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嚴老師。”初雅站在原地敬重地喊了一聲。


    喊完才慢慢回想起來他剛才似乎問了個問題。


    ——你內心的信仰是什麽?


    她明白嚴老師問的這一句是什麽意思。


    當然不是指宗教那一類淺顯的信仰,而是作為一名攝影師決心走向戰地的信仰。


    就像很多人懷抱著對大自然的熱愛而成為地理攝影師,就像那一句格言,為了將戰爭的真相告訴世界而成為戰地記者。


    嚴正寬在問,她為什麽想要成為戰地攝影師,為什麽想要當他的助手。


    初雅本來早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可此時此刻麵對著眼前這雙飽經風霜、滿含睿智的眼睛,她卻有點說不出來了。


    她覺得自己在嚴老師麵前無所遁形。


    然後,她看見嚴正寬鬆開背在身後的手,慢慢走到工作室中央的巨大原木工作台前。


    略顯淩亂的工作台上擺滿了各種攝影器材和材料,其中最醒目的地方,擺著一疊相冊,封麵右下角寫了簡單的【初雅】二字。


    這是她的作品集。


    嚴正寬粗糙黝黑的手拂過作品集的封皮,慢慢又問道:“你從自己拍下的這些照片裏,看到了什麽?”


    這本作品集是初雅親手整理的。


    裏麵大多都是近兩三年來在《美國地理》雜誌工作時期拍攝的風景照,但也有那麽幾張,是更早之前,她偶然間拍到的戰區的照片。


    喉間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初雅垂落在腿邊的手慢慢收緊。


    嚴正寬的眼神平和中閃爍著仿佛看穿一切的睿智,追問道:“是看到炮火與災難中無家可歸的小孩,踽踽獨行的老者,兀**燒的殘垣斷壁?還是失去了方向與信仰,拿戰地記者這份工作當做救命稻草的自己?”


    初雅,你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想要當戰地記者?


    是為了幫助他人重生,還是為了毀滅自己?


    “嚴老師,我……”


    嚴正寬微微擺手:“我不需要答案,我是在問你的心。”


    說著,他將作品集拿開,露出相冊下散亂的幾張照片。


    是幾張人像照片。


    畫麵裏精致如畫的少年仿佛閃耀著水晶般的光澤,吸引著照片前的所有視線。


    “老餘跟我說過很多對你的印象,我覺得大多數都是準的。唯獨一點,他說你是個沒什麽野心的人,這一點我覺得他錯了。”


    這張照片裏,分明藏著她無意識的野心。


    餘主編常說,他這位老朋友是個妙人。


    從事攝影行業二十多年,從時尚到紀實到戰地,橫跨多個攝影領域,練就出一副毒辣銳利的眼光,往往能從一張照片中讀出攝影師的心。


    有人說字如其人,對於嚴正寬來說,往往是見照片如見其人。


    然而嚴正寬突然又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這也不是我跟你說這些的主要原因。想當戰地記者有什麽難的?信仰這種東西對年輕人來說估計玄乎了點,歸根結底不過是一份危險係數比較高的工作而已。你來,我求之不得。”


    “……”初雅忽然無言以對。


    有點跟不上嚴正寬的思路。


    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嚴老師剛才這番話的意思是?”


    嚴正寬的腦回路跳躍得初雅簡直跟不上,突然又來了一句:“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老朋友。當年認識她的時候,我還是個剛踏進時尚圈的毛頭小子,而她則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名模。寧姚欣,你認識她嗎?”


    初雅一怔:“……她是我母親。”


    “難怪。”


    嚴正寬說起,初雅才知道原來他與她母親之間,還有這樣的過往。


    當年的嚴正寬初出茅廬,名氣未顯,正是因為與寧姚欣的合作,才成就了他在時尚圈的名氣。


    又或者說,是他們兩人互相成就。


    “你母親是個很有才華的女人,每次與她合作,總能碰撞出新的火花來。”嚴正寬的語氣裏有懷念,“她現在還好嗎?在s市?”


