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個中年人,戴著頂帽子,雙眼明亮,看上去精神抖擻。我仔細看了兩眼,覺得有些麵熟。忽然驚地起身道:“你可是顧大夫?”


    他見了我,微微笑道:“夫人還記得我。”


    我自然記得。他便是在我小時候落水後,給我治病的那個大夫。他曾經是我家的禦用大夫,算是老熟人了。有他在,我稍稍安心了些。他的醫術的確高明,不是庸醫。


    給我把脈完,顧大夫笑了笑,對蒙嵐道:“夫人不過是鬱結心頭,中有結未開,並非軀體之故。解開心結,那便好了。”


    蒙嵐感激不已,親自送顧大夫出門。


    待他回來時,我笑道:“我想出門走走。”


    蒙嵐見我忽然有興致,大喜,問道:“娘子想去哪兒?”


    “後花園吧。”我道。


    他聽了,自是十分高興。當即便攬著我,撐傘一同前往那日去過的花園。


    出門時,恰巧聽見隔壁燒柴的老婆子在談天。


    “夫人這身子是怎麽了?剛嫁進來沒幾天怎麽成這樣了呢?”


    “哎呦,還不是因為那事兒。”


    “啥事兒?”


    “聽說啊,夫人以前小時候,被她二弟不小心推入池塘中。她不會遊水,後來大病一場,成了個癡兒。好不容易好了,現在又犯毛病嘍。”


    “這是真的假的?”


    “這還能有假?而且啊,聽人說,在夫人小的時候,有個道士上門來算卦,說她活不過二十歲……”


    “夫人今年剛好二十,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是啊,正說奇怪呢。後來又有人說,那道士說夫人丟了一條魂,所以才會變成了個癡兒。”


    “喲,這個可就玄乎了。”


    “是啊,誰知道呢!”


    站在一旁的蒙嵐也聽見了她們的談話,正要上前嗬斥,被我給阻止了。我微微笑了笑,拉著他繼續朝外走。


    她們說的話,其實都是事實。確實有道士來家中給我算過卦,卦象不太好,說辭也如她們聽說那般。至於我癡沒癡,我現在也分不清了。


    那一日開始,我遇見的所有事,到底是真還是假。尉遲胥,到底有無這樣一個人,我也開始懷疑。這一切都像是一個夢,我剛從夢中醒來,卻發現已經忘了原本的自己。我是誰?蒙嵐又是誰?顧無璽呢?尉遲胥呢?所有出現的人,究竟存在與否,這已經成了我的心結。


    雨中繁花已經有些凋零的跡象,暮春一到,百花盡殘。紅艷艷的山茶蘸了露水,嬌嫩欲滴。木蘭合了花苞,被雨絲打濕了。連翹已經落了一地的金色花瓣,隻剩些碧葉和枝幹。


    看著這滿園的鮮花,我忽然想起那日賞ju的花海萬千,浩瀚壯闊。可真美。


    “娘子,你可曾聽說過莊周夢蝶的故事?”忽然,蒙嵐對我道。


    我點頭,不解望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蒙嵐接著道:“昔日莊周夢見自己化身為蝴蝶,醒來後卻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蝴蝶還是他本人。於是他思索數日,忽然頓悟物化之理。”


    我靜靜看他,張了張口,沒出聲。話到口頭卻吐不出,大抵是不知如何措辭。


    他淡笑著牽著我的手,忽然吟了句詩:“鹿疑鄭相終難辨,蝶化莊生詎可知。”


    我細細思索著他的話,喃喃自語道:“原是大夢一場罷了。”


    “是也。”蒙嵐點頭道,“古有鄭人蕉葉覆鹿,亦有莊生夢蝴蝶。人若頓悟到一定境界,便能參透天地玄機。娘子,我猜你定是有所思,有所得,所以才有所夢。你,並非癡兒。”說完最後一句,他定定看我,眼中流溢出柔波。


    我卻還未完全咀嚼完他的話,便隻皺著眉頭,重複他的話:“有所思……”


    “難道我之前所見,皆是一場夢嗎?”我自言自語道。


    “娘子,白馬非馬。你若執迷不悟,那便才是真的癡了。”蒙嵐語重心長道,“你就當是個夢罷。”


    “夢……”我又重複道。


    “是的,夢。”他道。


    過了幾日,我四妹來看我了。


    雖然不知他們為何如此突兀,但她的到來著實讓我有些吃驚。後來我才知,原是蒙嵐擔心我乏悶,又聽說我與四妹關係最好,便讓人接她過來住幾天。


    四妹一來,我著實愉悅許多。她是個耐不住寂寞的人。家中除了二弟、三弟和我,隻有她是個好動之人,整日想著玩樂。她拉著我在府上到處溜達,也無人管束,很是自由。她那性子受人喜歡,才半天便和府中上下打成一片。怪機靈的。


    閑下來的時候,她與我和蒙嵐坐在屋裏聊天。也不知怎的,說著說著,便說到那本《異聞錄》的書。


    四妹一聽,雙手一拍道:“啊,這個!我知道!”


    “哦?”蒙嵐見難得有本書她讀過,便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不就是《異聞錄》嘛!大姐她最愛讀這本書了。以前見她天天捧著那本書在看,說什麽天上有神仙啊,地下有冤魂啊,還有什麽妖魔鬼怪之類。我覺得她就是看書走火入魔了,所以才被人笑話她癡。”四妹扔了顆花生米在嘴裏咀嚼,拿眼看我,顯然對我看書一事大有意見。


    我知她是關心我的,便也隻淡笑一聲,道:“別胡說”


    “大姐,自從你嫁給姐夫後,人好像也不那麽癡了。”四妹又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頗為欣慰。


    我臉一紅,啐道:“瞎說什麽呢!我什麽時候癡了?”不肯承認。


    四妹嘻嘻笑著,道:“好好好,是我說錯話了,大姐才不是癡兒。”


    我假裝嗔怒,瞪了她一眼。她依然笑嘻嘻地,說著:“大姐,你可嫁對人了。姐夫待你這麽好,而且每天都可以吃山珍海味……”


    “口無遮攔!”我又瞪了她一眼道。


    蒙嵐見我們關係如此好,便也忍俊不禁道:“你現在若餓了,我便帶你去後廚……”


    話還沒說完,四妹便跳了起來,連連道:“好好好!我現在就想去!”


    蒙嵐帶著她去後廚了,我笑著看她們遠去,直到他們消失在拐角。


    我斂了笑容,微微垂下了頭。有風吹過,將院中的竹林吹得颯颯作響。


    我原來竟是如此愛看書的,愛書成癡。可我卻怎麽不記得呢?腦海中沒有絲毫印象。


    難道真是我忘了什麽?


    四月初八,風輕,雨後初晴。


    我大病初癒,麵容開始有氣色起來。小翠給我梳了時下流行的鳳飛髻,額頭點了朵淡梅,顯得人精神很多。女子都愛美,我自然也不例外,穿上了新衣,準備著出門。


    上個月剛弄好的牌匾掛在大門口,上頭一個“蒙”字,很正派。門前已經有好幾頂大轎子擺著了,轎夫都在一旁等著。陳管家正頗為認真地給家丁們分派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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