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有變化又是怎麽回事?寧樂言又忍不住去思考起這些問題來,去操場的路上,他的視線不知道多少次往餘久頭上飄,越看越能確認紅色是真的變淺了,但是不知道這就究竟代表了什麽,這又讓他有些焦慮。不過……總歸不能再往更壞的方向發展了,他直覺這並不是一件壞事。操場離得並不太遠,沒等寧樂言糾結出個所以然來,他們就已經走進綠色鐵絲網裏。由於今天的天氣很好,又是傍晚時分,操場上的人很多,內圈留給人跑步,外道上則都是飯後來消食散步的。球場上有人踢球,最外麵也東一群西一群地圍坐著不少人。餘久先動身跑了起來,寧樂言收回思緒跟了上去。他們跑得不快不慢,就是體育課熱身跑圈的正常速度。或許是因為雲老師暈倒這件事來得太突然,彼時寧樂言找餘久時根本顧不上其他,現在再和餘久單獨相處,他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前幾天那麽煎熬又不知所措了,心緒神奇地平複了下來,心髒不再動不動就莫名其妙地加速跳動,持續了好幾天的焦慮情緒也大大緩和。他們在操場中間的跑道上並排往前跑,寧樂言感受到傍晚微涼的風迎麵拂過來,讓身上因為開始活動而剛剛升起來一點的熱度維持在不高不低、不讓人難受的位置。即使心跳因為跑步而又加速了,但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這感覺很沒來由,可又真真切切出現了,也讓寧樂言確確實實感覺到了。跑步時不好說話、容易岔氣,兩個人一路都很安靜,但寧樂言也沒感到一絲一毫的尷尬,這感受十分久違,他好幾次都忍不住去看餘久,思考對方是不是也有這種堪稱難得平靜的想法,一會兒又在心裏否決自己,認為自己從來就沒有把餘久的心思猜準過。由於上了一下午的課,又趕上突發事件,兩人都是空著肚子的,寧樂言好歹還墊了個蘋果,餘久是真的什麽都沒吃。於是沒跑幾圈,覺得累了、呼吸有點不暢的時候,寧樂言就把餘久攔了下來,拽著人回到操場外圈去,慢慢走了一段路,走到了操場邊的自販機前,買了兩瓶水,遞了一瓶過去。餘久看起來倒不怎麽累,不過還是接了寧樂言遞過去的水。操場邊緣的燈準時亮了起來,太陽已經沉下去了大半,天色越來越暗。兩人轉回去開始慢慢走路,又是安靜了一段時間,寧樂言忽然聽到餘久說:“上周五那個晚上,輔導員忽然把我叫過去,是因為”寧樂言立刻“唰”一下猛地扭過頭看向他。或許他的目光裏表露出來的“怎麽了快說我想知道”的意思太明顯,餘久被他逗得笑了一下,話語微微一頓,才繼續輕聲道:“因為有人找我。”寧樂言發覺他好像忽然有點失落,沒出聲,靜靜地等他繼續說。但是餘久也沒有說更多了,他雙眸低垂,擰開瓶蓋喝水,又抬眼看了一下正在飛快暗下去的天空,眼底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寧樂言隻好問他:“誰來找你?”餘久安靜了幾秒,才輕聲回答道:“我母親……媽媽。”寧樂言的腳步一頓。他想起來自己之前向餘久的高中同學打聽過,餘久跟父母的關係不好,而且他們好像早就離異了,兩人都在國外,餘久那時候就已經是一個人住的了。寧樂言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你跟父母的關係好像,是不是……不太好?”餘久也並不在意這一點,很坦然地承認了,但回答完“確實不好”之後他就不再多說,又像是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往下說,寧樂言確信自己是真的在他身上看到一種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情緒,總之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無奈地笑了笑:“他們的事……我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吧。”