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的是方法與這些男人周旋,然後毫發無損的出來,但那些為了生活而妥協的虛與委蛇和逢場作戲,確確實實存在。


    第43章


    沈楠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將寒氣逼人的薑雁北拉在身後,走上前問佟子信:“你沒事吧?”


    佟子信訕笑著搖搖頭, 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 又看了眼麵無表情的薑雁北,鑽進了車內, 又拉下車窗, 抬頭看向她, 道:“我提的建議,你回去好好考慮一下, 半年之內都有效。”


    沈楠對她幹幹一笑, 沒說什麽。而她身旁的薑雁北,不等車子開走, 已經捉住她的手腕, 拉著她往後走。


    他力度很大,沈楠踉蹌了幾步,才跟上他的節奏。


    兩個人一言不發地上了他那輛黑色的車。在副駕駛坐定之後,沈楠徹底冷靜下來,連帶著第一天戀愛的興奮, 也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歸為平靜。


    她本來覺得他見過自己曾經的不堪和狼狽, 也對她的經曆和背景一清二楚, 自然也就意味著他對兩人這些差別不以為意。


    但顯然她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她必須得認清一個事實, 他們的生活方式乃至三觀認知, 或許都有著不可逾越的差距。他人生順風順水, 時至今日,靠著努力而獲得的學曆背景和專業能力,已經為他的人生打下堅不可摧的根基,他也沒有拉他後腿的家庭,所以可以做一個清高的大學老師和科研工作者,不需要去為五鬥米而折腰。


    這與她恰好截然不同。


    沈楠揉了揉額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心平氣和:“剛剛佟總喝醉了,你別誤會。”


    薑雁北啟動車子,緊繃著臉半晌沒有說話,直到車子上了夜晚的車河,他才冷聲開口:“我看他很清醒自己在做什麽。這就是你所謂的工作應酬?”


    沈楠沉默了片刻,自嘲般笑了聲,道:“是啊,這就是我的工作。我們做業務的,客戶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得伺候好他們才有飯吃。”


    薑雁北脫口道:“如果工作是要伺候好別人,那還有什麽意義?”


    沈楠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般,轉頭看著他,卻又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最後也隻能譏誚般扯了下嘴角,道:“大教授,工作對你來說或許是有著實現自我的意義?但對我來說。它就是個賺錢養家糊口的工具。”


    薑雁北猛得將車子靠邊停放,轉頭寒著臉看她:“所以為了賺錢,就要出賣色相嗎?”


    沈楠震驚地看著他那雙明顯怒火中燒的眼睛。


    別人這麽說她,她可以完全不不在意,唯獨他不行——哪怕這就是事實。因為如果連自己喜歡的男人都無法理解自己,那麽這段愛情顯然是有問題的。


    而交往第一天,就發現這段感情的弊病,沈楠不知是該覺得悲哀,還是慶幸。她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開始翻盤,升職加薪開了店,喜歡的男人成了自己男友。一切地一切都朝著再好不過的方向發展。


    但現在才發覺,原來是自己太樂觀了。


    她訕訕一笑:“不然呢?大教授,我不像你是藤校博士,是大學引進人才,我隻是個學位證都沒拿到的學渣,身無一技之長,沒資本跟你一樣清高。我關心的是每個月能賺多少錢,房租會不會漲價保姆什麽時候要求加工資買東西哪家性價比最高。我沒有興趣也沒有精力像你那樣,去關心森林是不是在減少,哪些生物瀕臨滅絕,地球是不是會毀滅?對我來說,上有老下有小,我隻看得到眼前的一畝三分頭,工作的意義無非就是,想方設法拿下客戶和訂單,讓工資卡裏的數字變得更多。而我唯一的一點優勢,也就是還算過得去的色相,我不利用這點優勢還能利用什麽?”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冷靜,但聲音還是忍不住刻意拔高,透著無法掩飾的憤怒和刻薄。


    薑雁北皺眉看著她,說:“但你現在是我的女朋友。”


    “所以呢?”沈楠譏誚地冷笑一聲,“因為我的男朋友不喜歡我的工作方式,我就要停止這些我早已經遊刃有餘的應酬?因為你不喜歡,我就要得罪一個對我居心不良但我其實足以應付的大客戶?就可以不賺錢養家嗎?”


