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沒走出多遠,蘇剌便遠遠看見冰麵上有一塊不小的陰影,她趕忙下馬,趴倒在冰麵上,匍匐向前。


    廣寒大概理解了她的意思,隨即變幻身形,向河中心飄去。致堯心領神會,也一起趴在了冰麵上,跟隨著蘇剌。


    唯有星闌,許是年紀小不長腦子,許是關心則亂,急匆匆地向河中心奔去。被蘇剌一鞭子甩回了岸上,險些摔斷肋骨。


    冰窟窿邊緣果然沾有血跡,黑咕隆咚的深不見底,再加上冰層下水流湍急,蘇剌也看不清下麵到底有沒有人。


    待星闌再度爬過來的時候,他一見冰上血印子,便開始嚎啕大哭,毫不猶豫地一頭紮進冰窟窿裏,被蘇剌和致堯一人薅著一條腿,拽了上來。


    “你水性特別好?”


    “我……不會水。”


    “不會水你下去怎麽辦?救不了謝清明,還得搭上一個?”


    星闌顧不得那麽多,他要是救不了公子,也絕不獨活。蘇剌行走人間近百載,看慣了忠義貞烈將生死置之度外。可無謂的犧牲根本算不得情誼,根本就是缺心眼!


    蘇剌沒耐心,也沒時間給熊孩子做珍愛生命再教育,她一個手刀劈在吱哇亂叫的星闌後脖頸處,直接給他劈暈了。隨即抬頭望向空中飄著的廣寒,冷冽的眼神直逼小妖精,看得小妖精神魂發顫。


    廣寒搖搖頭,“我下去也沒用,我是木生的,沉不下去,到了水下,法術也施展不開。再者說,謝清明現在一身蟲子,我……我害怕啊……”


    裘致堯親眼見過廣寒頗有些能耐,自然不肯相信他這般說辭,隻心道是他不想救謝清明。可裘致堯又從心底有點怕蘇剌,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敢當著蘇剌的麵和廣寒爭吵,隻能聽蘇剌調遣。


    蘇剌長長歎了口氣,她的水性也不好,可修煉百年,倒有些閉氣的功夫。她拿出自己的鞭子,遞給致堯,“給我拴在腰上,然後你拉著鞭子那頭,我怕我被水衝走了。”


    致堯接過鞭子估摸了一下,為難地道,“這也不夠長啊,冰上還打滑,萬一水流湍急,我怕我拽不住你。”


    廣寒一伸手,用草木精魄幻化出一段長藤,對蘇剌道,“我隻能幫你到這了,一頭你拴在腰上,一頭我拴在岸上的樹上。這長藤是我精魄所化,能不能扛得住這麽冷的水我也不知道,不過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的。”


    蘇剌一點頭,凝聚周身氣力護住心脈,用藤條係住柔弱的腰肢,深吸了一口氣,毫不猶豫地一個猛子紮進冰冷的河水裏。


    河裏水草叢生,糾纏盤錯地搖曳著,影影綽綽地覆蓋著整個河底。再加上水深異常,陽光也照不進多少,蘇剌除了感覺錐心般的冰冷以外,什麽都感覺不到,也什麽都看不到。


    一股巨大的暗流洶湧澎湃地席卷而來,巨大的衝擊力讓蘇剌慌了神,她感覺口鼻被生生撬開了一般,一股冰冷的河水直嗆進她的肺葉,饒是有些閉氣的功力,蘇剌也要忍受不住這胸膛裏火辣辣的疼了。


    蘇剌掙紮著,正猶豫要不要上岸,突然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從腰間將她提了上來。甫一出水的一刹那,蘇剌感覺全世界的風刀霜劍都射向了自己一般。


    她坐在冰麵上瘋狂地咳嗽著,半晌,才透過布滿冰晶的睫毛看見一襲白衣虛站在不遠處的冰麵上,溫和地衝她笑著。


    蘇剌睨著陽光,眯著眼,看見施施然一玉貌冰姿,微風習習,衣袂飄動,高挽的發髻間別著一枚八卦銅鏡。一手執浮塵,輕輕搭在另一臂彎上,頗有一番仙風道骨。


    來人見蘇剌一臉懵懂的狀態,淡然一笑,“怎的薩滿不認得山人了?”


    蘇剌這才雙眼放光,顧不得一身冰碴,踉蹌著欲起身,又因為四肢無力,癱坐了回去。她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妙……妙……”


    來人拂塵一甩,氣度軒然地一稽首,“山人,妙真。”


    蘇剌喜不自勝,指著冰窟窿道,“妙真上人,快……快救救孩子!”


