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爾的嘴唇不受抑製地顫抖著,齒列也跟著打架。他當然不是隻能住在第二道城牆外的士兵,而是軍隊中的大貴族,地位高到能擔任將軍職位的子爵。他曾經有幸參加過不少場由老國王舉辦的宮廷宴會,在那些奢靡流金的場合中,他就和許多與自己品階相似的貴族端著酒杯,一邊裝腔作勢地交談著,一邊隱蔽而貪婪地注視著那份猶如神臨世、否則絕不屬於人間的美麗……“莫德爾。”一向溫和帶笑的天使公爵,這時的麵色卻是冷冰冰的。他不知何時轉過身來,雪白袍袂就如蕩開的湖水般微微掀起一道漣漪,與那優雅的體態一樣賞心悅目。他那冰藍的眼眸定定地凝視著臉色慘白的莫德爾,旋即眼瞼微垂,取出了那柄許久沒有再現的水藍色巨劍。在所有人屏住呼吸,難以置信地注視著他時,他卻一邊漫不經心地輕撫著冰涼的闊劍劍身,一邊以那聽似平靜、實則帶著淡淡的嫌惡的語調,發出了最後的警告:“你是舉械投降,還是要堅持與我為敵,並將手中的兵刃,殘忍地指向你們那位卑劣可恥的國王陛下麾下……不,是遭到竊賊卡麥倫迫害的無辜子民嗎?”“奧利弗喬安奧古斯塔亞曆山大喬治姆斯塔公爵殿下。”這句話後,莫德爾的鬥誌也徹底喪失了。他毫不懷疑,眼前這位如被造物的最高主神親吻過的美麗公爵,繼完全占有了老國王的寵愛、甚至是溺愛後,又真正得到了神明的眷顧。那他的選擇就很明顯了:比起還在城堡裏等他複命、也隻有在他回去後才能對他實施懲罰的國王,眼前這位擁有神力庇護的大公爵,才是眨眼間就能殺死他的強大存在。他哆哆嗦嗦地丟下了手中的長劍,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跪了下來,乞求道:“仁慈的殿下啊,您愚蠢的仆人懇請得到您的寬恕,那一切都是國王陛下的命令啊”這支鎮壓所謂“暴/民”的軍隊,本來就稱不上鬥誌高昂,而在眼睜睜地看著身為統帥的莫德爾都跪下對另一位大貴族搖尾乞憐後,所有士兵在短暫的茫然後,也試探著放下了武器。上一刻還對著張牙舞爪的士兵,麵對最敬愛的大神官中箭遇害的可怕畫麵,下一刻就突然出現了救世主……當士兵們瞬間化為乖順的綿羊,向漂亮得令人不敢直視的神明俯首稱臣時,平民們神情瑟瑟,根本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麽反應。他們隻知道一點:要是先活著,就絕對不能離開這位竟然願意庇護他們的陌生神明。奧利弗並沒有理睬就地倒戈、大聲詭辯著乞求得到原諒的莫德爾,也沒有看向剛才還能眼也不眨地聽從荒謬的命令、完全忘卻了身為騎士的美德與操守的精銳士兵們。莫德爾盡管是為了逃脫罪責,但說的話也不是毫無道理最可恨的不是真正上陣撕咬獵物的柔弱脖頸的獵犬,而是毫無人性地做出屠/戮自己子民決定的國王。他深吸了一口氣,靜靜地看向茫然無措的平民們,正想解釋什麽,眼角餘光就掃到了不遠處的一處穀倉尖頂,於是心念微動。再麵對已經完全將他視作了唯一的救星、真將他當神明來頂禮膜拜的平民們時,他微微頷首,言簡意賅:“跟我來。”話音剛落,他就率先往台階下走去。不出意料,幾乎是看著他有意離開的瞬間,所有人就都拉緊了神經。他們不敢跟彼此交談,而是毫不猶豫地跟著往下走了那樣整齊劃一地深低著頭,緘默不語的姿態,更像一支奇異的朝聖隊列。唯一的例外,是艾迪爾普萊德。從剛剛起,她就像所有人一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那位光芒萬丈的神,內心充滿迷茫。這真的是自己曾經的未婚夫嗎?她曾經並不相信,寫下那些令她心馳神往的話語的人是奧利弗公爵本人,更傾向於認為那是一位才華橫溢的老者,如福斯那樣對公爵殿下忠心耿耿,寧願將所有的榮光奉上。可在親眼目睹了這一位‘奧利弗公爵’的風采後,她猶豫了。直到這一刻,她才篤定地認為,這是寫下那些震撼而動人的文字的“奧利弗公爵”,卻絕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位。以前的王國公爵,美麗純淨就像天使那般,擁有著仿佛不屬於肮髒王都的懵懂美。相比起當初光是美貌、就足夠讓她一度喪失理智、甚至想拋下一切跟對方私奔的奧利弗公爵,眼前這位無疑更加耀眼,更加趨於完美。不過,這位完成了蛻變的天使,已經不是她敢接近的存在了。她搖了搖頭,靜靜將鬥篷扯了扯,好遮住自己的大半張臉。奧利弗並沒有走太遠,也沒有意識到曾經的未婚妻正默默地在人群裏觀察著自己。