    初雅平靜說:“她已經過世了。四年前,在國外病逝的。”


    “……”嚴正寬怔忪了半晌,慢慢垂下眼。


    輕輕地,又念了一句“難怪”。


    初雅此時心情有點難以形容。


    一開始吧,她以為嚴正寬叫她來,是要麵試她。


    中間聊上幾句之後,她又覺得他似乎是在點撥她。


    聊到現在,她忍不住開始覺得他貌似是來找她敘舊的。


    結果整個下午聊下來,嚴正寬完全沒提助手的事情,直到初雅起身告辭,才站在工作室的門口對她語重心長地說:“你或許還沒有明白自己究竟想要追求的是什麽,但是你手中的鏡頭不會騙人。”


    “我會在國內待一個月,一個月之後如果你還沒有改變心意,想要當我的助手前往戰區,屆時隨時歡迎你來。”


    於是,一番長談之後,初雅得到了一個月的時間。


    去探索自己的心。


    別看嚴正寬長得端端正正一張國字臉,臉上蓄著胡子,看起來宛若中東當地土著。


    偏偏說起話來文縐縐的,句句像是在打機鋒。


    初雅被繞得有點暈,站在工作室樓下的花園裏想了半天,最終決定找自家閨蜜聊聊人生。


    幾分鍾之後,將嚴正寬的言辭往微信裏一發,很快就回過來一條信息。


    【安喬:哦,他大概是在誇你在時尚攝影這方麵有天分,跟著他跑去戰區當個遊擊隊員太浪費了。】


    安喬是初雅在國外的同學兼室友。


    隻不過兩人不是同專業的,更不是同年級的。


    幾年前初雅考進斯坦福藝術係本科的時候,安喬已經在就讀斯坦福的王牌專業心理學碩士了。


    但這絲毫不妨礙兩人成為好閨蜜。


    半年前初雅畢業回國工作,半個月前安喬也跟著來到了s市生活。


    “你確定?他語氣聽起來簡直在說光看我拍的照片就看出我這人有自毀傾向似的。”


    【安喬:他說得沒錯啊。自欺欺人,跟自毀也沒多大差距了。他看穿了你的心在時尚圈,而不是當戰地記者。你抱著這樣的心思跟他跑去戰爭地區,那不是去找死麽?】


    【安喬:這位嚴大師有點心理學家的範兒哦,把你看得挺透。】


    “……”


    【安喬:哎,要多久你才肯承認,你當初踏進時尚圈不完全是因為賺錢還債,更是因為你熱愛這個圈子?別強了親愛的。】


    【安喬:張嘴吃藥.jpg】


    “……我不。”


    【安喬:嚴大師不是說給你一個月?你現在就順從本心做自己想做、能做的事情唄,就當最後再給自己一個機會嘛。等一個月之後你的想法要是還沒變,再跟他走也來得及。】


    【安喬:要是變了——】


    【安喬:那我一定要說句恭喜了。】


    “……”


    【安喬:麽麽噠。我最近學校警局兩頭跑,要是需要我提供麵對麵心理谘詢服務,歡迎提前預約哦。】


    初雅深吸了一口氣,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再見!”


    於是,有了嚴正寬和安喬這兩段插曲,初雅進家門前終於決定邁出一步,給高仁發了信息,答應接下攝影工作。


    一個月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


    她心想,就當還了妙姐和韓恬一個人情也不錯。


    初雅在床上翻了個身,勾過一個枕頭將腦袋壓在下麵。


    哎——


    胡說八道。


    她哪有熱愛那個圈子。


    ……


    初雅性子裏有點懶散,有點隨性,但一旦決定去做,便會拿出十二分的認真。


    隔天清早,將又縮進小山包的韓恬從五指山下拖出來,一手將他推進衛生間洗漱。


    “早飯買來了,趕緊洗臉刷牙不然等下要涼了。”


    “……”


    洗漱台前,睡眼朦朧的韓恬拿著她擠好牙膏的牙刷,半眯著眼看初雅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他怎麽覺得今天的初雅看起來幹勁十足?


    吃錯藥了?


    直到他洗完臉神清氣爽地走出來,才發現初雅今天真的不尋常。


    餐桌上擺著她的電腦,旁邊則疊著厚厚一摞資料。


    “這是?”


    初雅叼著張鹹菜餅坐在餐桌前翻看資料,低垂的眉眼認真:“這是ndi之前幾季的型錄風格和其他參考資料。”


    說著,她略顯疑惑地摸摸下巴:“總覺得交叉比對之後,感覺ndi這一季的風格跟之前差別很大。他們是不是想搞事情?”


    “哈?”韓恬從廚房拿起豆漿,回頭詭異地看她一眼,“……我看你才像是要搞事情。”


    “真的。感覺他們似乎是想推出他們的高定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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