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沉舟忍不住向著萬丈懸崖追了兩步,抬頭看了眼天邊明亮的九顆星星,當機立斷道:“不管了,嶽寒!” 話音未落,嶽寒的眼神攸然凝結,瞳底凝成一片如有實質的純金色。他領口、手腕露出的大片皮膚之上出現了大片銀藍色紋理,一路從衣領裏延伸至半邊側臉,映在偏冷的白皙皮膚之上,閃現出格外詭異而妖冶的光澤。 他抬起一隻手,虛空中的狂風怒號不止,銀白色霧氣裹著無數鋒利到極致的冰晶雪花匯於他的手中,逐漸形成一支冰藍色的長箭。 嶽寒走到嶽沉舟身邊,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弓拉弦,身上的幻化出的龍鱗一寸一寸碎裂成冰渣,盡數匯集到龍角弓霜白之上。 一時間,仿佛天下萬物都失去了顏色。 山海相接之處滾起濃濃的黑氣,狂風席卷,海平麵的上方頃刻出現千萬道密布的紫色天雷。 海麵開裂翻滾,掀起滔天巨浪,如同天道發出聲嘶力竭的怒吼。 嶽沉舟偏過頭看著身邊人的側臉,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嶽寒,你……” “師兄,不管如何,我們都在一起。” 嶽寒的臉色無與倫比的平靜,眼睛眯起,手指在繃成滿月的弓弦上一敲,回頭衝著嶽沉舟一笑:“我說過,你要永生永世呆在我的身邊,再也別想拋下我。” 話音剛落,隨即鬆手—— 隻聽“鏘”的一聲巨響,銀藍色長箭破空而出,瞬間劃開所有灰暗的霧氣,在雪山頂端掀起一片碎雪,轉眼間向著四麵八方吹去。 長箭幾乎瞬間就擊穿浮在空中的朝夕鼎,在一團炸裂的強光中,與它一起碎成漫天散落的流星雨! 砰—— 隨著朝夕鼎與長箭相觸,嶽寒手中的霜白幾乎在同一瞬間裂成了千萬碎片,化作光點一同匯集,在整片海麵之上爆發出壯觀的光芒。 與此同時,被黑暗吞噬的太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發出光輝,日月在海平麵上爭輝,極明與極暗不停流轉交錯。烏雲並未散去,紫色閃電驚天動地從天而降,狠狠劈向這個茫茫大海中飄搖不定的小島。 就在他們腳底,雪山綿延的最深處,一道直通雲端的台階赫然出現,勢如破竹貫穿天地! “成功了……”嶽沉舟輕聲喃喃道,在天崩地裂的巨響中依然傳到了嶽寒的耳朵裏,“居然真的被我賭對了。” 密如蛛網的雷劫轉瞬降臨眼前,與之前經曆的每一次雷劫都不一樣,這是嶽沉舟萬年一次的劫數,在他“違逆”天道,親手築下一道天梯之後,那天雷的數量幾乎立刻翻了幾倍,簡直如同一道九天之上潑下的瀑布! 不祥的光線霎時間填滿整個山穀,從山巔向下看去,隻能看見一個黑點在雪原中前行,他的身後落成一條殷紅痕跡,色澤如血,有一種如同獻祭一般讓人心驚膽戰。 白暨已經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我隻有這一次機會……隻有這一次…… 他將白骨森森的腿從雪地中拔了出來,爬著向近在咫尺的天梯再前進了一步。 我不能失去這次機會。為了今天,我等了幾千年,我等不起下一個萬年了…… 帝師……帝師…… 白暨的臉上滿是血水凝成的冰渣,他的眼前早已經一片漆黑,即便是天道降下的萬頃巨雷也不能叫他產生任何退縮。他伸手看向近在咫尺的天梯,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不管不顧地就要向上爬去。 