    薑雁北看著她的眸光微動,喉嚨像是被人掐住,忽然說不出話來。


    所以呢?所以去放棄應酬,放棄她一貫以來的工作方式?他想這麽回答,可他知道自己沒有權利。


    沈楠看著沉默下來的男人,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兩個人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從前不是,現在更不是。


    她伸手握住門把,道:“開門,我下車。”


    薑雁北回過神:“我送你。”


    “不用了。”她聲音冷冽,眼神堅決。


    薑雁北道:“我送你。”


    沈楠看了他一眼,自己動手摁下中控鎖鍵,反手打開門。


    薑雁北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沈楠……”


    沈楠甩開他,一字一句道:“薑雁北,你鄙夷也好,理解也罷,我自認隻是利用了一點成人社會中的遊戲規則,從來沒逾越過底線。我雖然也不喜歡,但並不覺得有什麽丟人。總之,這就是我現在的工作常態,而且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大概也沒有能力徹底改變這種狀態。我們才剛剛開始,你回去好好想想,要是覺得不能接受,咱們就立馬結束,也算是及時止損。”她頓了下,“我也回去好好想,該不該和你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大教授在一起。”


    說完,不等他回應,就迅速打開車門,疾步走到路邊,伸手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車,絕塵而去。


    薑雁北怔怔地看著橙色的出租車沒入夜晚的車河,閉上眼睛,重重靠在椅背上。持續了一整天的興奮,忽然迎來當頭一棒,敲得他心裏一陣發痛。


    他當然不是瞧不上對她的工作,相反,因為見過她曾經荒唐的生活狀態,知道她那種乖張任性的女孩,經曆家庭變故,竟然還能靠一己之力站起來,就已經足夠讓他刮目相看。他並非不食人間煙火,也知道無論什麽樣的工作,總有這樣那樣的身不由己。


    但他到底是男人,而且還是她的男朋友,怎麽可能不介意?


    除了介意她在酒桌和男人逢場作戲,他更在意在這些應酬中,她今天遇到的是一個輕浮的佟總,明天或許就是一個彬彬有禮富有魅力的王總,然後發覺他並非她最好的選擇。


    他揉了揉額頭,啟動車子。


    薑雁北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從抽屜裏翻出自己的兩張銀行/卡。一張是工資卡,他生活簡單,住教師公寓,吃學校食堂,時間大部分花在實驗室,花錢的地方很少,每個月一萬出頭的工資,在這個城市雖然算不上高收入,但對他自己來說綽綽有餘。然而他工作才半年,加上科研獎勵和項目提成,這張卡裏也不足二十萬。


    另一張卡是他工作之外的收入,包括這些年給網站雜誌的科普撰稿稿費、之前跟商業公司合作的提成,以及曾經獲獎得到的獎金,但加起來也不到七位數。


    他從上大學靠著獎學金和科普撰稿,就已經自己養活自己,此後在國外除了全額獎學金,還獲過一些科研比賽的獎金,這讓他不需要薑之明和宋岑的資助,也從來沒有為生計發過愁,他甚至都沒打過一天工。


    他沒有刻意賺過錢,因為從來沒缺過錢。不是他能賺多少錢,而是生活確實太簡單。他對物質沒有任何追求,就如沈楠說的,他確實是清高的,從來不在意金錢,也厭惡充滿銅臭味的世界,所以刻意與之隔離。


    但現在,當他需要錢的時候,第一次厭惡自己的清高。如果他的經濟狀況更好一點,那麽就有足夠的底氣,對她說出一句“我養你”。


    因為一個男人養一個女人,不隻是簡簡單單能給得起一日三餐,還應該能讓她毫無後顧之憂的,去做自己喜歡的做的事。而他還遠遠沒有這個資本。


    他當然也知道,沈楠絕對不是要男人去養的女人。如果是這樣,早輪不到自己。他相信一定有人對她說過類似的話,但她仍舊靠自己工作養活父親和弟弟。她有她的自尊和底線。


    但這並不等於自己作為一個男人,什麽都不需要為自己喜歡的女人去做。


    他深呼吸了口氣,將銀行/卡收好,打開電子郵箱,給之前有意購買他手上一項專利的商業公司發了封報價郵件。


    *


    與此同時,心情低落的沈楠心不在焉地來到了家裏的花店。


    “姐姐!”沈鈺見到她,笑著跑上來撲到她跟前。


    沈楠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走進店內,隨口問沈光耀:“生意怎麽樣?”


    沈光耀道:“今天年後第一天上班,生意比之前少了很多。不過沒關係,我正在聯係一些會展婚慶公司,要是能拿下幾家,收入就能大大提高了。”


    沈楠笑道:“沒事的,隻要不虧本,多少賺點錢就行。我剛剛接到升職通知,下個月就是客戶總監了,月薪三萬,加上獎金,一年下來能有五十萬,努把力,過兩年咱家就能買個小房子了。”


    沈光耀神色激動地看著女兒,欣慰道:“我女兒真是太厲害了。”


    沈楠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再厲害還不就是個打工的。”而且還得繼續跟男人吃飯喝酒虛與委蛇。


    沈光耀道:“我相信我女兒遲早能做出自己的事業。”


    沈楠微微一怔,又笑了。她總說自己是打一份工,養家糊口,但這些年下來,難道她真的沒有想過,要做一份自己真正的事業嗎?


