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入v三更哦~第36章 子神報恩(五)(一更) 三人從破破爛爛的大巴車上跳下來,一眼就看到了車站外頭曬得黝黑的村長正熱情地向他們揮著手臂。 原因無他,這鎮子上所謂的車站,其實也就是個便利店的大小,破破落落的,全部工作人員加起來也隻有一個,是個坐在藤椅上搖著扇子打瞌睡的大爺。 根本不可能錯過。 嶽沉舟捏了捏眉心,活動了一下因為長時間坐車而酸疼的手臂。 車站的兩側都是大片的農田,田間依稀可見勞作的農民,竟還有牛甩著尾巴慢悠悠地從田埂上來回走過。站在馬路邊上,已經可以看見滿目群山,山霧繚繞之下,隱隱有民居點綴其中,景色倒是不錯,可也顯出無與倫比的荒涼來。 他和嶽寒穿著方便活動的衛衣運動褲,明明是極為普通的衣著,可穿在兩人的身上便格外挺拔英俊,像是從電視上走下來似的,與周遭的景致格格不入。 鍾能的眉目之間含著歉意,小跑過去叫醒大爺,買了兩瓶礦泉水遞給嶽沉舟,小聲道:“嶽師,我們這裏條件有限,真是委屈您了。” 嶽沉舟沒說什麽,隨著他一起坐上敞篷的拉貨車。 上麵臨時支起了三把凳子,開動的時候左右晃個不停。隻是坐得久了便覺得迎麵的風清涼舒適,卷著大量屬於山林特有的靈氣與生氣,幾乎瞬間就浸潤了丹田,湧向四肢百骸,一種倦怠感自心頭升起,人仿佛突然之間就鬆懶了許多。 離熟悉的地方越來越近,鍾能顯然比在a市的時候更放得開些,就連話都多了起來,一路說個不停。 “從這條路往裏麵走上一裏地,有一大片天然的黑沼澤,每年都會有一群白鷺飛來度過溫暖的季節,聽說不少攝影師都很喜歡那裏。前些日子歐陽專程走了大半日去畫那些鳥,隻是那副畫被很快就被人買走了……啊,拐過這條山路,前邊有整個林子的果樹,結的果子又大又紅,吃上一個能甜到粘牙,村裏有些老人會用它做果子糖,歐陽說等回頭我們開一個網店,幫村裏的爺爺奶奶致富……嶽師您瞧,山頂上那個,就是護林員的小木屋,他年輕的時候是個厲害的獵人,連熊瞎子見了他都跑得沒影,他的烤肉是一絕,歐陽第一次吃的時候,整個人驚成了個呆子,怎麽都不信就用鹽和樹葉能烤出這樣的味道,等事情解決了,我一定要讓您嚐一嚐……” 嶽沉舟被這“歐陽歐陽歐陽”地吵了個半死,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嚼著口香糖漫無目的地四處打量。 車子拐過了山路十八彎,逐漸駛進了深山之中,回頭不見來路,就連空氣都化去了最後一絲喧囂煙塵的味道,鳥啼與蟲鳴愈發歡快,兩側深到看不見底的林子裏居然傳來幾聲屬於大型猛獸的長嘯。 村長胳膊架在車窗上,從後視鏡裏盯著嶽沉舟和嶽寒瞧,咧嘴笑出一口白牙,格外憨厚的樣子。 “年輕仔不用怕,我們這兒的野獸啊,靈著呢,都不傷人。” “哦?”嶽沉舟頓時來了興趣,“野獸野性難馴,怎會知道不能傷人?” 村長看他像是不信,忍不住放大了嗓門,言語間萬分自豪:“知道我們這片叫什麽不?羽山福地!這山裏可是有山神庇佑的!” 嶽沉舟一愣,忍不住笑出了聲:“山神?您親眼見過?” 村長頓了頓,方才準備的長篇大論都被噎了回去,心道這年輕人也忒不會聊天,怎的不給人麵子,麵上訕了訕,道:“我哪有那福氣啊。但打小就聽村裏老人這麽說,咱們這兒的野獸也乖覺得很,從沒有傷過人。不光是動物,就是果子、稻穀,也長得比別的地兒好哩。這不是山神庇佑是什麽?” 嶽沉舟想到醫院裏入口格外清甜的野果,視線似笑非笑地落在鍾能臉上:“那倒是。” 