然而就在手心與台階相觸的那一瞬間,宛若半邊身子被擲入高溫的岩漿,突如其來的高溫炙烤著他的皮膚、骨骼,每一寸經絡與皮肉,發出滋啦啦的響聲,空氣裏立刻傳來刺鼻的焦臭。 ——這是天梯對魔修的拒絕與懲罰。 “為什麽……為什麽啊帝師!”白暨聲嘶力竭地哭嚎出聲,“我是白暨啊!您說過的,未央初曉,晨曦微露……我是你在東海岸邊救下的白暨啊!你既救下我,為何要拋下我!帝師!求求你了,帝師……您看我一眼,就一眼……讓我追隨您而去吧!……我這數千年的時光,都是為了這一刻而活下來的啊!” 然而回答他的,隻有由遠而近響起的滾雷聲,黑雲翻湧不息,一道粗如樹幹的天雷無情劈下,劈向他的頭頂。 白暨猛然咬住牙,然而下一秒,一個黑色的人影籠在了他的上方。 鶴歸烏黑的長發散在風中,用身體為盾牌,生生替他擋下這一道雷劫! “主人……” 如同一葉扁舟撞上風暴汪洋,他傷痕累累的身體哪裏經受地住這樣的力量,幾乎在電光降下的瞬間就折斷成碎渣,散進狂風之中。 從未體驗過的劇痛席卷而來,視線朦朧晃動,鶴歸掙紮著,在鋪天蓋地的折磨中用力向著白暨的背影看去。 他看到白暨沒有回過頭來看自己一眼,如同揮去不潔之物一般向後揮走鶴歸的一片衣角。 他借著鶴歸用生命為他創出的時間差,義無反顧地向天梯上方爬去。 主人…… 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 鶴歸的嘴裏吐出大股大股的鮮血。 眼前的畫麵流轉交錯,最後,居然停在了一雙流著淚的美目之上。 他露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 你會為我哭泣嗎? 下輩子……我一定…… …… “師兄!” 山巔之上,嶽寒撲上去一把抓住嶽沉舟,鋒銳的目光死死看向天際,那潑天而至,幾乎讓整片大海都為之震動,避無可避的雷劫——這幾乎已經到了天罰的地步。哪怕是修煉了上萬年的他們,也會在這樣的天罰中灰飛煙滅。 整座島嶼發出可怖的聲響,山石迸裂,峰巒崩塌,連綿不絕的雪崩瞬間翻湧到了他們身邊。 嶽沉舟回過頭,視網膜裏映著嶽寒在天崩地陷中也英俊到驚心動魄的臉,隻來得及緩緩閉上眼睛,扯出了一個淡淡的,無可奈何的笑容。 然而就在這當口,一片混亂額天空中突然騰空躍起一道極為明亮的線,它來自離他們不遠的s市方向,短短數秒之間就落到了嶽沉舟與嶽寒的頭頂,驟然綻放出一道傘狀的結界。 那結界發出澎湃卻溫柔無比的力量,就像是瞬間陷入了溫熱的海水中,嶽沉舟睜開眼睛,朦朧的視線裏似是看到一雙溫柔如水的眼睛。 “師姐……?” 降婁的虛影落下淚來,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 “時頃、寒嶽……” 風中傳來無聲無息的歎息。 嶽沉舟一個恍惚,下一秒,隻聽數道清音從四麵八方響起,在一片動蕩中響徹天地,緊接著,又有七道明光驟然從天朝大地的不同角落一躍而起! 火焰山,鬱攸星君自焚之時的無邊業火重新燃起,燒得天地一片金紅如血,山口噴出的巨大火焰把天地間的空氣烤得劈啪作響,幾乎一瞬間就將那些伺機而動的魔氣吞沒殆盡,接著又順著日食的方向一路燒上了天穹。 嘉峪關的風沙卷成滾滾硝煙,綿延的長城腳下地動山搖,熒惑星君用最後一口氣築起的萬裏結界再次發出波波光輝,沿著長城從天朝的西部一直向首都a市盛放。整片祁連山脈岩石翻滾跌落,山泉倒灌,山體轟然裂開,狂風裹挾塵土抽幹一切汙穢氣息,最後帶著千軍萬馬之勢直衝天際。 九星連珠之下,日月失輝,天朝靈脈與江河湖海同時顫動。 