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爹娘其實都很好相處,見過我一麵,問我打何處來。我想了想,回答說:“北冥。”


    他們吃了一驚,問我名字。我道:“龍踏煙。”


    “龍踏煙?”他爹和娘聽了我的名字,皺起了眉頭,相視一眼,最後無奈嘆息。


    “你便是那顆珍珠吧?”他們問道。


    我點了點頭。他們又是嘆氣,不再說什麽了。我並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顧無璽的爹娘後來都走了。走的時候叮囑顧無璽道:“玩夠了就回來。”


    顧無璽答應得好好的,可轉眼就忘了他們的話。


    他也是初次來天宮,對這兒的一切都很好奇。我便領著他四處遊賞,一路上那些仙娥都紛紛駐足凝視,都被他那張俊美的皮囊給吸引住了。顧無璽卻好似習以為常似的,依然笑著對她們,連弧度都沒有變。


    自此之後,他時常上天上來玩。每次來,必定要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出現在我麵前。先前是喜歡蒙住我的眼,捏著嗓子讓我猜他是誰。後來又忽然從糙叢中跳出來,嚇我一跳。再有便是我走大樹底下過,他從樹上倒吊著朝我扮鬼臉。


    對此,我毫無辦法,隻能默默忍受。因為他這人勸不住,你勸一句,他全當耳旁風,不管用的。


    天宮玩夠了,便琢磨著往人間去。顧無璽帶著我去了他家,便是九尾狐族所住的地方。


    那個地方叫雲塢,是個雲煙環繞的山穀。四麵環山,遍種桃花。桃花山外連著七八座桃花島,確實是個世外桃源。


    那時桃花正開得艷,我們便趁守園的曲杖仙人休憩之時,將那片園子裏的桃花摘了個幹淨,裝進了百衲衣中。帶著那些桃花來到帝都,給人間下了場桃花雨。


    我們正偷樂時,老頭找我們來了。他跳腳道:“這井胥山的桃園可是歸景天尊的別苑,你們把這桃花摘了,他要問起來怎麽辦?”


    我們卻並不在意,朝他吐了吐舌頭就溜走了。


    顧無璽帶我去見了他爹娘。我當時有些不情願,但他執意要帶我去,並說,如果我不去,那他也便不和我一塊兒去人間了。我想了想,這可不行,一個人多麽無聊。於是我便跟著去了。


    顧無璽的爹娘似乎並不喜歡我,他們看我的眼神有些無可奈何,好似有什麽隱情。我在雲塢住的那幾日,好說歹說,終於從旁人口中打聽到了所謂的宿命。


    說是顧無璽小時候抓鬮,什麽都不抓,偏偏抓了顆珍珠。族裏頭的長老都說這顧無璽日後怕是沒出息了,但是顧太爺不信,幹夫人也不信。老先知看了看顧無璽,叮囑二位道:“切不可讓他繼位。”於是飄然離去。


    顧無璽的爹娘想著,如果珍珠要害了顧無璽,那便讓他不接觸珍珠便是。從此之後,雲塢之中再也沒出現過珍珠,首飾上的那些珍珠都得摘下來,用手絹包好,鎖櫃子裏頭。


    卻不料,那日逃婚,顧無璽撞見了我。他爹娘一問我身份,得知我是北冥浮雲花中蹦出來的一顆珍珠,大驚失色。方知,這是冥冥中天註定,逃是逃不掉的。


    顧無璽的爹娘看我的時候,眼中總帶著乞求,好似我要害了他們的兒子似的,巴不得我越走越遠好。我聽說了抓鬮之事,便也確實有些害怕自己耽誤了顧無璽,有心要走。


    那日,曲杖仙人來告狀,將我和顧無璽把桃花山弄得一團糟的事,說給了顧太爺聽。也順便上書一封,到玉帝那兒將我們告了。


    玉帝罰我禁閉三日,廢去千年修為,打下人間。如此重罪,令人有些瞠目。但我知,這重罰並非玉帝本意。區區一片桃花島而已,何嚐廢得了千年修為?這自然是顧太爺和幹夫人的主意。


