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有罪該償還,她也一樣。


    明月未動桌上的麵,而是將她扶起,老板娘卻是依舊泣道,滿是惶然,“姑娘,我滿身罪孽。”


    明月望著她,認真道,“你害過多少人,我不知道,但你好意幫我卻是真的,一恩還一報。”


    她遞給老板娘一粒珍珠,眼力極好的人會發現珍珠內孔刻著‘明月’二字,她道,“拿著這個,去城裏找尚記店鋪,他們會幫你照顧你的孩子。”


    老板娘接過珍珠,拉著孩子重重磕了兩個頭。


    用過麵,又告別老板娘母子後,明月便離開了旅店,了空依舊跟在她身後。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會忍不住說出一切秘密,但明月卻什麽也沒有吐露,除非是像旅店這樣的事,她也不理會身後的僧人。


    偏偏又去人煙少的地方,遠離城鎮,似乎是故意帶著了空繞圈子。


    也不讓他有其他機會找到魯妙子。


    明月並沒有要掩飾她的想法的意思,或者說她似乎是希望身後的人能了解她的意圖一般。


    直到途中忽然落起了大雨,


    第29章


    雨淅淅瀝瀝, 一下子就落得很大了。


    戴著鬥笠輕紗的少女,似乎也未反應過來, 怔怔的, 隻來得及尋到最近一處屋簷下,冷清的破廟。


    少女輕輕歎了一聲, 似乎在歎息自己運氣之壞。


    她又朝外望去, 隻見那跟了她三日的和尚,從容不迫, 在雨中前行,秀亮好看的麵容在夜雨中也難掩光暉, 周身更仿佛籠著一層瑩潤的光暈。


    不多時, 已到了跟前的屋簷下, 隻見他身上的僧袍半點也未濕,麵容依舊幹淨俊秀。


    反觀明月,雖有鬥笠遮麵, 但身上也有些被雨水打濕,稍稍貼緊了窈窕的身形, 純白的衣裙也沾染上了些許踩過的泥點,有些狼狽。


    但這卻並不損及她的美麗。


    了空唇角仍帶著微笑,對明月持佛禮微微點頭, 卻避開了視線。


    見他無事,明月也微微放下心來,也不說話,轉身便入了破廟中。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 時有驚雷閃過。


    了空立在屋簷下,狹小不過寸丈量的瓦簷,但這似乎並不能避得了多少,即便了空用真氣隔絕了雨水。


    他神色漸漸沉靜了下來,眸中幽深清明。


    忽然,廟內清柔的女聲帶著些許猶疑,卻又有透著隱隱的擔憂,“和尚,你要不要進來?”


    輕輕的腳步聲落入耳中。


    明月已拉住了他的衣袖,了空始料未及,又避無可避,好在收回了真氣,免得傷到她。


    明月不言不語就將他拉進廟中,麵上還帶著淺淺的笑容,教人生不出半點惱怒來。


    哪怕神佛也不願加以責備。


    了空進來後,便看見了明顯清理過蛛網和灰塵的佛像,神色愈發趨於平和。


    明月瞧見了他的目光,微笑道,“我敬佛,卻不信佛。”


    “令我相信的,隻有人。”


    “魯妙子是一個,”她灼灼的目光亦看向了了空,複又笑道,“你也是一個。”


    了空一時竟忘了微笑,眼中閃過詫異。


    明月又粲然笑道,“你是個好和尚,天底下最好的和尚。”


    這樣的話不禁令人啞然失笑,她又見過幾個和尚僧侶,卻說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一個。


    了塵眼眸中透著湛然的光芒,翹起的唇角不經意多了幾分真心。


    “我帶你繞了兩日的路,你也沒怨我。”明月輕輕歎息道,“若非你是淨念禪院的和尚,我一定會告訴魯妙子,我認識了個天底下最好的和尚。”


    她不大愉悅的情緒總是去的很快,眨眼間,她又用那雙清澈含笑的眼眸望著了空,“你不怨也不怒,是不是不悲也不喜?”


    了空靜默,絲毫沒有言語。


    正當她有些失望時,了空卻柔和的眨了眨眼。


    明月瞬間又歡喜的笑了起來,“你修的是閉口禪,真有意思。”


    她眼眸一片璀璨生輝,教人挪不開眼。


    不大的破舊廟宇裏,外麵又是雨夜,明月似乎也因此話也多了幾分。對了空的態度其實和之前也沒什麽不同,隻是又開始願意與他說話了。


    她又含著爛漫多情的笑容道:“是不是在你們佛門中人看來,一切皆是紅顏枯骨,我這張臉和旁人也沒什麽不同。”


    了空靜靜微笑,


    還在笑著的明月忽然又有些瑟瑟起來,好看的唇角也染上了涼白,淋雨後打濕的外衣還被裹在身上,總會有些難受。


    明月卻又莞爾一笑道,“你們這些會武功的人真好,還不用擔心淋雨。”


