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我現在去孩子們的房間,會很古怪嗎?”


    “當然不會。”我說。


    她點了點頭。我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上麵還滿是濕漉漉的淚痕。然後,她沉默地離開了廚房。我小心翼翼地清理著水槽,我多麽希望能有一種憤怒在自己體內膨脹,好讓我產生復仇的念頭,在幻想中痛擊那些綁匪。然而,當我撿起玻璃碎片時,內心隻感到一陣虛弱、無助。


    身為法官,我對這種軟弱感是非常陌生的。


    在我們的民主體製中,聯邦司法體係是唯一容許專製存在之處。聯邦法官的任命是終身製的。我們不必像政客一樣費盡心思地參加競選,也不用卑躬屈膝地討好贊助人。若要罷免我們,必須要經國會討論通過才行。而且,我們無須對任何上司或選民負責,唯一要對得起的,隻有我們自己的良心。


    有的律師會把聯邦法官戲稱為“小愷撒[11]”,就是那個連鎖比薩店,其實這也不全是玩笑話。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們就像愷撒大帝一樣,擁有驚人的權力。當然,我在法庭中下達的判決有可能會被更高層的法院推翻或修正,但實際上,在絕大部分情況下,我所做出的決定都是不容置疑的。


    日復一日,在直覺的指引下,我宣布著能夠改變人們餘生的判決結果。在這片土地上,最有錢的律師在我麵前也要畢恭畢敬,連大官僚都必須得聽從我的命令。


    在法庭上,隻要一個不利的判決,就能讓那些位高權重的人低頭求饒、戰戰兢兢。


    我明白,紛至遝來的諂媚和恭維都是因為我所處的職位,而非我本人。當然,我絕不鼓勵這種現象。有時,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個不情不願的愷撒,人們的奉承討好讓我覺得尷尬、不安。


    然而,這份工作就是如此。


    不管我喜不喜歡,我都代表權力。


    不管我想不想要,我都擁有權力。


    或者說,曾經如此。


    [1] 判決前報告(presentencing report):在判決前,緩刑監督官負責調查被告人的生活經歷,主要調查是否有使其罪行減輕或加重的情況,最終寫成判決前報告,在開庭審理前呈給法官。


    [2] 緩刑監督官(probation officer):在美國司法體係中,緩刑監督官主要負責監管在押罪犯,並在開庭審判前調查罪犯的個人經歷和犯罪記錄。


    [3] 親權(parental rights):父母基於其身份對未成年子女的人身、財產進行教養保護的權利和義務。


    [4] 維吉尼亞海灘(virginia beach):美國維吉尼亞州的一個獨立市。


    [5] 汙點證人(cooperating witness):西方司法體係中的一種特殊證人,作為犯罪活動的參與者,自願向警方提供情報和證據作為交換,以使自己免受指控或減輕、從輕指控。


    [6] 快克(crack):又稱“霹靂古柯鹼”,是一種高純度的毒品。


    [7]量刑準則(sentencing guidelines):指美國聯邦量刑準則(united states federal sentencing guidelines),是對重罪犯及罪行較重的輕罪犯做出量刑判決的統一準則,不適用於罪行較輕的輕罪犯。


    [8] 未起訴之共謀共犯(unindicted co-conspirator):指雖涉及犯罪案件,但在同一份起訴書中未加起訴的罪犯。


    [9] 克萊斯勒(chrysler):美國汽車品牌。


    [10] 美國聯邦檢察署(us attorneys office):在地方法院和上訴法院中代表美國聯邦政府,負責起訴涉嫌違反法律的被告人、展開有關犯罪案件的調查以及向法官建議量刑判決。


    [11] 小愷撒(little caesars):美國第三大比薩連鎖品牌。


    第5章


    午夜前後,我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臥室,掙紮著強迫自己入眠。結果我在床上輾轉反側,而大腦中掛念孩子的區域則進入了超負荷運轉的狀態。


    我想起了薩姆。勇敢、可愛的薩姆。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我和艾莉森一直盡量避免讓他們產生性別刻板印象[1]。不過,薩姆還是成了一個百分之百典型的男孩子。他每天都得把旺盛的活力消耗掉才行。要是沒消耗完怎麽辦?那家裏的家具、牆壁和路上的行人可就慘嘍!有時,到了傍晚,我們被他折騰得實在不行了,就會派他出去圍著房子跑上幾圈再回來。


    我又想起了愛瑪。甜美、體貼的愛瑪。她也很有活力,但她的表達方式不是肢體上的,而是情感上的。她是一個非常感性的孩子。當我和艾莉森在大聲交談時,就算我們不是在爭吵,隻是激烈地討論,她也會讓我們別吵架了。在極少數情況下,她做錯了事,我必須要教育她。但我已經學會了溫柔地做這件事,在指出她的錯誤前,先向她保證我會永遠愛她。否則,一個嚴厲的目光就會讓她號啕大哭,那就溝通無望了。


    接著,我開始考慮艾莉森問過的問題——他們在哪兒?在做什麽?我在腦海中虛構出一個情景,想像著他們都安然無恙。


    在這番充滿希望的設想中,綁匪編造了某種謊言,讓孩子們相信這一切隻是個遊戲,因此他們不會完全理解真實情況。綁匪給他們吃的東西裏沒有花生醬或其他堅果類食物(愛瑪對這些東西過敏)。他們吃的是六歲孩子最愛的三大食品——比薩、義大利麵和炸雞塊,而且綁匪還允許他們邊看電視邊吃。


    是的,孩子們會發現情況有些奇怪,不過他們基本上還是沒問題的。畢竟,薩姆有愛瑪陪著,愛瑪有薩姆陪著。從某種層麵上來講,雙胞胎隻要能彼此陪伴,那一切就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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