鍾能哪裏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本能覺得在那目光下仿佛無所遁形,臉忍不住紅了紅,垂下頭喏喏不敢說話。 嶽沉舟摸了摸下巴,輕飄飄的目光浮起一絲揶揄:“確實連異常生命體都比城裏的要可愛一些。” 話音剛落,隻聽身邊一聲輕響。 嶽寒從背包裏取出一件連帽的衝鋒衣,在風中展開,不假思索地披上嶽沉舟的肩膀。 撲麵而來的風帶上了山間愈發濃重的瘴氣,格外寒涼,把嶽寒輕薄的衛衣吹得緊緊貼在身上,更顯得年輕人的身體勻稱而結實,與嶽沉舟清瘦的手腕形成十分明顯的對比。 “你哆啦a夢啊?”嶽沉舟忍不住抬起手壓著嘴唇咳嗽了一聲,老大不自在,“我不冷。” “師兄總是逞強,手像冰一樣。”嶽寒看起來有些不悅,冷著臉硬給他把衣服攏一攏。 “知道了知道了。”嶽沉舟實在怕逆了這叛逆期的小子的意,回頭又要哄上半天,幹脆規規矩矩地拉上拉鏈,把自己包得一點風都不透,“滿意了?” 嶽寒沒再說什麽,倒是村長樂嗬嗬地笑了聲:“沒錯,山間就是寒氣重。城裏人身子骨弱,是得注意著。”他向著某個方向隨意一指,“越過這條山脈再往北去,沒多遠就是天川了,那裏冷得早,再過段時日都要入冬了。年輕仔可莫要貪涼,鍾能,你家要是缺些什麽,可千萬別客氣,到我家取了便是。出來的時候我讓我家那口子燉了山雞野蘑湯,一會兒你拿家裏去,好好招待客人。” 鍾能笑著應了,居然沒有推拒,看來跟村長他們的關係確實不錯。 車又開了好半天,水泥路逐漸變成了黃色的土路,車打上麵開過揚起一片格外壯烈的塵土,最後幹脆變成了碎石路,顛得人七葷八素,要不是靈修的基本功還在,嶽沉舟十分懷疑自己能吐出來。 好在碎石路並沒有多長,很快,視野裏居然出現了一座規規整整的石拱橋。 那橋突兀地立在路的盡頭,跨過一條迂回婉轉的小溪,溪水湍急,清淩淩地向山下流去。 旁邊豎著塊不大不小的石頭,上麵寫著像模像樣的草書: 羽山村。第37章 子神報恩(六)(二更) 從橋上走過,隻覺得滿眼看不盡的青碧色,舉目望去草深樹茂,山巒疊嶂,濃墨重彩地堆疊在山穀裏。 村子一片寂靜,宛若沉睡一般。 隻是略拐過一個彎,就看到一棟敞亮的小院,白牆黛瓦,屋簷高高飛起,上頭還掛著一串串紅豔豔的鳳凰花,約莫是當地的習俗,點在素淨的綠蔭磚牆之上,像一幅賞心悅目的畫。 門前一口水井,邊上圍坐著幾個婦女,正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地擇菜。 這就是村長家了。 村長夫人風風火火地從屋子裏端出冒著熱氣的砂鍋,包在籮筐裏讓鍾能抱在懷中。砂鍋還未開蓋,山珍特有的香味就撲麵而來,香得人連著一路的疲憊都瞬間忘到了腦後。 她穿著件紫紅的襖子,臉頰泛著健康的紅黑,一頭羊毛細卷在村裏算得上十分時髦,說起話來的嗓門像是放了一串炮,與村長很是般配。 “快來瞧瞧,快來瞧瞧,這兩個後生長得真是俊。”她一臉稀罕地盯著嶽沉舟和嶽寒的臉瞧,“鍾能,這就是你朋友?哎喲,跟雜誌上走下來的一樣,是明星吧?我瞧著我家閨女喜歡的那個小明星,叫啥來著,都沒長得那麽標誌。” 鍾能隨口答了幾句,對兩人的身份閉口不談,隻說是大城市遇上的朋友,聽他說起山中歲月,都起了興致,想過來住段時日散散心。 村民們對這套說辭都沒什麽懷疑,畢竟雖然他們這村子確實偏遠落後,可也通了電,通了路,家中年輕人多數在外打工,知道現在不少城裏人都喜好安靜清幽的原生態,得空了偏偏喜愛往山裏鑽。 