    也不所有習武之人,能做到避雨避塵的,了空想道。


    若是僧人未進來,她或許會脫下,也會好一些。


    了空忽然抬眸,朝她伸出手,微微示意。


    明月瀲灩的眼眸中閃過驚訝,但很快因為明了和尚的意思,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因為以前也有人為她這樣做過。


    她將手放上去,了空的手不像經年的老僧布遍修行的厚繭,柔軟的仿佛如同初生兒沒有掌紋。


    瞬息間一股真氣熱流自手上傳遞而來,流遍全身,帶著溫暖熱意的真氣烘幹了衣衫上的水汽。


    如此細微歸真的武學境界,這世上沒有幾個人。


    她抬眸看向了空,她第一次真正看他的模樣,好看秀挺的鼻梁也很有個性,某種難以言喻的魅力,白玉似的麵容清冷而柔和,他的眼睛漆黑清澈,使人一見難忘。


    仿佛被深深吸引了一般。


    待明月身上的寒意已然驅盡,了空便要收回手,明月的手指忽然從上麵輕輕劃過,細膩微涼的觸感,卻仿佛能點燃最深處的火焰。


    她看著了空的眼眸,純真一笑道,“像蓮花。”


    了空的手上有掌紋,淡淡的,細細的,描摹起來像蓮花。


    少女的笑容也像蓮花,純真無邪,聖潔而美麗。


    了空垂下了那湛然寧靜的眼眸,不言不語。


    外麵驟雨一停,了空便起身往外走去,身上的黃色僧袍如輕掃天邊的雲。明月凝視著他的身影許久後,才找了個地方淺眠。


    明月在廟內沉沉睡去,睡得也很安心。而了空在廟前盤膝坐禪,修行於心。


    ————


    少女與僧人依舊同行,走在山穀清溪間,而少女對僧人的態度卻親昵和善了許多,昨夜的事似乎一下子拉近了很多,連有時走些崎嶇艱難的山路時,她都不自覺會拉著和尚的衣袖。


    了空也從未推開過,而是任由她拉著。


    明月忽然粲然笑道,“和尚,你見過曇花嗎?”


    了空輕輕搖了搖頭,明月臉上的笑容越深了,顯得爛漫又純潔,“曇花一現,難得一遇。”


    她抬手指向遠處山峰的一個地方,“如果沒錯的話,那裏就種有曇花,我們運氣好,說不定能趕上它的花期。”


    了空怔了怔。


    明月露出了狡黠的微笑,“這是魯妙子告訴我的,我說一定會去看。”


    了空微微一笑,


    明月卻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秀挺舒展的眉目,無需言語便能了然的微笑,拉著他就往那山穀去。


    但沒走多久,她的步子就漸漸慢了下來,卻拉著了空的衣袖不放,難得顯現了一絲固執。仿佛能包容萬物永遠溫和的了空,似乎讓她看到了某個人的影子,越發癡纏了些。


    甚至有意為消除疲憊帶來的沉重,而和了空說起話來,


    了然澄澈安寧的目光,無需言語便能了然的微笑,也不會讓她失去交談的愉悅感,


    從佛理說到曇花,反而更心有靈犀般。


    她的所有想法似乎都能被他理解,被他包容。


    從白天走到夜裏,明月終於見到了她苦苦尋來的曇花,可惜尚在含苞中,還未盛放,明月不由得有些失落。


    卻迎上了空仿佛無論何時都在平靜微笑的眼眸,


    她心情似乎又好了起來。


    眼眸間光華流轉,幾欲動人心魄,她拉著了空的衣袖道,“和尚,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明月將了空帶往過來的路上,直到出現一處碧潭。


    明月衝他微笑道,“來的路上,我就看見它了。”


    身上的衣物也沾染了許多灰塵和昨夜的雨水泥點,既然看不到曇花盛放,那在此處洗淨潔身一場也好。


    明月微顯苦惱道,“我已經有兩日未曾沐浴了。”


    若是她一個人,未必會願意,但有了空在,她就更忍不了了。


    她拉著了空的衣袖,聲音清柔又動人,“如果我害怕,叫你一聲,你應我好不好。”


    了空微微點了點頭。


    明月往碧潭處走去,也不看身後的了空如何。了空走到碧潭外,綠樹掩映處背對著盤膝而坐。


    已然返璞歸真的武學境界,便是靜靜的風吹葉落聲也能聽見,何論輕解衣帶,褪去衣裳,緩緩步入碧潭的流動聲。


    隻是修為高深者若是不想,亦能隔絕於周身之外。


    不為其擾。


    明月一道驚聲,了空已經瞬間掠到了碧潭處,隻見夜間的飛鷺驚起,引得夜間潭更為陰森恐怖。


    而她就在水中央,柔軟而美麗,讓人仿佛看見了這世上最美的事物。


    眨眼間了空身上的袈.裟,已落在了明月身上,從始至終目光都保持一片清明,毫無褻瀆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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