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到了擺放物件的櫃子。  揭開蓋子一看,分門別類什麽都有,曬幹的蜜餞,果片,還有堅果,以及采摘下來的茶葉。越臨放到鼻尖嗅了一嗅,是山裏的一種灌木,曬幹了放著,聞起來有茶葉的清香微苦味。  ……這得是一雙多麽精妙的手,才能將山裏的一切變廢為寶。  越臨抬了下眉。  這一片地,下有地極和陣法,大部分花果樹木都不能吃,深夜有夜煞出沒,就是要將人活活困死在這個牢籠,可他倆居然能把生活過得這麽細致。  那個將他們送來的人,估計看了也會直皺眉頭。  越臨燒好了水,單手拎著壺先將飲具澆了一遍,揀出曬幹的果片丟在開水裏,漸漸聞到一股微酸的果木清香。  送到楚寒今身旁時,他果然還挺喜歡,待稍微涼了一些後淺飲了一口。  越臨將房間一切摸了個透,走到書桌旁時,發現上麵擺了幾頁紙。大概也是自己漿的,紙質粗厚,但上麵的字跡卻秀拔俊逸。  記錄的內容,是:“忌重活,忌同房,忌盆浴,忌辛辣刺激,忌……”  顯然是寫著懷孕之後的禁忌之事。  對著日光照了照,越臨認出這並不是自己的字。  他走到楚寒今跟前,將紙頁遞到他麵前:“原來我們這麽早就在備孕。”  “……”  楚寒今隨意地瞟了一眼,隨即,目光定格。  這是他的字跡。  腦子裏好像有一根弦轟然斷裂了。他一直以為懷孕是越臨單方麵的行為,沒想到……自己也參與為了?雖然平時的夢境中隱約能窺見事實,但真看到這張紙頁,楚寒今長眉忍不住狠狠跳了一下。  越臨沒意識到他的異常:“原來懷孕這麽多禁忌,”他將全文上下通讀一遍,隨即放下,“我記住了。”  他微笑著表示:“我會好好照顧你和我們的孩子的。”  說完,還補充了句:“辛苦你了。”  楚寒今轉著眸子神色陰晴不定。  雖然有點奇怪……但懷孕這幾天,受盡了各種苦楚和折磨,重新聽到孩子他爹滿含深情的告白,總覺得……心裏好受了一些,比什麽事情都一個人憋著強。  楚寒今拂袖:“無礙。”  “你好好休息,我去院子看看柴火。”越臨說完出了房門。  單剩下楚寒今坐在室內,環視四周,覺得每一道屋梁都無比熟悉。這就是他和越臨曾經生活的地方,也是他記憶缺失的那一段。  失去記憶是一件奇妙的事,明明是陌生的東西,卻一刹那間感覺異常熟悉,遊離於真實和虛幻之中,每一步都是重逢。  還沒到吃飯的時間,楚寒今站起身走到回廊下,見越臨坐在菩提樹旁的石桌,單手拿著一隻矬子,長發緊緊地束起,垂下幾縷頭發,正在把玩一塊木頭。  他麵相俊朗,是一種恣意的明快,手指正在打磨,片刻將看不出形狀的木塊打磨成了……一隻小鳥。  注入微弱的靈氣,木鳥啟開尖喙,啾啾啾地唱起了歌。  音調悅耳,楚寒今駐足欣賞時,越臨抬頭看他:“這送給咱孩子當玩具,你覺得怎麽樣?”  楚寒今:“……”  “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越臨雕完往樹上一扔,拿起剩下的木料又雕,還沒多久,菩提樹上便站滿了木頭做的鳥,抖擻羽毛東張西望。  越臨想了想,道:“你最喜歡的調子,《雜花生樹》,來唱一個。”  樹葉間的鳥嘰嘰喳喳吟,爭前恐後張開嘴鳴叫,聲音婉轉,百轉千回,錯落有致十分悅耳。  楚寒今站在屋簷下的回廊,白衣如雪,仰臉看著綠樹枝葉間跳動的飛禽。而越臨忙著雕更多的木鳥,往菩提樹上放,低頭忙碌。  這一刻,日光正好。  這還是楚寒今第一次覺得,原來在山裏的日子,也可以這樣合意。  -  不知不覺半個月過去。  這幾天都在下雨。  雨水飛濺,楚寒今剛在棋盤敲下一子,響起越臨的聲音:“我回來了。”  他渾身濕淋淋的,穿了一件黑色的蓑衣,當他把蓑衣解下來時,有什麽東西從他懷裏掉了下來。  腿似乎站不穩,歪了兩歪,才站直。  是一隻小羊羔。  楚寒今怔了下:“哪兒弄來的?”  “路上撿的。”越臨頭發也濕透了,找了件幹布擦拭,“出去找路沒找到,但在河邊看見這隻小羊被衝到水裏,隨手拎出來,今晚烤小羊肉串。”  “……”  這。  楚寒今微微伸出手指。  這隻小羊可小了,估計剛斷奶那種水平,鼻子黑黑,身體卷毛是灰黑色,唯獨眼睛濕漉漉亮晶晶的,因為寒冷正在不停地發抖。  