他光明正大地帶著人們穿過了自行讓出一條路的士兵群,來到了離他剛才見到的穀倉最近的高牆旁。在人們忐忑的目光中,他若無其事地將手中原本做格擋防禦用的【貓貓神的寶劍】,一下拋到了借口不想露麵、而化成了能更方便地完全纏繞在小伴侶身上的金霧的真神身上。然後,他取出了那柄熟悉的十字鎬。在環視一周後,奧利弗唇角微彎,露出了第一縷、也是最淺淡的一縷笑意:“看好了。”他簡明扼要地下令。敲?平民們呆呆地睜大了眼睛,根本沒反應過來。“第一下,由我為你們敲下去。”在滿頭霧水中,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這位像寶石般閃閃發光的神明,居然下一刻就這麽親自揮動了那杆平平無奇的十字鎬,朝厚重的城牆砸去!十字鎬敲上牆體的瞬間,所有人都傻眼了。明明在鎬尖擊中的那一聲“哐”後,在王都人心目中堪稱堅不可摧的牆體上隻掉落了一點不起眼的小碎石,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們竟然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腳下的地麵,似乎也跟著輕輕晃動了一下。他停了下,說:“第二下,是愛彼諾寧願豁出性命,也要為你們敲下去的。”想到剛才白發紅瞳的大神官明知身後就是奪命的箭矢也毫不動搖,決然赴死的身影,完全能猜出他那一舉動的用意的奧利弗,不禁緊了下捏住十字鎬的手指。愛彼諾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喚醒沉睡的人們,喚醒在冰雪裏凍得麻木的蟲蛹。掙紮不一定能活下去但不掙紮的話,卻必死無疑。奧利弗當時就想到了傑克。當傑克那個他根本不記得相貌的男性奴隸毅然決然地用自己的胸膛壓住熊熊燃燒的火焰時,他根本不在場。可對方一邊忍受著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劇痛,一邊嗅著自己的骨血被燒糊燒焦的可怕氣味,一邊絕望地乞求這或許能派上用場的畫麵,卻深深地銘刻進了他的腦海中。傑克為什麽能做到那一步?他很清楚,卻一直避免繼續細想。願為守護更高的利益、為自己的內心信念而犧牲的人,的確是可歌可泣的偉大:可他隻寧願生活在自己治下的人們,能過著普通安穩的小生活。十字鎬的第二擊敲出時,掉落的碎石更多,牆體和附近地麵的震動也更加明顯了。莫德爾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關。他的心裏被一陣又一陣的強烈預感衝撞著,但還是不敢相信眼前可能……不,是即將發生什麽。在揮出第三鎬時,奧利弗又停頓了下。自從他的【礦工】技能等級升到了10級後,他就“懶惰”得沒有再碰過十字鎬了。而職業技能達到頂峰後,就意味著他使用十字鎬時的效果有了大幅的增加:以前需要敲上近十下的牆體,隻需要三下,就能輕輕鬆鬆地敲出一個大洞。他拿著十字鎬的右手放鬆垂下,左手則指向哪怕站在牆根下、也能看到的那點穀倉的尖頂:“看著,那是你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糧食,但它們在落下麥秸後,就成了你們再也沒有權利碰觸的,隻屬於‘權貴’的財物。”“哪怕你們遭遇了一場可怕的橫禍,在最需要幫助的情況下,通向它們的大門也不會向你們開啟。”“高貴的內城不允許平民的赤足踏入,據說是怕足底的汙穢弄髒了漂亮的石板地,或許接著又會弄髒貴族柔軟的靴底。”奧利弗慢條斯理道:“可被更多沾著‘汙穢’的手指碰觸過的金幣,甚至能暢通無阻地進入國王的寶庫。”“你們以為得到了保護,以為自己成了王都的一部分……可實際上,你們隻是飼養了一群貪婪的豺狼。喝光了你們的血,吃光了你們的肉,再指著你們的骨頭罵‘肮髒的靈魂’的豺狼。”說到這裏,奧利弗緩緩地吸了口氣,平複了下不知不覺間加快了的心跳。他重新轉過身,沉聲道:“我問你們,連死都不再懼怕的人,為什麽還會懼怕取回你們理應得到的東西?”話音落下的那一刹,十字鎬也重重地敲在了搖搖欲墜的牆體上!“咚!!!!”煙塵滾滾,碎石激濺。在無數人的驚呼聲中,屹立了幾百年的這處石牆,竟然就此轟然倒塌!!!奧利弗很自然地收走碎石料的那一瞬,身後一直麻木站著的人群,終於有了反應。“奪回我們的食物!!!”身後一道嘶啞但有力的吼聲猛然響起。