    妙真雙眸含笑,轉頭看向一旁的道童。道童心領神會,頷首作揖,而後走到蘇剌跟前,解開蘇剌腰間的長藤,係在自己腰間。


    蘇剌近距離看清了這道童,說是道童,看麵相也有個十六七歲的樣子了。膚白勝雪,麵如冠玉,唇紅齒白,明眸善睞,百餘年了,竟沒見過如此美人。


    堪堪比妙真上人還要美上三分。隻可惜焉有無暇之美玉,蘇剌無意一瞥,竟看見道童鎖骨處,隱隱約約有著一塊傷疤,竟像是一塊血窟窿一般。


    那道童利落地綁好長藤,毫不猶豫地一頭紮進了冰窟窿。


    蘇剌這會才緩過神,一臉不解地望著妙真,“上人難道不親自出手救人麽?讓一個道童……”


    話未說完,蘇剌突然感覺臉上一紅,羞赧起來。她歎了口氣,笑道,“我急昏了頭了,竟然說出如此無禮的話來。修行百載,竟然犯起以貌取人的錯誤來了……”


    妙真不急不慍,隻溫和地道,“水下冰冷,又沒有空氣,常人難耐,這丫頭下去最合適不過了。”


    果然,不多時,長藤處傳來三下有節奏的顫動,是下麵示意他們網上拽呢。


    妙真上人拂塵一揮,長藤驟縮,那道童抱著一個……血淋淋的身軀,被拽了上來。


    這血人周身周身布滿了細小的傷口,慘烈處肌肉的紋理和白花花的骨骼都露了出來。最可怕的是,這人臉上的皮膚已經爛成了一塊稀泥,早已辨不得五官,脖子處的血管暴露在外麵,被凍住了,也不甚往外冒血了,隻看見零星幾隻黑蓋蟲還頑強地在這肉體之軀裏出外進地鑽著。


    蘇剌脫力地跌坐在地上,想著昨日還見著這孩子言笑晏晏,而今……死生不過一線之間。


    妙真走上前,蹲了下來,在他血肉模糊的胸口一著力,這血人竟然哇地一聲突出一大口血水來。


    蘇剌突然感覺天都涼了,她瘋魔了似的拽著妙真的手道,“上人,這孩子……還沒死?”


    妙真想給謝清明把把脈,可手腕處已經沒有一塊好皮囊可以著力了。


    妙真歎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粒丹藥,喂到謝清明的嘴裏,“確實神奇,還沒死。可還能活多久,我也說不好。先帶他回觀裏,再做打算吧。”


    說罷,妙真看著一身濕透了的道童,吩咐道,“珵美,我們啟程。”


    作者有話要說: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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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一魂


    “珵美”兩個字甫一落地, 驚得眾人皆傻愣愣地呆在了現場。


    沒人親眼見過這傳聞中的絕世美人, 可每一個人都聽過她的豐功偉績。幾十年, 兩代人,諸多悲歡離合, 諸多痛苦歡欣, 都源於美人不合時宜的一笑, 錯付多少春風。


    致堯錯愕地走上前來,打量著這出水芙蓉的絕色, 一時間單薄的身軀無力承擔卻不得不承擔的辛酸、悲切、無奈、怨恨……五味雜陳地堵在他的胸口。


    荒唐啊, 太荒唐了……


    “珵美, 你不是……已經死了麽?”


    裘致堯多希望自己聽錯了, 或是這隻是個同名同姓的普通道童罷了。


    可天若真是事事遂了人願,天也便沒了它神秘的威嚴了。


    道童眨著那雙含著秋水的眸子, 仔仔細細地端詳了致堯一番, 蒼白地微笑道,“你長得, 倒像我一位故人。”


    少年幼稚的僥幸心理再一次被摔得個七零八落,致堯看著活生生的珵美,突然想起慘死的一門五十口,他突然覺得老天一定是在戲弄他。


    他踉蹌著退了幾步, 那雙斜飛的丹鳳眼暈得腥紅, 他無奈地抬頭望著一片死寂的灰色蒼穹,從肺腔裏噴薄出一口壓抑已久的濁氣,撕心裂肺地呐喊著。


    恰在此時, 一陣低聲的呻·吟從冰麵上傳來,打破了茫茫天地間這無處著力的慷慨悲歌。


    謝清明血肉模糊的身軀開始震顫,喉嚨裏含混不清地發出“嗚嗚”的聲音。他已經露出肌肉紋理的胸膛拚命地上下起伏著,雙手兀自在空中揮舞著,不知道在找什麽東西。


    妙真不知道這些孩子們經曆了什麽,隻覺得不能在此浪費時間了,她肅然開口道,“別廢話了,他渾身都是血水,很容易再凍在冰上!”


    蘇剌急忙點頭,她常年活在北方,最知道一旦血肉之軀凍在冰上,想要完整地從冰上拿下來是萬不能的。不撕下一寸血肉來,絕不可能脫得了身。


    一行人連背帶抗地把謝清明扶上馬,每挪動一步,都是一陣鑽心的疼。幾個歲數小的在後麵扶著謝清明,減少他的顫動,蘇剌急得一腦門子汗,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妙真跟前。


    “上人,這孩子還能救麽?”