完全不能把它跟一會兒的小羊肉串聯想起來。  楚寒今一邊探手拂過小羊的頸部,邊問:“還是找不到出去的路?”  “找不到,群山之外還是山。”  “……”  楚寒今剛碰上小羊羔的鼻尖,就被蹭了蹭,沾上一身濕水。  小羊渾身冒著熱氣,生機勃勃的,就要往楚寒今的身上跳。  越臨一把拎住它的脖頸提起:“拿去殺了。”  “……”  其實看這隻小羊羔還挺可愛。  這段時間天天下雨,山裏經常滑坡泥石流,楚寒今幾乎不出門,變得踩一腳滑到,傷到腹中的小孩兒。  他垂眼再看了看這隻小羊,粉白的指尖撫過它頭頂,道:“留下來吧?”  越臨:“嗯?”  知道說出來有些奇怪,但楚寒今稍微放大了點聲音,說:“這隻羊太小,就不吃了,養著行不行?”  越臨抬了抬眉。  最近的山巒都走遍後,為了尋找出路,隻有不斷地翻過一座又一座山,有時候會走的很遠。於是他中午偶爾帶頓飯,清晨出門,到傍晚才折返回來。  他出門這段時間呢,楚寒今因為養胎不好亂走,隻能看菩提樹上的鳥兒唱歌,或者自己跟自己下棋玩兒。  或許多多少少有些孤單。  越臨應聲:“好,留下來。不過它身上太髒了,我先給它洗一下。”  楚寒今走在他身旁,看他將熱水倒進盆裏,抿了一下唇道:“別太燙。會把它毛燙掉,直接成羊肉湯。”  越臨好笑:“行。”他邊給小黑羊洗澡,邊說,“這地方真奇怪啊,陣法影響靈氣使用,禦劍禦不起來,法術施展不了,還有雷電天天劈冒出靈氣的地方,這地方怎麽出去?”  楚寒今也稍微有點憂愁:“還要被困多久?”  越臨將小羊清洗幹淨,道:“如果地下有陣法,那找到陣眼,應該就能破解。先不急,你再跟我多待一會兒,我就陪你找陣眼。”  楚寒今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願意出去了?”  越臨:“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你懷了我的孩子,那我肯定要對你負責。”  “……”  這幾天楚寒今跟越臨講明了他失憶前的事,勉強互相填補了缺失的記憶,但對楚寒今失憶那兩個月還是空白一片一無所知。  越臨將小羊洗刷幹淨,正在吹毛,又問:“上次你講到哪兒了?”  楚寒今:“講到我們在幻境,經過了一個村落,看見滿村人被屠殺後你突然說了些奇怪的話。”  越臨露出思索的神色。  楚寒今補充:“你說全村人都是你害死的。”  他抬眉,一點頭:“還有呢?”  “還有?你還說自己害死了很多人,都向你討債來了。”  什麽風雪城被圍困深陷數日,彈盡糧絕,但堅持鞏固結界拒不投降,被召來劍陣連擊三天三夜,連地麵的土都削薄了幾層,舉城殉身……  張王氏在院中逗弄女兒,火爆彈從天而降,全城燒為灰土,戰後揀出的屍骸殘骨是她拚命摟著孩子的姿態……”  山南常氏,陣法失利,害怕被斬首率先自盡……  這些楚寒今都能清晰地回憶起來。  越臨身後的院子裏的雨簾,他垂頭站著,靜默不語。  似乎在回憶,似乎又有些茫然,像是什麽都回憶不起來。  楚寒今不再逼迫他,低頭看已清洗幹淨的小羊。比剛才看著蓬鬆可愛了很多,就是渾身黑,眼珠子都是黑的,隻有張開嘴時能看見白色的牙齒和粉色的舌苔。  它甩了甩頭,撒著蹄子到楚寒今身旁,將頭輕輕蹭他的腿。  越臨轉而問:“今晚吃什麽?”  他們發現這裏不僅有麥子,還有米飯。楚寒今隻會蒸飯,這會兒要去炒菜。  越臨道:“養身子,給你煮幾個蛋。”  他去了廚房。  楚寒今慢慢將小黑抱到了膝蓋上,小羊有些害怕似的,雙腳直發軟,不過站著倒也很乖巧,顫抖幾下就停下了動作,將腦袋搭著他的小腹。  小腹暖洋洋的。  一想到肚子裏還有個小生命,此時說不定正跟小羊羔頭對著頭,楚寒今突然覺得有點可愛。  他緩緩地撫摸小黑的額頭,再順順它身上的毛,當成另一個小毛孩子。  小黑也很喜歡他,不停地蹭著他,往他懷裏鑽。  也就在這時,楚寒今手指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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