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升一邊收拾著藥箱一邊搖頭,看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一眼,對譚嘯楓做了個請的手勢,“小姐,咱們還是出去說罷。”


    譚嘯楓正待點頭,那翠娘卻突然出聲。


    “大……大夫,就在這兒說吧,我自己……心裏有數。”


    張升詢問的看著譚嘯楓,等她點頭了才嘆了口氣說:“這位夫人,你也別怪老夫說話直白,你實在是命不久矣了,若不是、小姐一直用人參好藥給你吊著一口氣,恐怕……”


    翠娘瘦巴得隻剩下了一具骨頭,雙頰和眼眶凹陷臉色慘黃,說話都提不起氣來,看著都是一副即將歸天的模樣。


    “我還能……”翠娘歇了一口氣,“還能活多久?”


    張升也頗為不忍,更加奇怪譚嘯楓為何不惜用好藥也要吊著這婦人的命。


    “大概……幾個月吧……”


    翠娘不過二十來歲,大好的青春,如今卻眼見命不久矣,可誰知她聽聞此言不但不傷痛,反而扯出一個笑容來,喃喃自語道:“夠了……足夠了……”


    眼見得她這樣,譚嘯楓心裏也有些不忍,她帶著婉兒送張升出了門,一邊問:“張叔,她……果真活不了了?”


    張升嘆了口氣:“身子耗損太過,放才我已經是留了些餘地了,她這身子哪怕拿藥吊著能活過一月去也是難得了。”


    “一個月?”


    譚嘯楓還沒說話,身後的婉兒卻忍不住驚呼起來,可片刻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隻是感慨一聲。


    “這麽年輕……罷了,能做的都做了,願她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譚嘯楓沒說話,也隻是眉間輕鎖。


    “小姐,你別怪老頭子我多嘴,”張升想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那翠娘雖然可憐,但眼見著是活不了了,咱們這樣的人家,雖然不會短了銀錢,可吊命的藥可也不便宜啊。老夫說句不該說的,世上苦命人何其多,哪裏是救得過來的呢?”


    譚嘯楓早就想好了說辭,一邊點頭贊同了張升的話,一邊說:“我知道,隻是翠娘也太年輕了,又是府上的小廝生事將人家弄得暈死過去,我不管實在說不過去。”


    張升感嘆:“雖然如此,但一根老參可要數十兩銀子。老夫從醫多年,一向秉承救死扶傷,可那翠娘多活一日也是受罪,反而白白糟蹋了東西,夫人若是知道了……”


    “張叔,你說的我也知道,”譚嘯楓打斷了張升的話,“可翠娘還有個兒子,那麽小的一個人……唉,張叔,如今老太太身子總不見好,藥也吃了不少,前段時間去寺廟求佛,廟裏的僧人說了要多行善積德,不過是些人參……能為祖母積福也算不了什麽?”


    “原是這樣。”張升點點頭,雖然還是覺得大小姐太敗家了些,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


    “不管是翠娘還是老太太那邊,還希望張叔您多費心了。”


    “哪裏,這本來也是老夫分內的事。”


    站在院門內目送張升遠去後,譚嘯楓不由得嘆了口氣,神色複雜麵有愧疚。


    “說這些話……我自己都覺得虧心。”


    “小姐……”身後的婉兒也是長嘆一聲,“何苦這麽說,翠娘是個沒福的,若不是遇見小姐,別說她早就該去了,就連棠溪……那麽小個孩子又能捱得了幾天?”


    “別說了,進去瞧瞧她吧。”


    兩人便又進了那小屋裏,倒不是譚嘯楓吝嗇,不肯讓翠娘住好地方,而是實在不能把事情做得太招人眼了。好心撿回來的乞丐而已,拿上好的人參吊命也就算了,囑咐一下也能遮掩過去。可要是直接撥一間上好的房子算怎麽回事?那時候別說下人議論,慕玉曼就要第一個責怪。


    進了裏屋,就有一股腐敗不堪的味道,夾雜著苦澀的藥味實在讓人覺得憋悶。雖然翠娘住進來才不過十來天,可卻讓整間屋子都染上了死亡的氣息。


    “翠娘?”


    譚嘯楓來到床前輕聲呼喚著病床上的人。


    “小……小姐,”翠娘帶著笑意睜開了雙眼,隻是說話艱難仿佛隨時都要閉過氣去,“還有幾個月……盡夠了……小二,不……棠溪他……”


    “你放心,”譚嘯楓也不嫌晦氣握住了翠娘放在被子外幹枯的手掌,“這位便是婉兒,她是打小跟著我的,說是丫鬟卻比姐妹還親些。婉兒品性脾氣都很好,如今在莊子上當個管事娘子,我已幫她脫了奴籍,棠溪跟著她,我更會送上一筆銀子,幫棠溪請先生,待得大一點兒就送去學堂。若是於學問一道沒有緣分,婉兒也會幫他找一份正經活幹,絕不委屈了他。”


    婉兒瞧著翠娘那副形同骷髏的模樣就覺得心驚,可也認真的點點頭,說:“你放心,但凡有我一口吃的,絕不讓那孩子餓著半分。”


    “我知道,”翠娘揚起笑,像是已經預料到了自己孩子未來的生活,“小……小姐,翠娘一輩子沒見過……什麽世麵,可我會看人……小姐……小姐您的眼睛告訴我,您說的話……一定,一定是會兌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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