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明月安排的是左邊的配席,座位很靠近獨孤皇後,她亦驚歎於明月的美麗,又因為她身份特別,而多有禮待,即便同為女子,她也很難生出什麽嫉妒之心來,反而憐愛又心軟。


    誰都知道隋帝楊堅邀請明月出席宮宴的目的並不單純。


    無非見一見背後有著令朝廷也為之忌憚勢力,又與嶺南閥主宋缺,還有邪王石之軒都有瓜葛的天下第一美人。


    但如今見了,反倒舉棋不定了,就像是魔門白道對明月的態度一樣,不得不模糊,不妄動,也不敢強奪強欺。


    “裴大人。”


    旁人見年輕侍郎大人‘不為美人所動的正直’連見到名揚天下的明月姑娘,也不像他人那般失態,不禁有些敬佩。


    要知道哪怕是看一眼,也叫人失魂落魄。


    又想起朝中的隱隱傳聞,莫非是真的?聽說裴矩裴大人儀表堂堂,風流俊雅,卻非但無妻,身邊連個妾室也沒有,平日也是不近女色。連裴家為他安排的婚事也推了,還默認身體有疾。


    不然年已二十三,卻沒有半點要娶妻的風聲傳出,可歎裴大人又是世家高門子弟,朝廷俊彥,前程大好,他人私下不禁暗暗惋惜。


    被人在背後同情的裴矩裴大人,卻是含著笑意,眼角餘光卻是不著聲色地從未離開過席上那一抹倩影。


    ……


    不得不說,大隋建立後一片大好,聲勢如日中天,隱有盛世之像,連一宮宴也如此繁華華麗,以目前而言,慈航靜齋支持隋室的確是個最合適的選擇,順應大勢。


    但誰又能想象到這樣的繁華,卻又在僅僅十數年之後覆滅,改朝換代了呢。


    嶺南,宋家山城。


    宋缺默默在月夜下吹著山風,沉靜的神情,莫名讓人覺得憂傷。


    宋智知道,他看的是長安的方向。


    聽說明月姑娘受邀參加大隋宮宴,其中的意義,慈航靜齋促成此事的目的,將來嶺南與大隋一戰,不知明月姑娘是否會被對方拿來要挾大哥。


    而大哥又會如何抉擇呢。宋智心中微微傷感。


    宋缺轉過身來,依舊是那個明睿淡然自若的宋閥之主,“今日軍隊的訓練情況如何了?”


    宋智定了定心神,“很好,按大哥要求的精心挑選出來的一萬精銳,還有糧草軍械已全部運到嶺南……”


    大隋宮宴正酣,又有流水般的佳肴美饌奉上席來。


    台上的歌舞亦是未休過,受邀前來的明月閣表演的是一舞一曲,舞為龜茲樂舞。曲為琴音。


    龜茲樂舞熱烈曼妙,所表現的豔色舞姿,向來為京中貴族所喜歡,聚焦在明月身上的目光終於少了些許,被精彩動人的舞曲吸引了去。


    雖然更多還是礙於明月的身份,還有她是帝後請來的座上賓。


    獨孤皇後雖不喜歡龜茲樂舞,但卻對那曲悠揚清越的琴音獨有偏愛,


    “這一曲確是精采絕倫,教人佩服。”獨孤皇後讚歎道,“聽說明月閣的曲譜編舞多是出自明月姑娘之手,想必明月姑娘的琴藝也非世人可比。”


    明月淡淡一笑。“明月隻在編舞改寫曲譜上略有研究,不擅長樂藝。”


    獨孤皇後一笑,不以為意溫和大方道,“明月姑娘不僅容貌傾世,才情亦是卓絕。”


    明月隻是笑了笑,不說話。


    才情卓絕麽,不過是建立的一個遮掩身份的人設而已。


    ***


    宮宴結束,明月也向帝後告辭,準備和明月閣的人回去,但在走出太極宮時,卻見楊廣走上前來,帶著溫和完美的微笑,更令明月驚訝的是,裴矩也在他身後。


    楊廣目光注視著明月,“母後擔心夜深路危,讓孤送明月姑娘一程。”


    “多謝皇後娘娘好意。”明月抿唇一笑,容色絢麗,如流光芳華,


    她眸子間浮上盈盈笑意,“不過,太子貴人事忙,讓裴大人送我就好。”


    明月的目光似是無意地往他身後的裴矩處看了一眼。


    明月的拒絕也在楊廣的意料之中,盡管心中無奈,卻也不能強求,他又恢複了矜貴高傲的太子姿態,對裴矩道,“既然這樣,裴大人可願走一趟?”