    為了不讓我禍害顧無璽,他們在天帝麵前又給我抖落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一眾仙官聽了,憤怒不已,都說要治我這妖女,免得我再禍害人間。玉帝念及昔日舊情,未曾對我斬盡殺絕,隻是將我貶入凡間,從此再不能上天。


    顧無璽也被關了起來,據說他在家中大發脾氣,朝著鬧著要出去。幾天幾夜未睡,滴水未進,人也憔悴了很多。顧太爺和幹夫人心疼,又見他難得固執,便知他是動了真情。


    顧太爺嘆息道:“拴得住他的人,拴不住他的心,這都是天意啊!讓他去吧。”


    後來,他便放顧無璽走了。


    顧無璽走時,連吃了三大碗飯,將桌上的飯菜一掃而光。幹夫人流著淚不舍地拉著他,他卻笑著道:“娘,你要保重。”


    於是他來人間找我了。


    也不知是怎麽的,他一會兒便找到了我。我問他怎的如此迅速,他卻笑道:“天機不可泄露。”神秘兮兮的。我便也沒問了。


    到了人間,他陪著我吃喝玩樂,我們瀟灑了大半輩子。後來,我們漸漸發現,那些人啊,一百年不到就死了。當初和我們一塊兒玩的年輕男子,等我們再去找他時,他已經掉光了牙齒,鬍鬚發白,拄著拐杖,用渾濁的眼珠子盯著我們。


    先是指著我問道:“你是顧無璽?”


    我搖頭,指著旁邊的顧無璽道:“不,你認錯了,他才是顧無璽。”


    “哦。”他又指著我道,“那你是龍踏煙?”


    我連忙點頭,笑道:“對了!”


    他也笑了,坐在門前那棵榕樹下,看著夕陽道:“想當初,是我帶你們去醉花樓的。”


    我們也笑了,他的聲音很沙啞,蒼老而沙啞,聽著總覺得鼻子酸酸的。


    後來,那人便死了。被自己家人抬進了棺材,埋到了山裏頭,隻剩下一孤零零的墳塚。


    再看你時,他的孫兒,已經和我們一樣大了。


    我便問顧無璽道:“我們會死嗎?”


    他點頭道:“自然會。隻不過,我們比他們活得更長久。”


    我有些悵然,嘀咕道:“真不知活著好還是死了好,反反覆覆,什麽時候是個盡頭呢?”


    隻要在這個時候,顧無璽便會攬著我的肩道:“別想了,我跟你說,前頭新開了家酒樓,裏邊的獅子頭十分好吃。不如,我們去看看?”


    聽他這麽一說,我自然是連連應好,將剛剛那點兒傷感也掃去了。


    有顧無璽在的日子,好似每天都十分開心。難過的時候,他總是用各種話題逗我。見我太過沮喪,便會說無數個話題來轉移注意力。從吃喝到玩樂,總能將我從歧途引到正道來。


    可是顧無璽也有不在的日子。他被自己老爹叫回去之後,我便隻好一個人在人間遊蕩。遊蕩啊遊蕩,便遇見了尉遲胥。


    說實話,尉遲胥是誰,我並不在意。我看著他,總覺得似曾相識。和他相處起來也是如此,十分融洽。那時尚且不懂什麽叫□□,後來慢慢聽說了有愛這種東西,便知道了,對尉遲胥是愛,對顧無璽是喜歡。這兩種是有區別的。


    不過,要是深究起來,愛和喜歡差別也不大。我慢慢感覺到了。和尉遲胥在一起的日子,跟顧無璽在一起一樣,都令我十分快活。隻不過,顧無璽每日都讓我開心,尉遲胥每次都讓我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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