前些日子還聽說有攝影團進山,大手筆包了前頭牛頭村好些屋子,一住就是好幾個月,每天都去那沼澤邊上蹲鳥。 他們是不知道那白色大鳥有啥好拍的,來來去去見得多了,隻是牛頭村的書記逢人就吹,吹得人心裏也忍不住酸了起來。 如今遇上這麽兩個幹淨俊俏城裏男人,忍不住看著就心裏歡喜。村長夫人忙不迭把井水裏湃了許久的果子提上來,裝了鼓鼓囊囊的一袋子,又回屋提了大袋的幹貨送給他們當零嘴。 鍾能推拒不了,隻好都收下了,他一個人拿不下,還得勞煩村長一塊兒送回老宅子裏。 日頭逐漸向下收,不知何時山間起了層薄霧,像絲滑的潮水一般,纏纏綿綿繞在幾人身邊。 這霧氣極淡,隨著清甜的山風氤氳朦朧。夏日的夕陽力道很足,天光尚且透亮,隻在遠處綿延的山脈處染上了一線薄紅,把飄在山穀的霧氣都映成了淡粉,像是抹上了層胭脂似的。 山穀因為霧靄而格外濕潤,周遭的每一片葉子都像是要滴下綠意來。 歐陽家的宅子離著村口還有好大一段距離,據說在山穀的深處,背後就依著羽山山麓。 “好家夥……”嶽沉舟跟著他們在石頭路上左彎右繞,最後一點耐心都耗了個精光,忍不住拿眼睛去斜鍾能,“你們這是住在什麽秘境洞府裏啊?” 還不等鍾能回答,村長先樂嗬嗬地笑了起來,他沒聽出嶽沉舟的反話,反而一拍大腿,聲如洪鍾:“可不是嘛,歐陽家的祖宅那叫一個氣派,那地兒風景也好,除了進出不方便,真真是個神仙地方。你們城裏人肯定會喜歡的!歐陽家那個高鼻梁綠眼睛的年輕仔自小喝著什麽……咖,咖啡長大,先前也是嫌棄這兒偏遠,如今住上半載之後都不肯走,鍾能你說是吧?誒,說到這個,你說他住院了,病要緊嗎?” 鍾能臉上的笑意頓了頓,接著又勾起了一絲淺笑:“隻是動了個小手術,很快就能出院了,村長您放心吧。” “想來也是,年紀輕輕的,能有什麽毛病,還不是外頭的山水不夠養人。”村長提著東西樂嗬嗬地走在前頭,一邊不忘用手裏的竹竿在路邊敲敲打打,以免長蟲驚擾到了客人,“要我說啊……你就是……那個詞兒叫什麽來著?哦對,關心則亂!回頭我帶他多去湖裏泡泡,病一準能好!” 這話說得有趣,把嶽沉舟逗得沒脾氣,就連嶽寒都忍不住覺得好笑,摘下頭上的棒球帽,抹了把被霧氣打濕的鬢發,說:“什麽湖水,還能包治百病?師兄,你身體不好,也去泡泡。” 嶽沉舟慢吞吞地跟在嶽寒後麵,兩手空空,理直氣壯地半點東西都沒提。他的心情不壞,盡抓著老實人開玩笑:“村長,我看哪,要真有這麽個湖,你們明兒就開始打廣告,不出幾個月,肯定聲名遠播,比那黑沼澤和白鷺強多了。” 村長這才聽出話裏的逗趣,頓時急了,手裏的木棍“啪啪”敲在土裏,向著前方一指,道:“你們別不信。咱們羽山真的有山神庇佑,就說有一年下了好大的雨,牛頭山的山窪被淹得不像樣子,咱們村子在他們下首,眼見著山石流衝過來,最後竟被前頭那山兀子攔了,愣是打了個轉繞過了羽山村,你說,這不是山神保佑是什麽?” 他又向前跑幾步,停在了一棵歪脖子樹旁:“說起來,山石流就是從歐陽家的宅子前頭繞了過去,就那兒。你說險不險?要是沒了那般轉機,現在哪裏還有什麽羽山村,我們早都埋進土裏去了哩。” 不知何時,空氣中的嫋嫋山霧如淙淙流水一般,急匆匆地由下至上升騰而去,到了山腰,被翠色的群山牽絆住,成了縹緲的雲,打著卷兒繚繞不散。 白霧把山穀洗潤得神秘而幽深,精純的靈氣自每一條縫隙中滲透彌漫,滿山遍野皆為起伏的蒼翠,乍一眼望過去,像是一條環繞山野的龍。 而幾人現在所站的位置,正是龍腹,不偏不倚坐著一幢偌大的青磚古宅,從他們這裏望過去,竟一眼看不到邊。