    妙真回頭睨了一眼,淺歎一聲,“不好辦。”


    蘇剌難以置信地望著妙真,“連上人都救不了?”


    “我也不是大羅神仙,修行千百年,我束手無策的時候,太多了。”


    在蘇剌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人生裏,她見識過許多修行人,可真正讓她佩服的卻沒有幾個。


    倒不是蘇剌目下無塵,恃才傲物,隻是她覺得那些大能們要麽六根清淨,諸事講求個無為順勢,要麽每日醉心高下,諸事都要分個勝負出來。


    唯有妙真上人,大隱隱於世,曆萬丈紅塵,觀天地之事,省內自真我。修行上既嚴以律己,又從不貪功冒進。每每路遇苦難,皆是慷慨施以援手,哪怕損耗修為也毫不足惜。


    蘇剌想及此,輕歎,“上人修行幾千年,若不是時常救濟俗世之苦,損耗自身,恐怕早就飛升了吧?”


    妙真淡然一笑,“修行之事,本就是逆天而為,你我竊得機緣,可以洗髓走上修行之路,本就不易。修行是為成道,絕不可是為成仙。不得大道,焉能成仙?再說,我沒有飛升,是在等一個機緣。”


    蘇剌不明,“什麽機緣?”


    妙真搖搖頭,“天機不可泄露。我也沒有窺探天機的本事。”


    蘇剌打心眼裏佩服妙真的淡然,可她還是犯愁眼前的事,“若真是救不活,上人能出手幫他……”


    妙真搖搖頭,輕抬拂塵打斷了她的話。


    “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你想讓我出手,幫他留一魂做活屍。這才是這孩子最詭異的地方。能身負如此重傷,又沉入水底這麽久,還不死。而且……”


    妙真放輕了聲音,“他生來,就隻有一魂!”


    蘇剌被巨大的信息量砸得腦仁疼,從認識清明和莫愁這兩個孩子開始,她百年來所學的知識就一次又一次被刷新。


    從怎麽都不會死的少女,到沒什麽修為就能打死鎮墓獸的兒郎,如今這孩子竟然天生隻有一魂,還能活得如常人一般……


    “我這續命丹,可以護住他經脈,至於還能活多久,我也說不好。另外,怎麽才能把他體內那些毒蟲子逼出來,這才是我此刻最犯愁的事。”


    蘇剌聽到此處,雙眼放亮光,“找莫愁!莫愁能治這毒蟲子!”


    蘇剌不知道的是,此時此刻的莫愁,正昏昏欲睡地依在床榻前,看著眼前並不相識的書生給自己包紮傷口,唇紅齒白,幹幹淨淨。


    莫愁又環視了一番搖搖欲墜的殘破土房,低矮異常的房簷壓得人喘不上來氣。


    莫愁巴掌大的小臉瓷白無血色,汗涔涔的幾綹頭發貼在額間,大眼睛空洞洞的,時不時傳來一陣惡心和目眩,隻能硬撐著張了口,“多謝你救了我,那些蟲子……沒傷著你吧?”


    書生用棉布將傷口包得嚴嚴實實,最後還不緊不慢地打了個結。


    “不打緊,那些蟲子怕火,我一用火撩,它們就跑了。姑娘失血太多,所以才會頭暈目眩,我給你點些安神香,你且好好休息一番。”


    書生家徒四壁,沒什麽像樣的物件擺設,唯有一樽銅製香爐倒稱得上精美。火折子忽明忽暗,一股暖橘的光圈暈染開來,莫愁感覺一迷糊,又睡了過去。


    多久沒睡得如此踏實了?一股習習的微風刮過,莫愁感覺遍身通體的舒暢。


    眼前的景致是草長鶯飛的三月天,天光彤彤,暖融融的。


    莫愁遠遠望著,那春江水盤頎長的背影,烏黑的長發隨著微風獵獵飄動著。


    嗬,果然每次失血過多,都會入這奇幻的夢境。


    “好久不見。”


    莫愁不許開口,隻在心底呢喃,她知道他聽得到。


    幻境人緩緩轉過身,麵上依舊附著著一層薄薄的霧氣,辨不得五官,隻看見一雙深邃地眸子,如這碧藍的湖水一般,清澈而又美好。


    “確實,好久不見。”


    幻境人走上前來,在莫愁眉心一點,“總皺眉,該不好看了。你在擔心什麽?”


    莫愁淺淺一笑,走到河邊,輕輕坐下,“我的世界你都看得到,我的心你也看得到,還問我擔心什麽?”


    幻境人笑道,“擔心你的情郎?”


    莫愁無奈地點點頭,“擔心也沒用,我總守不住他。”


    幻境人晦暗不明地盯著莫愁看了幾許,“為什麽一直,都是你在守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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