    裴矩的傳聞他也聽說過,而且他也不覺得裴矩有能讓明月另眼想看的特別之處。


    “臣遵太子命。”裴矩,或者說石之軒低垂下眼眸,滑過一絲暗光,微微欠身道。


    楊廣頗為遺憾,甚至心中還有著連他自己也未發覺的不舍眷戀,望著宮殿前玉階,明月的身影離開後,方緩緩收回了目光,轉身回到宮殿。


    一路走到宮門,那裏有沈棋和已經停好的車馬,


    明月上車時,正立在馬車一側的裴矩卻是伸手,“明月姑娘小心。”他聲音清冷而嚴正,似是並無絲毫綺念,


    明月微微瞥向他,眸間的神采多情又動人,將手搭在他的手上,“多謝裴大人。”


    兩人之間看似有禮,卻又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曖昧,


    沈棋疑惑,卻不會多說。


    明月輕鬆上了馬車,而裴矩則是牽來了他的馬,騎馬上去走在了明月的車駕前。


    宮宴上,明月滴酒未沾,但許是有些疲憊,加之馬車極為舒適,趕車的手藝也極好,幾乎一靠著馬車裏,明月便閉眼淺睡了過去。


    等明月醒來時,卻是在居住的宅院閨房裏。


    沈棋似是神情複雜,目光糾結地道,“是裴大人將小姐抱進來的。”


    更重要的是,裴矩裴大人的武功似乎還在他之上。


    第56章


    向雨田遇見明月是個意外,


    那時他已隨時都能破空而去,隻打算用剩下的日子遊戲人間, 看看人世間的多姿多彩, 感覺活著的生趣和意義。


    孟浪是他過去偶然欠下的人情,他隨口許了一個諾, 後來, 孟浪找到了他,請求照顧他的女兒。


    魔門中人與正道弟子相戀, 生下孩子,注定不為武林所容。


    他們也有不願舍棄的東西, 所以心存死誌, 卻希望女兒活下來。


    那時的明月還不叫明月, 他也不知道她原來叫什麽名字,也未問過,就為她改了名字, 隨他姓向,名字就叫明月吧。


    向明月。


    深深打上了他向雨田的烙印。


    她也沒有反駁, 乖巧又安靜,讓人莫名的心軟。


    所有的情緒在那雙眼睛裏都能看到,是個有趣又可愛的孩子。


    向雨田帶她回了邪帝廟, 雖然是照顧孩子,但他卻意外得隨性,直到明月過來扯他的衣袖時,用軟糯的聲音道, “我餓了。”


    他才真正感覺到,身邊多了個小姑娘。


    還是個很特別的小姑娘,


    她一點也不為自己的處境而擔憂,安靜地接受一切,也不害怕他,又對一切充滿著好奇,適應著新的環境,無所顧忌地在邪帝廟裏走來走去,卻始終不會走出邪帝廟的範圍。


    他隨時都能感覺到她在哪兒。


    無論是無知還是坦然。


    他說的話,明月永遠都在認真聽,托著腮,眨巴眼睛望著他,當夜晚他靜坐醒來時,看到還是她蜷縮在蒲團上睡著的側顏。


    向雨田在那一刹那覺得,在這世間的最後歲月裏將她養大好像也不錯。


    反正這個女孩無一處不合他的心意。


    ……


    既然決定將明月養在身邊,向雨田也不會敷衍了事,急於求成,而是很有耐心的循序漸進,


    連向雨田也難以想象自己會有那麽多的耐心,在明月身上。


    養大一個女孩,不是收徒弟。


    向雨田對待徒弟向來是殘酷的,說殘忍點,就是為了道心種魔的試驗,他也不願犧牲無辜良善人,但凡收徒弟都是收的心性狠毒涼薄之人。


    所以向雨田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好師父。


    但養大明月不一樣,就像在養一朵花,而且是他珍惜憐愛的花。


    明月不想學武功,他也不在意,即便不會武功,也不會有人能傷害她。


    因為她是在他向雨田身邊養大的小姑娘。


    她叫他‘向叔叔’,他喚她‘小丫頭’。


    明月喜歡看雪,喜歡鮮花。


    還喜歡仗著有他在身邊,而肆無忌憚,一個人在漫天飄雪地裏跑著,哪怕摔倒在深雪裏,


    當被他接住抱在懷裏時,明月睜開眼便笑了起來,笑得爛漫,讓人半點也生不起氣來。


    他有時會帶她遊曆一些地方,也不介意明月給他惹‘麻煩’。


    因為這些麻煩都太簡單了。


    向雨田也不得不承認,在將明月養大的歲月裏,絲毫感覺不到任何寂寞,甚至比以前變得更多姿多彩,更為愉悅。


    而明月也一日日長成了比天上的明月還要奪目的女孩,足以令世人為之傾倒。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哪怕向雨田的思想再與眾不同,但在某一天時,他也忽然從明月身上意識到了‘美’的概念。


    他心中微微感歎道,若是讓明月到武林中去,不知對多少人來說是‘災難’。


    慕清流那個徒弟第一眼就對明月心動了,向雨田知道,還有被他欣賞的年輕人,魯妙子。


    他以前就見過很多類似的眼神。


    但他在明月眼裏,看不到任何愛意,清澈宛如流動的月光。


    向雨田不禁笑了,他相信將來亦會有很多愛慕她的優秀男子,也許明月,會喜歡上其中一個。


    而那時,他已不在了。


    ……


    破碎虛空,一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武林神話,包括曾經的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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