如同在平靜的水潭裏丟下了一塊巨石,雪白的水花伴隨巨響四下噴濺時,更深層的水不住上湧,漣漪也極速朝外蕩開同樣的吼聲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最後終於像溪流聚在了一起,匯成了一道奔湧的大河。“奪回我們的食物!!!”第234章 負責在第二道城牆上巡視的衛兵們, 靠著居高臨下的優勢,很快就察覺到了遠處的異動。最初捕捉到那麵城牆上突兀出現的大窟窿、以及從外蜂擁到內的外城居民的畫麵時,這位名叫肯拜什的衛兵, 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他當場愣住, 緊盯著看了一小會兒後,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嘿,你在做什麽?”原本井然有序的巡視隊列因為他突兀停下的舉動而受到擾亂,他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在自己身後的那幾名衛兵的不滿指責。“神啊, 你們快看那裏!”在確認那並不是自己的錯覺後, 肯拜什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氣,震聲道:“外城的人……他們竟然砸開了第三堵牆,闖進來了!!!”這話一出, 剛還要責問他的其他士兵全都怔住了,第一反應就是感到荒謬。“白癡,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他的上官米恩緊擰著眉, 斥罵了他一句後,還是順勢扭過頭去, 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嘴裏的話倏然就隨著他震驚的臉色拐了彎:“神啊!!!竟然是真的!!!”就像在堅實無比的堤壩上鑿了一個小小的孔隙, 當下一波洶湧的浪潮翻滾襲來時, 輕而易舉地便從那處撕開創口、蠻力突破, 而咆哮而過的滔滔潮水也將衝垮餘下的阻礙。在他們眼裏, 那黑壓壓的人潮就是那股帶著卷天滅地的氣勢的狂浪, 源源不絕地從那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大窟窿處湧進位於第二和第三城牆間的內城區域。“莫德爾那個廢物,他帶的人都在做什麽?!竟然搞什麽失蹤的把戲, 放任那些可恨的暴徒闖進內城,下一步說不定就是要衝擊貴族老爺的居所了!”米恩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等回過神後,他一邊狠狠地咒罵著那個大腹便便的廢物,一邊揪住離自己最近、也是最初發現這一切的肯拜什的衣襟,低吼道:“現在,給我聽好了。我命令你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宮廷,將‘由於莫德爾的無能和縱容,有上千名暴徒闖進內城’的這個糟糕消息通報上去,然後再跟著增派的人手回來這裏!”“是,是!”肯拜什從來沒有見過長官這麽驚怒的狀態,呆了好一會兒後,才想起點頭。隻是他才剛跑出幾步,就聽到米恩暴怒地咆哮道:“蠢貨們,你們還在愣著做什麽?!那些貴族的仆人都已經發現暴民的闖入了!還不快點拿起你們的武器,跟我盡快下去斬殺那些肮髒的家夥!”肯拜什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沒忍住,回頭低聲說了句:“長官,他們不是暴徒啊!”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幸運的幸運地擁有不錯的體魄和較佳的武術天賦,才能在權貴眾多的王都裏脫穎而出,獲得騎士的頭銜,並且進入宮廷護衛隊,與血統無不比自己高貴的其他人共事。他卻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曾經的身份。他那個不負責任的生父,隻是一個連一張子爵舉辦的宴會邀請函都求不來,想討好權貴卻到處碰壁,最後徹底自暴自棄、肆意揮霍變賣最後剩下的那點家產來票宿的男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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