寧樂言立刻點了點頭,看了一眼他頭頂那串毫無變化的數字:“你自己說的,一定會告訴我。”可千萬別在告訴我之前就沒有機會了。天完全黑了,再晚餐廳就沒飯了,兩人又一起去吃了個晚飯。接下來的時間還是一天又一天平靜地過,寧樂言除了在周三發現餘久的倒計時顏色變淺以外,並沒有注意到其他的變化,他的倒計時也沒有再拉長。天台坦白之後的一個星期就這麽過去了,餘久在周末仍然一如既往去圖書館學習。寧樂言在周日收到了快遞送達的短信,他一時衝動下單的花盆和營養土已經送到學校的快遞站了。正好周末沒有課,寧樂言下午去拿了快遞回來時,舍長已經在宿舍了。“隻有我們兩個小可憐相依為命了,”舍長如是道,“他們兩個人,一個成天到晚跟女朋友黏在一起,另一個好像發誓要和學業白頭偕老了。”寧樂言沒理會他的胡言亂語,拆了快遞,包裝還挺嚴實,反正費了他一番勁兒。他按照說明書把營養土倒進花盆裏,找到前兩天隨手放在書架上的幾粒不知名的花種,捏在手裏猶豫了幾秒,小心翼翼地淺淺埋了進去。“你還真買了啊?”舍長湊過來看,“這種的什麽?”寧樂言:“不知道,看緣分,祈禱能起死回生吧。”他是真的不知道這是什麽植物的種子,拍照搜圖也搜不出來,找到一大堆千奇百怪的答案,總覺得沒有一個是靠譜的,他都沒信。舍長:“啊?種子還是死的?”寧樂言:“不知道,看緣分。”不等對他的一舉一動十分迷惑的舍長再繼續提問,花盆底部有洞,方便澆水不積水,不適合放在書桌上,寧樂言把花盆放到陽台的角落裏,轉頭進衛生間去洗手。他打開水龍頭衝掉手上沾著的土,洗完正欲關上水,隨意抬頭看了一眼鏡子。下一秒,他放在水龍頭上的手就僵住了。寧樂言緩緩關上水,兩手支撐在洗手池邊,目瞪口呆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頭頂上一串倒計時,數字在一秒一秒減少。但是,為什麽,他自己的倒計時也隻剩下三個星期了?!第24章 再等一等吧三個星期、三個星期是什麽概念?是寧樂言同一節專業課都上不了四節、每天去食堂不同的窗口吃飯都吃不了遍,剛剛開始爬升的溫度都升不上二十度、剛剛埋進盆裏的種子說不定還不能發芽的概念啊!為什麽會突然隻剩下三個星期了?!餘久終於徹底想不通了最終決定要拉著他殉情了嗎?!……不不不,不對不對,想什麽鬼東西,清醒一點,冷靜冷靜。寧樂言又緩緩擰開了水龍頭,俯身掬起一捧水往臉上潑,水溫十分冰涼,他連續潑了自己好幾捧,才關上水,再次抬頭看鏡子。冷水讓他從剛才瞬間升起的震驚中稍微冷靜下來了一點,寧樂言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覺得自己此時的模樣確實有些狼狽。臉上都是向下滾的水珠,前額的頭發被沾濕粘成了幾綹,潑水的力氣大了點,衣領上也濕了一圈,冷冰冰地貼在鎖骨處的皮膚上,讓他覺得有點不舒服。鏡子裏的人頭上頂著一串白色的倒計時,數字正在一秒一秒減少,除此之外未見變化,還是清清楚楚的三個星期。但是寧樂言分明還記得自己早上洗漱的時候,看自己的倒計時還是正常的幾十年,怎麽隻是拿了個快遞種了盆花的工夫,轉眼就掉得這麽離譜啊?寧樂言確信自己身體沒有任何問題,作息和飲食習慣都沒什麽不好,上回體檢結果健康得不能更健康,突發疾病的幾率很小很小。他也完全沒有突然生出想要放棄自己生命的想法。倒計時的顏色大概也能映襯一些,還是和其他人都一樣的白色,亮晶晶又閃閃發光,和早上看時沒有任何區別。如果是因為生病,顏色會像雲老師的那樣變得暗淡、不是這麽閃閃發光的;如果是因為自己不想活了那更不用說了,餘久那麽大個人擺在這兒,頭頂一串紅色數字天天刺寧樂言的眼。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真跟餘久有關?