牆角覆著層薄薄的青苔,這讓它染上了淡淡的青翠,宛若要融進這片山穀之中似的。 “你……管這叫古宅?”饒是見多識廣,此時此刻也難免抽了口冷氣,嶽沉舟神情複雜,往嘴裏扔了顆糖果壓壓驚。 “這分明就是古跡啊鍾能同學。” ……怪不得能開口三千萬呢!第38章 子神報恩(七)(三更) 鍾能推開古宅的大門。 木質的門上桐漆剝落了一部分,看的出有些年頭了,卻因為養護得當而依然保持著紅潤的色澤。 格外安靜的林間頓時響起了一聲門軸尖細的摩擦聲,仿有回音。 嶽沉舟直接抬腳跨了進去,眼神輕輕掃過在被夕陽塗成淡淡金色的廊道,落在屋簷頂端陳舊的木梁上。 那裏精心懸掛著一串串紅色的鳳凰花。 朱紅色的花束垂掛頭頂,在輕薄的霧氣中發出微微的擺動,俏麗的顏色把青磚灰瓦點綴地格外鮮亮,就這麽一眼看過去,像是一隻隻安靜棲在橫木上的水鳥,每當有微風吹來,便無聲撲棱起羽翅,從眼前一直蔓延到廊道拐角,宛若一水起伏滾動著的紅浪。 見嶽沉舟盯著那花串看,鍾能也停下腳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解釋道:“這是羽山村的習俗,說是這裏的山神喜愛鳳凰花,村裏人就有了在屋簷下方掛鳳凰花的習慣。”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臉蛋,笑了:“我們鄉下地方,是有些迷信的。這些都是村裏人拿過來幫我們掛上的,說我們這宅子偏遠,離羽山最近,該掛些鳳凰花。” “你一隻妖,居然說別人迷信。真迷信……能容你到現在?”嶽沉舟靠在廊柱上,仰麵與那輕輕搖曳的鳳凰花對視,嘴角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不錯,怪好看的。” 鍾能一愣,嘴角的笑意斂了一些,也抬頭盯著那鮮亮的,仿佛還帶著露水的花瓣愣愣地瞧。 “我記得有個傳說。傳說很久很久之前,羽山曾是仙境,住過仙人。每年到了時節,漫山遍野的鳳凰花就是仙人的褐羽衣所化。”他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越說越含糊,“也不知是哪裏來的渾說,這習俗大約便是從這而來吧,討個吉利罷了。” 嶽沉舟把手臂墊在腦後,優哉遊哉地又看了兩眼,一臉嫌棄道:“好家夥,這仙人可夠自戀的。” 他收回視線,自說自話地往院子裏走去,右手的手指在空氣中隨意一撥,打了個慢悠悠的響指。 轉眼間,一縷淡粉色的霧氣便被他收在指尖,逐漸加深,接著便傳來一陣極淡的草木香氣。不一會兒,他的指尖已經夾了一朵鳳凰花。 仿佛剛剛自枝頭采下似的,猶帶露水,鮮嫩欲滴。 嶽沉舟抬了抬眉,隨手把花放進身邊嶽寒的手裏。殷紅的朱砂色裏撞了些赤金,像是把夕陽熔成了一朵火花,托在了白皙冰冷的掌心之上。 “師兄……?” “送你的。”嶽沉舟四處打量著這院子裏的一草一木,懶洋洋地揮了揮手。 他行事向來如此,想一出是一出,倒也並不怎麽奇怪。 嶽寒笑了笑,沒有懷疑。 心頭鼓脹出愉悅的情緒,修長的手指逐一合攏,把那朵花包在了掌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得了什麽稀世珍寶。 嶽沉舟的餘光看著他嘴角的笑意,腳步忍不住停頓了下來。 一時間,某些往事止不住地在腦海之中翻湧上來,碎片交疊紛雜,卻始終尋不到眼前這人拈花而笑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