    她能從文員到總監,也總有一天,會做到更高級的職位,有更多話語權和決策權,而不是為了做業務拿提成和男人吃飯喝酒。


    職場就是弱肉強食,她現在用得是弱者的生存之道,但等到她成為強者,也絕不會瞧不上曾經作為弱者的自己,因為這都是必經之道,至少對於她這種資曆背景的人來說,是一條算得上捷徑的必經之道。


    薑雁北看不起自己又怎樣?隻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就好。


    何況還有沈光耀這個父親為自己驕傲。


    這樣一想,沈楠便釋然了不少。


    隻是,對於這段剛剛開始就要結束的感情,還是很有些遺憾。


    畢竟,她那麽喜歡他。


    從前是,現在也是。


    第44章


    沈楠一連四天沒再見到薑雁北, 也沒收到他發來的消息。微信對話框仍舊停留在他叫自己去日料店的那段對話。


    難過嗎?這是當然。


    還有什麽是喜歡的男人看不上自己安身立命的工作而令人難過的呢——哪怕她一早就知道他有多正派清高。


    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兩人才剛剛開始一天, 彼此都清醒地認識兩人之間的溝壑, 也算是及時割肉止損。


    隻不過,在有過那一天經曆後, 她想要再找到合心意的男人, 隻怕幾率更加渺茫。


    沈楠不願多想, 幹脆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每天加班□□點, 直接奔赴花店, 接沈光耀和沈鈺回家。她確實是個俗人,隻要賺錢這件事還算順利, 那麽生活也就算得上滿足。


    新年工作第一周很快結束, 到了周五,她又是加班到九點多,才從寫字樓出來。


    正要去對麵坐公交車,目光卻不應以看瞥路邊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她微微一怔, 片刻之後,心裏頭湧上一股不可名狀的委屈和惱怒, 直接繞過他。


    然而還沒走開兩步, 就被薑雁北一把抓住。


    “幹嗎?”沈楠惱火道。


    薑雁北沉聲道:“這幾天我想了很多。”


    沈楠譏誚一笑:“那可真難為你了, 想了這麽久。”


    薑雁北不理會她的嘲弄, 繼續說:“我在想我可以為你做什麽?”


    “我什麽都不需要你做, 既然清高的大教授看不上我的工作,就早點散夥,大家都清靜,不用來我麵前玩糾結掙紮那一套,我忙得很。”


    薑雁北歎了口氣,道:“我怎麽會看不上你?也絕沒想過散夥。沈楠,我不是十八二十歲的小年輕,不是要和你隨便談了個戀愛,既然你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就要為我們的生活負責。”


    沈楠終於壓下滿腦子的火氣,轉頭好整以暇看向他,問:“你這幾天不是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嗎?”


    薑雁北無奈地笑了笑,道:“我隻是在考慮我這個男朋友該做點什麽,能讓女朋友生活輕鬆點。”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沒聯係你,是因為我想對你說我養你,但確實還沒這個資本,可作為男朋友又不能都不做就跑到你麵前。所以這幾天聯係了一家公司賣了手上一個專利,才稍微有點底氣來見你。”


    沈楠驚愕地看著他。


    薑雁北繼續說:“卡裏是我目前能拿出的所有的錢,不算多。我沒有看不上你的工作,相反,我喜歡的正是你努力生活的樣子。實際上,我喜不喜歡你的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喜不喜歡。我給你這張卡,不是要用這個錢來養你,隻是想讓你知道,如果以後工作中遇到難以忍受的時候,就不用強迫自己去忍受。為了工作受一點委屈沒問題,但咱們也不用太委屈,因為還有我這個男朋友給你托底。”


    沈楠聽他這一長串說完,眼眶早不何時已經發熱,如鯁在喉,忽然說不出話來,隻能睜著眼睛定定看著他。


    “你說得對,我以前確實太清高了,光棍兒一個,從來不在乎錢。所以活到快三十歲,隻有學校分的幾十平米的小產權房,一輛小破車,再就是卡裏的這點家底。得幸好你看得上我,不然出去相親,都隻有被人嫌棄的份。”


    沈楠越發喉嚨發緊。


    薑雁北頓了片刻,又說:“對了,你把上次你那個客戶的號碼告訴我,我去給他道歉,免得他給你使絆子,影響你工作。”


    沈楠這才回過神,用力捶了他兩下:“你道什麽歉?那種想占我便宜的男人,就該被我男朋友揍。”


    捶了兩下好像還不夠,繼續拍他,薑雁北也不躲,任由她發泄。


    沈楠打完了之後,忽然轉過身,疾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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