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府便是府上的人,大夫人對那人還是多有照顧。可那人卻遞上一封書信稱,此來不為別的,隻為完成一件事。據其國國師說,某年某月某日有女降生於東地偏南處,麵容嬌好,肩上有顆紅痣。此人貴不可言,若是能與當今皇上結為連理,日後定能保國事安平,天下泰和。


    大夫人聽了,將所說生辰八字與我一對,皆是吻合。當即大喜,將那人迎為上賓。此人為啞巴子的謠言也不攻自破。


    那時我便站在門外,聽見那人說話,聲音低沉卻分外好聽。雖然沒看見她的麵容,但一瞧那背影,我便知道她是誰了。


    是夜,她果真敲門來尋我。我偷偷給她開了門,見周圍無人,拉她進來,緊緊鎖好了門窗。我點了燈,見她摘了麵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麽。”他瞪了我一眼,將身上的外裳一脫,露出半截白皙的脖子來。


    此人正是顧無璽,他為了入這女兒國不惜男扮女裝,也真是難為他了。我又忍不住笑了笑。


    “好生歹生,非要生在這破地方。”顧無璽一臉不滿,憤憤道。


    我知他是在說我,可我也調侃了句道:“其實你這一身打扮挺好看的。”


    此時他正穿了件秋霜銀絲小襦襖,內抹柳胸,腰佩秋環,下裹條沈翠八褶流雲裙。裙袍寬大,行路蹁躚。若不掀開那裙子看,確實發現不了他那雙大腳。不過他膚色潤白,黛眉朱唇,遠看著實是個窈窕美人。最是他那一雙丹鳳眼,別是一番動人風情。


    顧無璽一勾肩,倚在我身上促狹道:“你是不是動心了?”笑盈盈。


    我沒好氣地撥開他的手,正色問道:“我們什麽時候走?”


    顧無璽也收斂了嬉笑的麵容,答道:“今晚。”


    其實夜裏私奔這種事我是真的沒做過。可今夜,迫不得已,隻好挎著行囊和顧無璽走在大街上。至於怎麽出的府,自然是翻牆出去的。


    我住的院子恰好栽了幾棵杏樹,此時葉子都已凋零,借著那樹幹爬上了牆。顧無璽倒是輕鬆,自身便有穿牆遁地的本領,根本不用費勁。然而我一區區凡人,在顧無璽一臉戲謔的注視下,手忙腳亂翻過牆去。


    他笑著說:“我可以抱你過去的。”


    我果斷拒絕。


    他悠閑地坐在牆頭,見我用那小身板翻過牆去,哼著小曲笑看我。


    當夜,街道上空蕩蕩無人。晚風蕭瑟,人影懸長,月也皎潔。我們匆匆走在那街道上,隻聽見遠處傳來車軲轆的聲響。


    “咦,這麽晚了還有人出門?”我嘀咕了一句。


    顧無璽忽地將我拉向一旁,對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神情忽地嚴肅起來。


    我仔細聽了聽,那車軲轆的聲音愈發大了,是朝我們來的。不一會兒,果真見遠處駛來一輛馬車,車內燈火煌然,好似坐著個人。車夫戴著一頂青黑鬥笠,蒙麵看不見模樣,隻是依他那身形來看是個男子。半夜莫名出現的馬車倒也罷了,女兒國出現男子,這可就驚奇了。


    可那馬車卻好似什麽也不顧,隻一個勁兒往前奔去。所經之處,留下片片惡臭,難聞至極。


    等馬車走遠了,顧無璽才緩緩道:“那馬車裏裝的是幹屍。”


    我略表驚訝,問他怎麽知道的。他答:“這是西域的一種巫術,以幹屍為誘餌,引誘一些神獸出來。”


    仔細一想,女兒國四周環山,三麵環海,本是極其清淨之地。神獸不喜人,自然要往渺無人煙之處去。這兒藏有神獸也不足為奇。可這人為何能如此大膽的出入女兒國?


    我顧無璽,顧無璽道:“他們是途經此處的巫師,不會久留。從很久之前便獲得了女兒國國王的準許,當然可以隨意進出。”


    我瞭然點頭。


    “不過,如果凡人夜裏撞見這幹屍車,也會被迷了心竅跟著走。”他忽地話鋒一轉,露出一絲狡黠,見我極其有興趣地聽著,他便又道,“如果活人被這巫師撞見,也是會被砍頭的。”


    “為什麽?”我問。


    “因為陰陽兩不相融。他們走的是陰間道,沾上陽氣會損害修為。”顧無璽道。


    我又點了點頭,嘀咕了聲:“沒想到你竟知道這個。”


    “我知道的東西多了去。你隻要問我,沒有我答不出的。”顧無璽洋洋自得道。


    見他那老毛病又犯了,我隻好拿出老法子治,對他道:“其它的我都不感興趣,隻想聽你說說,你與那裴姑娘的事……”


    “打住打住!”顧無璽聽了,連忙道,“我錯了還不行嗎?”一臉無辜。


    他那次逃婚可謂壯舉,扔下人家貌美如花的姑娘不管,非要要四處浪蕩。這事傳遍了九州,連天宮都有不少人聽說。他打死也不願意娶那裴姑娘,一個勁兒嫌她老。其實那裴姑娘論相貌不比嫦娥仙子差,論才華也是一等一的好,人也賢淑,溫婉可卿。唯一不足之處便是,比顧無璽大那麽一千歲。


    神仙眷侶能長伴便好,一千歲也並不是很大。可顧無璽偏不要。後來,人家裴姑娘嫁了別人,總算沒被他耽誤。自此之後,顧太爺和幹夫人便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不論是什麽樣的姑娘,凡是家世好,相貌人品過得去的,都描了畫像,統統給顧無璽送去。顧無璽那屋子裏至今仍堆了一筒筒畫捲軸,全都落了灰。


    “上次你回去之後是怎麽逃出來的?”被顧太爺欽點回去,一時半會還真再難出來,不知他用了什麽法子。


    “裝病。”他挑眉道。


    果真,向來花樣百出的顧無璽,這次也沒落俗,出了新招。臥病在床,三天內滴水未進,茶飯不思,整日哭喊著要出門。顧太爺到底還是心疼自己的寶貝兒子,幹夫人更是急得連連跺腳。最後,他們放他走了。


    走時,顧無璽生龍活虎,麵色紅潤。當即吃了三大碗飯,將桌上山珍海味一掃而光,胃口是難得的好。


    笑眯眯摸了摸幹夫人的手,道:“娘,我要出門去了。”


    幹夫人隻好唉聲嘆氣,目送他遠去。顧太爺搖著頭嘆氣,背著手回了屋裏。


    “小煙兒,等我們出了這女兒國,你要往哪裏去?”說了半天,顧無璽最想問的還是這個。


    “不知道。”我茫然搖頭。尉遲胥便是個心結,不解開我便不放手,固執如此。


    “那,我同你一起。”顧無璽拉著我的手堅定道,目光灼灼。


    聽他這話語,再加上他認真的表情,氣氛忽地變得有些凝重起來。剛剛明明還調笑著說著話,此時忽然好像要生離死別似的,驀地沉重。


    我道:“何必呢?”


    “你若堅持,我也必不肯放手。”他也靜靜道。


    “要是我找到尉遲胥呢?”我道。


    “那我便殺了他。”他又道。


    “若是找不到呢?”我有些悵然。


    “其實,進那幻境之後,有一刻我挺想你留在裏麵的。要不是蒙年那傢夥礙眼,呆在裏麵也是件好事。”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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