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芽兒的“自白”令我目瞪口呆,剎那間有種“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的激動驟地湧上心頭。我無法遏製住自己加速的心跳,甚至能聽到血液在耳鼓中撞擊的砰砰聲。天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妻子和餘以清辛苦半天沒有調查出來的兇手,如今就要在我的麵前承認了!我竭盡全力平抑住自己的急促的呼吸,使勁擠出一點微笑來顯示自己的鎮定,然後慢慢地控製住不至於激動的跑調的聲音說:“沒事,你盡管說吧。我知道一個從小飽受坎坷的人是容易做出偏激的事情的,但是,無論是多麽不人道的行為,隻要你認識到了自己的罪過,講出來總會得到解脫的。”


    柏芽兒像發現泥盆紀兩棲怪獸一般看著我說:“你在說什麽啊?搞得像神父似的?你放心,我沒犯下什麽重罪,不用跟人告解。”


    “你不是阮……不知道父母是誰?小時候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柏芽兒搖搖頭說:“我是個棄嬰嘛,被父母拋棄的時候連抗議的能力都沒有。到了好大才被人領養,國商還算正常的生活,小時候患上的心理障礙才逐漸恢復。”


    “喔……”我長出一口氣,那感覺就如同不得不從天堂再度返回人間一樣,但我還是不死心地問,“你有哥哥麽?”


    “不知道,但是我的生身父母家有個男孩子吧?”柏芽兒冷笑一聲。


    “哦?你怎麽知道?”我宛如在沙漠中踽踽獨行的行人發現了清透得泛藍的淡水湖一樣又重新激動起來。


    “肯定嘛,在那個時代,好多人都是為了要一個男孩才拋棄女嬰的嘛。”她語調依然幹巴巴的,聽不出一絲情意。


    “是這樣啊……”我又從雲端摔了下來,忽然想起,在沙漠中發現的遠方湖泊,大多數是屬於海市蜃樓的。


    “你好像情緒很不穩定嘛,小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柏芽兒進了村子之後,終於忍不住笑著說,“走吧,去看看我可愛的模特。”


    “模特?”


    “是啊,一個特別可愛的小夥子。我正準備創作一幅肖像作品,就請了吳家的孩子做模特。”


    “吳、吳大器?他家的兒子吳建生?”我又激動地語無倫次地說。


    柏芽兒怔怔得看我一會兒,這才開口說:“你今天很不正常呀?被狗追了,還是被熊咬了?”


    我不得不再次挽救自己的失態,傻嗬嗬地笑著說:“我被狗熊追殺呢。”


    “我看你瘋了。”柏芽兒鄙夷地喃喃自語。


    當見到吳建生這個寧趙吳三家唯一遺留下來的孩子時,我不禁有些驚愕。吳建生是一個明顯有智障的人,十六七歲的他白白胖胖,五官還算端正,但臉上總浮現著遲鈍的笑容。他幾乎不能說出什麽像樣的句子來,依舊像嬰兒一樣,用幾個短促的語音來表示自己的感受。我們走進吳家的時候,吳嫂正在把橘子瓣撕去表皮,一點點塞進他的嘴裏。


    吳建生看到柏芽兒,臉上的笑容忽然誇張起來,他從凳子上站起身,雙手無節奏地拍擊著來表示歡迎。吳嫂也趕緊迎過來說:“柏姑娘,你又來了?你看建生看到你高興的樣子。嗬嗬,我家的這個傻兒子真是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大家看見他都喜歡。”


    柏芽兒指指我說:“這是言先生,就是那位沈小姐的丈夫。”


    吳嫂笑逐顏開地拉住我的手說:“哎呀,你就是言先生嗎?沈姑娘那孩子可好了,跟柏姑娘一樣,一點兒也不拘束,也不嫌棄我們莊戶人家,跟我們說話像熟人拉家常似的,我們可喜歡她了。”


    我心想跟各式各樣的人打成一片那還不是妻子的拿手好戲,不過她身上確實有種能讓人感到真誠的智慧,那種平易近人,不做作不浮華的智慧。


    柏芽兒拍拍吳建生的腦袋問:“建生,你想不想姐姐啊?”


    吳建生一蹦一跳,嘴裏迸出兩個音節說:“想、想。”


    柏芽兒回頭笑著問吳嫂:“建生吃過飯了麽?現在外麵陽光正好合適,不過別累著他。”


    吳嫂把腦袋搖得癲浪鼓一樣:“早吃飯等著你呢u媸塹眯恍荒惆“毓媚錚我一直以為我家的這個傻兒子什麽用處旨沒有,看著他能幫人做點什麽我打心眼裏高興,何況你還非得給他工錢不可d忝強烊セ,我給你們泡茶去。?


    “看你說的,建生這孩子特乖,特聽話,我能找到這麽一個好模特才是我的運氣呢!”


    柏芽兒在院子裏找好角度,支起那個巨大的畫夾來,然後再畫夾對麵擺好一把椅子。吳建生就像能看懂她意思一樣,自覺地笨重地蹦跳過來坐在上麵,擺好一個拙而可愛的姿態,臉上浮起笑容,一動不動。


    柏芽兒在畫夾這麵朝他豎起大拇指,回頭對我說:“你看看,多可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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