寧樂言伸手擦了兩下鏡子,皺緊眉頭咬了咬下唇。他探頭看了一眼外麵的舍長,人家頭頂的數字也是正常的。哦,那就不是因為突發地震海嘯龍卷風大家一起完蛋。寧樂言麻木地收回視線,不自覺地抬手咬了兩下自己右手拇指的指尖。外麵傳來了開門的聲音,不知道是剩下兩個人裏的誰回來了。寧樂言聽到了舍長跟對方打招呼的聲音,沒過幾秒,也聽到了對方回應的聲音。是餘久。“你這時候回來幹什麽?挺難得的,”寧樂言聽到舍長這麽問道,“圖書館突然閉館了?”“不是,”餘久笑著回答的聲音也傳了進來,“累了,回來休息。”緊接著就是他拉開椅子時發出的嘎吱聲,同時響起的還有舍長嘖嘖稱奇的聲音。寧樂言盯著鏡子裏的自己看了幾秒,站到衛生間門口去看餘久的倒計時。三個星期。他又回頭看看鏡子,也是三個星期,嚴絲合縫地對應上,一分一秒都不帶差的,除了顏色以外沒有任何不一樣的地方,一秒一秒減少,同步率高得離譜。除了和餘久有關以外,寧樂言想不出任何別的可能了。但是這又是為什麽?跟餘久有什麽關係?他自己倒計時為什麽突然變得和餘久一模一樣了?總不能真的是餘久想著想著還是決定要拉他一起死吧?寧樂言自己先被這個念頭激了一身雞皮疙瘩,猛地搖搖頭把這個想法從腦海裏甩了出去想也知道絕對不可能,就算是餘久真的突然瘋了想拉他殉情,他們的倒計時長絕對會有個先後的區別,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一模一樣得都精確到秒了。他就這樣站在衛生間門口,靠住門框一動不動地皺眉,不再看餘久,垂眸看著地麵,想著還能有什麽樣的可能。難不成,是因為他會和餘久一起出個什麽意外?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寧樂言就覺得可能性十分大,他想不出更合理的可能了。那會是什麽意外?餘久到點準備去跳樓、他去拽結果沒拽住、兩個人一起掉下去一起完蛋?……這跟那個離譜的殉情猜測有什麽區別,連倒計時到底能不能一模樣一樣都能變合理了。寧樂言抬起一隻手捂住半邊臉,長長地歎了口氣。坐在桌前的兩人同時被他發出的聲音吸引了注意,一同投來視線。餘久沒有說話,舍長問他怎麽了,又問了他一句怎麽隻是進去洗個手、為什麽洗了這麽久。寧樂言頗有些無力地擺擺手沒有回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的位置就在舍長和餘久中間,這兩人正好能一左一右把他圍著。座位相鄰,離餘久這麽近,寧樂言忍不住看了他好幾眼,對他的倒計時愈發在意起來。他很想問餘久到底還想不想自殺,但是舍長還在這裏,他總不能當著人家的麵去問這種事情。或許是寧樂言這樣的無精打采、又心事重重的樣子與平時太不一樣,又或者是因為餘久能看見那個什麽數據條不用想都知道了,寧樂言現在對餘久簡直在意過了頭,數據一定波動劇烈總之,餘久沒有像平時一樣安靜地去做自己的事情,而是疑惑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慢慢地也皺起了眉頭。餘久很少直接露出這樣的表情,他皺眉皺得也不太明顯,眉心微微蹙起,也並沒有說話,寧樂言也是又一次不自覺扭頭看他、猝不及防與他對上視線的時候,才發現他表情不太對勁的。恰逢此時舍長伸了個懶腰,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消息,像是有人找,他表示自己有點事情要出去一趟,向他們兩人告了別,又隨口問要不要幫忙帶個晚飯。兩個人都表示不要,他樂得自在,拿了東西在兩人的目送下很幹脆利落地出門了。鎖被他“喀嚓”一下打開,門又被他“嘎吱”一聲關上了。安靜了幾秒,餘久忽然問:“你怎麽了?”他還是一副微微蹙起眉心的表情,目光在寧樂言臉上巡群片刻,輕輕往上一瞟,直白道:“你的數據條現在……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