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部啟一回想起在咖啡館那少女緊咬嘴唇一聲不吭、而隨即站起身來說聲“對不起”匆匆而去的那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態度,跟眼下去的信如石沉大海的做法是一模一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阿部啟一為每月出版的雜誌忙碌著。隨時間的流逝,阿部漸漸地把柳田桐子淡忘,再也沒想起這件事了。


    十二月的一天早上,大塚欽三口裏呼出白氣,來到自己事務所。三位年輕律師正在伏案工作,見大塚來了,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說:“您早。”


    “早。”大塚律師招呼著,穿過房間來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房內生著火爐,這兒用書櫥隔成一小間,外間是年輕律師辦公的地方。辦事員奧村跟著進來,給大塚欽三脫大衣,在他身後說:


    “今天好冷。”


    “今天早上一下子變得這麽冷。”大塚回答說。


    “給您來了一張很奇怪的明信片。”奧村突然冒出句毫不相幹的話。


    “奇怪的明信片?”


    “就放在您桌上。”


    “哦。”


    由於職業關係,當律師的免不了會收到一些恐嚇信之類的東西。也沒什麽大驚小怪的,可奧村鄭重其事地告訴自己,這不免有怪,大塚欽三在自己那張大辦公桌前坐下,桌上放著今天送來的郵件。這隻是大塚私人的信件。那些給事務所的信,奧村早已剔開,把贈送的書籍和信分別理成兩疊,在一疊來信上放著張明信片。


    大塚心想奧村說的就是這一張明信片,取來一看,上麵寫著發信人是“f縣k市××街柳田桐子”。一時想不起此人是誰。總會有一些名字陌生的人來信。於是,大塚把明信片翻過來看看寫些什麽:


    大塚先生:


    家兄在一審判決死刑。不服上訴,在二審中的十一月二十一日死於f獄中,而且,法庭指定的律師並不能作出無罪的辯護,隻是請求法庭從輕量刑。我哥哥蒙受著搶劫殺人的惡名死去了。


    明信片用鋼筆寫,字體剛勁有力。但大塚欽三並不理解這段話的意思,不知道為何給自己來這麽張明信片。


    “奧村君。”大塚欽三剛要喚人,辦事員奧村,已經從屋子一角站起身走過來了。律師手拿明信片問,“這是什麽意思?”


    奧村站到辦公桌前,說:“這是今年五月從九州來的那個委託人吧。”


    “從九州來的委託人?”


    “是。名叫柳田桐子吧,先生就在這兒接待過她,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她說是因為她哥哥被判了殺人罪,特地從九州趕來請先生辯護……”


    “啊。”大塚欽三微張著嘴,吐出短短的一聲,“是那個姑娘啊。”


    大塚欽三不愧有極好的記憶力,立即想起來了,這個委託人說過:“打聽到先生是日本第一流的律師慕名而來。”年紀很輕,還是個姑娘家,長得很惹人喜愛,雙眸炯炯有神。自己曾回答她:“九州也會有出色的律師。”她聽了就說:“非先生不能救哥哥,所以來求先生。”還有那張緊緊地抿著的嘴……


    那是件推說沒空辦理回絕掉的案子。奧村曾向自己暗示那個姑娘看來付不出辯護費,還是回絕的好。所以,當時就婉言謝絕了。從前,對有些案件,即使自掏腰包也肯主動承接下來。可那是年輕時候的事了。現在,為重大的案件都忙不過來,既沒有這個閑工夫,也沒這份熱情了。


    當時,回絕了那個姑娘的請求之後,姑娘在門口喃喃地說:“先生,我哥哥也許會判死刑的。”後來,就聽得樓梯口傳來姑娘下樓僵硬的腳步聲。


    “哦,死在牢裏?”大塚欽三又轉而怔怔地望著明信片。


    比起這,更使他不安的是信上的這幾句話:“法庭指定的律師並不能作無罪的辯護,我哥哥蒙受著搶劫殺人的惡名死去。”言外之意,好似說:“由於你不肯辯護,才造成這麽個惡果!”這張明信片的字裏行間分明透出了她的責難和怨恨。為付不出辯護費而回絕她,使大塚律師不知怎麽感到有點於心不安。


    “在那以後,我不在所裏的時候,那姑娘還來過電話嗎?”大塚律師抬頭朝站在麵前的辦事員奧村說。


    “是的。當肘,先生去川奈的當口來過電話。”奧村答道,“她還要求先生能接受這樁案子,所以,我回絕她說,那是不可能的。於是,她又說什麽錢不夠就不能接受辯護嗎?聽說律師為了伸張正義,可以不計報酬出庭什麽的。在電話裏說了好多理由,可凶呢。我聽了也有點兒火了,所以,好象是回答她,要說什麽正義不正義的,就沒法談啦。年紀不大,脾氣可倔著哩。”


    “是這樣。”大塚律師有點愁眉苦臉地打發了奧村。


    大塚律師心裏煩躁極了。想起來了,那一回跟河野徑子在川奈玩高爾夫球之後,又去了箱根。在這之前,那位姑娘來事務所這一天,他心裏牽掛著徑子在川奈等著自己而心神不定,光留意著別遲到。為此,心不在焉地聽著那姑娘的話,一個勁兒地隻想擺脫她。對這姑娘說來,真倒黴。自己要沒有約會,也許會聽一聽案件的大致內容,打發個年輕律師去調查一下,說不準會貼上點錢去幹的。轉而一想,即使自己出場,也不能使真正的犯人變成無罪呀。不過,就是這麽慰解自己,心裏還是不能安寧。也許有一種潛在的意識在心裏作祟。那是由長年累月的經驗中獲得的自信,以及自己確實也曾經在兩三樁案子中,擔任過鐵案己定的殺人案件的辯護,竟然推翻了原案,使冤情大白而產生的自負。在刑事案件的辯護上,自己之所以在日本獲得盛名,正是這些了不起的成就所致。


    恐怕那個九州姑娘為這回辯護失敗感到傷心絕望吧。從這回律師由法庭指定的事實看來,那姑娘確確實實是支付不出辯護費用。大塚律師的耳畔又響起那個姑娘的叫聲:“出不起昂貴的辯護費用,就請不到好律師,窮人沒法指望有公正的審判啊!”


    似乎在這張明信片的字裏行間,聽到這呼喊聲越來越響地鑽進耳朵裏。尤其是她哥哥在審理中帶著殺人的罪名死於獄中,甚至連法庭指定的律師也認為他有罪。這麽想來,他哥哥給社會的印象跟判處死刑沒什麽兩樣,姑娘在明信片中就為此怨恨不己吧。


    “奧村君,”大塚放開托著腮的手,舉出個青年後輩律師的名字說,“堀田君還在f市嗎?”


    “是的。”奧村點點頭。


    “你馬上給堀田去封信,請他從承接這案子的律師那兒,把柳田這個案情記錄借來寄給我。”


    “啊?”奧村的眼睛瞪大了,“不過,先生,被告已經死了啊。”


    “你照我說的去辦。”大塚律師表情淡漠地說,“我要研究一下這個案子。”


    第四章


    九州的律師送來了大塚欽三要的那份柳田正夫第一審的審判記錄。


    案件已由法庭審決,但因被告死於拘留所,所以從承辦法庭指定的律師手中把所有的記錄都借來了。出麵去借記錄的律師叫堀田,是比大塚小十四、五歲的後輩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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