生產一個合格的工具,希望你也能盡快認識到這一點,我隨時恭候公主回心轉意。”


    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獻祭是一個家族最隱秘的活動,畢竟所有黑暗精靈都不希望別人通過這方麵消息推斷出自己家族獲得了女神什麽程度的恩寵。


    雖然首席法師語焉不詳,但維蘭瑟推斷大約是碧綺絲利用自己的白化天賦,偽裝成普通精靈讓一位精靈王子傾心於她,再誆騙他一同進入幽暗地域,暗中傳訊讓兩人都被抓獲,然後再玩上一個選擇遊戲,深愛她的精靈王子自願成為祭品,換心上人活下去。這樣就同時滿足了陰謀、背叛和自願奉獻,確實算得上精彩絕倫,並且無法複製超越。


    索恩的背影在黑暗中漸漸隱沒,走廊旁的鏤空石窗外,一根巨大的石柱從根部開始,代表熱度的紅色漸漸向上生長。在這個沒有季節晝夜的地方,城市地位最高的法師會用魔法火焰將其點燃,整根石柱從下往上完全變紅,再從下往上逐漸冷卻,一個循環恰好是一天時間,這是黑暗精靈記錄時光流逝的唯一方法,從石柱底部變紅,代表新的一天已經開始了。


    ……


    暗刃家族作為第一執政家族,理所應當占據了最廣的庭院,這意味著豐厚的作物產出。但即使如此,依靠地底輻射生長的食用苔蘚生長效率遠遠不如陽光下的普通植物,所以除了貴族女性外,幾乎所有的黑暗精靈家族都實行了配給製度。


    “我記得有為你安排補給,所以你在這做什麽?”維蘭瑟回到自己的高塔,看見一名細長的男性精靈蹲在庭院角落,呆滯的目光正對著一個倒扣的石碗。


    忘了他似乎不會說話……如果不是這張臉,誰能想到他竟然是索恩的兒子。


    細小的風刃擦過,石碗裂成兩半,它下麵蓋著一株漲勢不錯的菌類,翻倒的內壁則爬滿了細小的水珠。


    看來他是在用菌株的蒸騰作用收集散發出的水分,自己領悟的嗎?……等等,蒸騰作用?她不記得在哪裏看過形容得如此精準的詞匯,它一定誕生於某種完善的知識體係,而且是這個世界不存在的體係!算了,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


    看著希澤爾幹裂的嘴唇,維蘭瑟清楚地記得走之前確實為他安排了食物和水,看樣子那個狡猾的小東西又按照幽暗地域的潛規則私自扣下了。


    弱者是不配有食物的。


    命令衛兵帶來那隻地精,這個以欺軟怕硬聞名的種族此時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一把匕首被扔到它和希澤爾之間。


    “殺死對方,勝利者擁有失敗者的一切。”維蘭瑟說。


    地精是弱小的代名詞,在地表它們隻能靠成群結隊襲擾路過的生物,通常數量在一打以下都不會對成年男子產生威脅,就算這位精靈大病初愈,也不至於輸給它。


    但瘦削的男精靈仍然呆愣著,仿佛夢遊未醒,而地精雖然不住顫抖,但卻慢慢一點一點地向匕首移動。


    終於,它一把抓住武器,用盡全身力氣向希澤爾撲去!


    就在精靈麻木的瞳孔中映出地精的獰笑時,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後者彈飛出去。


    “這似乎對你來說不是現實,以為自己是夢遊仙境的愛麗絲嗎?”涼薄的笑容在她嘴角蕩漾開來,“好吧,讓我來探索你藏起來的究竟是什麽。”


    【探查思想】是六環法術,她現在無法使用,然而魔法的巧妙應用可以有很多方法取代它。


    首先是【喪誌凝視】,一個能被學徒輕鬆使用的零環幻術,作用是把自己的臉變成對方所愛之人的麵孔。


    效果發動時,希澤爾那張死人般的臉終於動容了,紫羅蘭的雙眼像是裂開一樣睜大,伸手在虛空中抓著,仿佛想要留住什麽。


    這個幻術隻是激發受術者的記憶,作用在他腦中,實際上維蘭瑟的臉沒有任何變化,這時候就需要一個二環的預言法術【視覺連接】。


    處於極度動搖情況下的希澤爾不可能抵抗她,維蘭瑟通過他的眼睛,看到了一位陌生的黑暗精靈女性露出的滿意微笑——那是屬於她自己的笑容。


    索恩之前私自勾搭的情人是位寶石商人,幽暗地域產的礦石珠寶在地表能賣上不菲的價錢。帶走礦石,再從地表購回葡萄酒、香料、魔藥、織物等特產,是往返地表與地底的走私商常用的方式。這個男性會在瀕死時描繪六分儀星座,看樣子那位經常接觸外界的母親給他帶來了十分幸福的回憶。


    “想起來吧,愛麗絲,某些東西在你心中中成形、扭曲,用盡力氣想飛出來,我隻是將它喚醒。”她說著,思緒似乎已經飛向遠方,“愛麗絲”是誰?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任何一本童話或者小說……可是為什麽她仿佛從哪讀到過呢?


    略微的分神並不影響維蘭瑟手上的動作。希澤爾的母親究竟是怎麽死的,她隻是稍微構思,就推斷出劇情的大致內容。這時,噩夢開始了……


    她按著希澤爾的頭,把精心構建的絕望幻影向其中灌輸,並仔細觀察他的表情,一次又一次地調整,讓劇本每一次都更加接近真實。


    “如果你內心足夠堅韌到得以幸存,那麽這隻不過是場苦刑。正視你的弱點,那裏潛藏著真正的力量,等你發現它是你最後能夠相信的東西,就會徹底懂得它,戰勝它……然後變得更加強大!”維蘭瑟喃喃地說。


    不過對方卻聽不到她的自言自語,希澤爾的臉已經變成一個扭曲著、播撒眼淚和唾液的機器,明明那麽努力地自我催眠,讓自己相信那不過是個噩夢,現在藏在心底的痛苦傷痕被以最粗暴的方式殘酷掀開,幻象中的母親無數次被索恩殺死,並且一遍一遍永無休止地循環。


    到了最後,維蘭瑟甚至已經不用製造幻影,他仍舊受困於自己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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