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有人——  顧舟突然意識到,坐在自己對麵的並不是人類,而是來自深海的超自然生物。  一個不應該以人類所謂的常理來推斷的生物。  但是顧舟猜測,即便是對人魚來說,心髒也是很重要的器官。  “為什麽要救我?”  溟淵抬頭看向顧舟,“人魚不會看著自己的伴侶陷入險境,我不會背叛自己的靈魂。”  聽出這句話裏隱含的譴責,顧舟皺了一下眉頭。  “要怎麽把你的心髒還給你?”  “還給我?”溟淵苦笑了一聲,“你沒辦法把它還給我,除非你——”  “唔……”  溟淵話說到一半的時候,顧舟的臉上驟然浮起一抹緋紅,抑製不住地發出了一聲悶哼。  之前在樓道裏的突發狀況讓顧舟短暫地忘記了自己的計劃,現在,那些羞恥的反應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溟淵下意識地想要站起身,顧舟的動作卻更快一步。  他像驚弓之鳥似的,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戒備地望著溟淵。  溟淵因為顧舟的眼神停下了起身的動作,當他意識到顧舟並不愛他的時候,他的行動就有了顧慮。  顧舟趁此機會跑進了臥室,哢噠一聲鎖上了門,把溟淵隔絕在小客廳裏,倚靠著門板,滑坐在地。  其實不僅僅是溟淵,顧舟自己的內心也很慌亂。  他不知道要怎麽和溟淵相處。  僅僅是幾分鍾的時間,溟淵就搖身一變,從罪魁禍首變成了救命恩人。  可是這樣說似乎也不太對,畢竟顧舟是被溟淵的歌聲引到大海的。  顧舟的頭腦變得一片混亂,身體的反應讓他無法思考。  他知道溟淵還在外麵,為了避免發出那些羞恥的聲音,顧舟抬起手捂住了嘴。  門外,隻和顧舟隔著一個門板的溟淵靜靜地站在那裏,神色中帶著掙紮。  他一直在告誡自己:  溟淵,你是大海的主宰,即使再怎麽喜歡他,你也要保有自己的尊嚴。  他並不愛你,不要再卑躬屈膝了!  你不該再留戀這裏……  然而所有的心裏建設,都在聽見房間裏的動靜時土崩瓦解。  顧舟痛苦的悶哼聲從裏麵傳了出來。  客廳茶幾上的水杯裏,一個小水團飄了起來,鑽進了鑰匙孔。  臥室的門哢噠一聲被水做的鑰匙打開了,溟淵走了進去。  房間裏,顧舟蜷縮在地毯上,緊咬著嘴唇,意識一片模糊。  “不……別過來……”  朦朧中,顧舟感覺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湊近了自己。  這個人身上有著讓人安心的氣味,就像下午站在礁石上時吹到臉上的溫柔海風。  顧舟的意識徹底沉寂了下去。  夢中,他聽見人魚低沉的嗓音。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顧舟的衣服裏鑽進了一條靈活的小魚,冰涼的體溫在他的肌膚上彈跳。  耳後柔軟的觸感讓顧舟感到陌生,他好像被溫柔又強大的海水包裹著,沉沒在安全又靜謐的深海之中。  “痛苦很快就會過去,一年後,你就自由了。”  沉浸在夢境中的顧舟聽見溟淵低啞的聲音。  顧舟敏感地察覺到夢中的人魚好像很傷心。  他那比平時要遲鈍的大腦緩慢地思考著。  “我把心髒送給了你。”  溟淵之前的話出現在顧舟的腦海裏。  顧舟想起了人魚的身份,他叫溟淵,是深海中的神明。  為什麽是一年?  顧舟想要開口詢問,但不知道為什麽,夢境裏的他根本沒辦法張開自己的嘴。  夢裏的深海開始讓他感到恐懼。  不能說話,否則海水會倒灌進來,一切會變得不可控製。  但是溟淵為什麽能說話?  因為他是人魚,本來就屬於深海。  周圍的海水逐漸變得滾燙,顧舟在深海中看見了白色的光。  ……  衛生間裏,溟淵站在洗手池前,清洗著自己的雙手。  連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為什麽剛才他沒有趁機做到最後。  即便顧舟並不愛他,他也可以任性一次,在得到他之後再死去。  然而事到臨頭,溟淵自己卻不願意這麽做。  溟淵想起那些居住在遙遠海域的同類的告誡。  “找到命定伴侶未必是好事,你的命運會被伴侶捏在手中。”  溟淵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的命運已經被顧舟捏在手中了。  即使顧舟拿走了他的心髒卻並不愛他,即使顧舟的所作所為會導致人魚的心髒逐漸枯萎,即使顧舟會讓溟淵在一年之內神力盡失、狼狽死去,隻要顧舟皺一下眉頭,溟淵依舊會為他赴湯蹈火。  溟淵有些唾棄現在的自己,他擦幹雙手,強迫自己不要再往臥室的方向看,目不斜視地離開了顧舟的房間。  樓道裏,曹浚站在拉開一道門縫的房門前,憂慮地看著溟淵的背影。  他看了一眼時間。  溟淵在顧舟的房間裏待了一個半小時。  想到他們可能做了什麽,曹浚的臉上頓時一片晦暗。  這時溟淵突然回過頭,警告地看了一眼藏在房門後的曹浚。  如果顧舟隻是在溟淵和曹浚之間搖擺不定的話,溟淵也許會毫不猶豫地殺掉這個競爭者。  然而現在溟淵知道,顧舟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可選的選項當中。  這種情況下,他殺死曹浚,就不是競爭,而是卑鄙了。  他不會因為自己得不到,就毀掉顧舟在意的一切。  他的自尊不允許他這麽做。  溟淵的目光讓曹浚僵硬了一瞬,那一刻,他感受到的是純粹的冷漠,就好像溟淵看的不是他,而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物品。  溟淵轉身走進了房間,將一切隔絕在外。  他在考慮離開觀測站。  等顧舟醒過來,再見他最後一麵,他就回到大海中去。  在自己的房間裏,溟淵計劃得很好。  可是等到第二天早晨,看見顧舟走進主控室的時候,他的靈魂就瘋狂地叫囂著,拒絕離開這裏。  於是溟淵看了顧舟一眼又一眼,等待了一個又一個小時,推遲了一天又一天,也依舊沒有回到大海。  ……  半個月後,部分員工得到了一天的輪休假。  “是顧舟啊!”老方下意識地往顧舟身後看去。  “嗯。”顧舟知道老方在找什麽,他麵不改色地將通行貼在感應器上,走出了觀測站。  他必須出去散散心。  自從那次溟淵受傷流血之後,兩人之間似乎就沒什麽交集了。  那天顧舟從臥室醒來的時候,房間裏隻剩下他自己一個人。  奇怪的是,他的衣服沒有弄髒,清醒的時間也比前兩次要早。  除了臥室門口有一灘水漬之外,房間裏的一切都很整齊,就像溟淵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這原本是顧舟所期望的,但他的心裏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失落。  他並不想奪走溟淵的心髒,而且回想起夢境裏的那句話,他就感到心驚肉跳。  為什麽是一年呢?  一年之後會怎麽樣?  顧舟總是忍不住胡思亂想,他害怕溟淵會因為他而死。  作為一個半工半讀還能考上名校的高材生,顧舟當然不可能是個笨蛋。  他能猜到歸還溟淵心髒的辦法——成為他的伴侶。  顧舟一時半會兒根本下不了決心。  人魚所說的伴侶,絕對不可能是名義上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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