壺口瀑布逆流,露出的淤泥裏,玄鴞星君的三叉戟重現天光; 珠穆朗瑪峰頂萬年積雪滾滾而落,曦木星君鎮於山脊的雙刀發出森然寒光; 長白山、蒼山洱海、日月潭…… 消寂千年的魂魄從長眠之地再次蘇醒,穿過鮮血彌漫、滿目瘡痍的戰場,曾經撕心裂肺的痛苦盡數消弭,此刻皆重聚於東海的一方孤島上空,在嶽沉舟和嶽寒的頭頂釋放足以抵擋天罰的力量。 嶽沉舟抬起頭,淚水一滴一滴地從眼底滾滾湧出。 一張張熟悉到已經刻進骨血深處的容顏完好無損,圍繞在他的身側,時間飛速倒退萬年,那些本以為早就忘卻的過去卷土重來,煥若新生。 “你們……” “時頃……” “時頃……” 嶽沉舟睜大眼睛,他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從喉嚨裏用力擠出來: “鬱攸……熒惑……你們……我……” “時頃,你這是怎麽了……怎麽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鬱攸虛幻透明的臉上掛著揶揄的笑意,旁邊的熒惑星君嘻嘻哈哈地將胳膊搭在他的身上,笑容雀躍而真心,“喲,時頃,多少年不見,怎麽還哭鼻子了?” “小時頃,好久不見……” “時頃,你做得很好。” “要活下去啊……” “替我們繼續守護這片土地……” 嶽沉舟怔怔地望著他們年輕鮮活的臉,想要起身,卻發現卷著風雪的氣流從地平線而來,在他與昔日好友之間切開涇渭分明的空蕩空間。 他腳底踩著切實的大地,與一雙雙飽含希望的眼睛隔著虛空遙遙對望。 嶽寒緊緊握著他的手,年輕而強壯的身軀支撐著自己不堪重負的肩頭,觸手可及,散發著溫柔而執拗的熱度。 嶽沉舟從身體裏長長吐出一口氣,他放下手來,露出了一個虛弱而疲憊,卻充滿了感激的笑容。 “時頃,寒嶽……要幸福啊……” “……再見了。” 轟——! 漫天電光傾瀉,化為前所未有的壯觀瀑布,帶著毀天滅地的勢頭轟然降下,而八道星芒也在同一時間爆發出海潮般澎湃的靈力,在兩人的頭頂發出足以與之爭輝的光芒,為他們擋去了足以叫人灰飛煙滅的天罰! 嶽沉舟定定地看著頭頂的方向,哪怕狂風咆哮著吹向麵門也沒有舍得眨一下眼睛。 渙散的視線逐漸平靜,他看著因果循環,天道輪回,曾經的一切傷痕與過往都煙消雲散,故人靈魂化成虛無的片片碎光,盡數散於天地之間,隻在他的眼裏落下羽毛一般很輕很輕的痕跡。 一切陰霾轉瞬退去,烏雲化為無形,狂風與黑暗被蒼藍與濃烈的陽光取代,在地平線上一寸一寸升起。 煙霧散去,海鷗高飛盤旋,陽光下的海水泛出鑽石般的光澤。 天邊的九顆星星隱去,再也不見蹤跡。 一道蜿蜒望不到頭的階梯從雪山深處拔起,通向遙遠看不到盡頭的雲層。 “師兄……”嶽寒的手穿過嶽沉舟的腰側,把他的腦袋按在自己懷裏,“我們重新築起了天梯,你做到了,這幾千年以來一直想做的事情。” 嶽沉舟把頭埋在嶽寒的胸膛,沒有說話。 良久之後,才哽咽著歎了口氣:“其實我知道我們能成功的。隻是沒有想到……” 嶽寒低下頭在他的耳邊落下了一個吻:“我都知道。” 他們久久相擁,溫熱的海風從耳邊吹過。 何其幸運。 縱使天道詭譎,過往硝煙彌漫,離別漫長,我們還能尋回彼此,依靠著走過餘下的寥寥時光。 -------------------- 不知道怎麽分章,近8k字就合成一章發啦。 這章算是壓軸章了,理論上還蠻重要的,但是怎麽也寫不好,最後改來改去隻能這樣了(歎氣) 有時候能力跟不上腦洞真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