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我之前聽說下雪的時候,蓋朗厄爾小鎮裏會有人站在雪地裏彈吉他唱歌?”


    benjamin笑道:“聽誰說的?”


    “一個朋友。”她說著,打開手機播放器,點開播放按鈕,輕緩悠揚的樂聲靜靜地流瀉而出,“你聽過嗎?這首歌,叫《the heart of seasons》吧?”


    “你大老遠來挪威的蓋朗厄爾,”benjamin覺得好笑極了,“就是為了聽歌?”


    女人因為他的不禮貌而感到慍惱,卻還是好脾氣地回答:“算是。”


    “確實有個會在雪天彈吉他唱歌的人。”benjamin正色道。


    女人明顯興奮多了:“真的嗎?”


    “他叫adam。”


    “adam。”她在後座小聲的重複,“那他……”


    欣喜的勁兒還未起,隨即被benjamin的一句話澆熄了:“我也沒聽過他唱歌,我隻知道他去年死了。”


    女人怔了怔,悵然苦笑,“真可惜啊。”


    “所以,你或許可以改變主意去別的地方轉轉。”benjamin輕快地踩下一腳油門,車子已經駛入了蓋朗厄爾,“到了。”


    蓋朗厄爾這個鎮子曆史悠久,未完全被現代氣息破壞,多數保留了十九世紀四十年代的地貌風光。


    毗鄰海灣,偶有客輪經過。旅遊淡季,碼頭的客輪生意略顯蕭索。


    整個小鎮並不大,坐落於峽灣深處,被白皚皚的群山包圍,鱗次櫛比的東歐建築亮著星星點點的燈光,像是一顆顆寶石點綴在靜謐的夜色中,若不仔細去瞧,還以為是嵌在天空的燦爛群星。


    “就送我到這裏吧。”車子經過小鎮門前,女人準備下車。benjamin也沒想帶她到達她的最終目的地,便停下了車,幫她把行李從後備箱取出。


    “謝謝。”女人說著,要拉著行李箱向前走。


    benjamin叫住她,好心的說:“這裏幾乎沒有taxi,你要上山或者去哪,隻能靠步行。”


    “我知道。”她感激地微笑著,揮了揮手,“謝謝你。”


    她的身影逐漸縮小成為一個黑色的小點,漸漸與這靜謐的夜和村落融和,成了遠處的星點燈火之一。


    benjamin再回來時,看lion醒了。


    “去哪喝酒?還去quiz嗎?”


    lion盯著前方,抿了抿唇角,“你就這麽對待我的祖國同胞?”


    “?”benjamin不明白他的意思。


    lion冷著臉說:“帶上她走。”


    “……”benjamin更為不解。


    “我們中國有句話,叫做,help to the end。”lion低沉的嗓音頓了一秒,打開半側車窗,和著窗外的風疾雪厲聲,又緩緩地用中文說:“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


    女人走出一段距離了,察覺到身後貼過來兩道燈光。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了坐在駕駛座上的benjamin,還有那個一路都沒有說過話的中國男人。


    男人依然困倦,頭頂罩著帽子,似乎還睡著。


    benjamin按了兩下車喇叭,打開車窗說:“help to the end。上車吧。”


    第64章 小鎮 ...


    精致的峽灣小鎮蓋朗厄爾被群山、瀑布和懸崖包圍住, 位於挪威蓋朗厄爾峽灣頂端。


    這裏的房屋多半是木製,十九世紀氣息濃鬱, 古樸自然。


    林蔚將暫歇地選在鎮子西南的一家民宿, 她報了地址後, benjamin開著車沿著曲折的公路上去, 很快到了目的地。


    benjamin說, 蓋朗厄爾鎮——與其不如說是村, 十分精巧。從小鎮的一頭到另一頭隻需要三十分鍾左右, 然而這裏生活設施完善,加之壯麗的自然景觀,是絕佳的暫棲地。


    鎮子實在是小,左鄰右舍的居民都彼此熟稔。


    benjamin把車停在一棟三層高的民宿前,幫林蔚把行李拿下來, 從裏走出個年近耄耋的老婆婆, 是這間民宿的管理員, 先是熱情地和benjamin說了一通挪威話, 然後用英語和林蔚交談, 最後把鑰匙交給她說:“你的房間在三樓。”


    “july婆婆, 你們家民宿的生意最近怎麽樣?”benjamin問。


    july婆婆笑嗬嗬地說:“快聖誕了, 遊客也多了些。”然後回頭看向正費勁地拖著個大行李箱上樓的林蔚, 稱呼她為“little girl”,和藹地問:“需要幫忙嗎?”


    benjamin愣頭愣腦地跑上去幫忙,嘴上還在說:“help to the end。”


    他靠近,林蔚下意識地向後撤步, 堅定地拒絕道:“我不需要幫助,我自己可以。”


    benjamin熱情地要替她拿行李,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她立馬像觸電一樣彈開,臉色煞白,滿眼都是戒備,抖著嗓子喊:“別碰我!”


    連喊三聲,聲嘶力竭。


    july趕緊喊benjamin下來。


    benjamin有點兒摸不到頭腦,她拽著箱子費勁地向上走,邊走邊三步一回頭,看向站在樓梯下方的benjamin時,還是戒備滿滿。


    直到她消失在樓梯拐角,lion才打開車窗,靠在車門邊嘬了口煙,向窗外撣了撣煙灰,抬眸望向那處空蕩蕩的拐角,淡聲道:“enough is enough。(夠了,適可而止)”


    benjamin不明白,“我隻是想幫人幫到底。剛才你不是還說……”


    lion別開頭,抿著唇角沒說話。


    july笑眯眯地轉移了話題:“lion,今天不去醫院嗎?”


    “今天休息。”


    “vincent說你聖誕過後要回中國。”


    “嗯。”他又朝天空吐了個煙圈。


    青白色的煙霧混著冬夜的濕冷哈氣徐徐噴薄而出,隻是一瞬,便被撲麵而來的風雪吹散,煙也滅了。


    lion盯著暗灰色的煙頭出神之時,聽benjamin說:“lion,去喝酒吧?”


    benjamin顯得十分興奮。


    於是,lion下來,和benjamin一前一後地走入民宿一層靠左的一間叫quiz的小酒館。這裏的老板是july婆婆的兒子oliver,也是這裏的調酒師。


    蓄著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看他們一前一後地進來,熱情地招呼。


    lion請客,benjamin想起他說不會告訴父親自己在戒酒期間喝酒的事,便敞開了肚皮一喝大喝,邊和oliver談論一路上的見聞。


    從飄然而至的大雪說到盤旋而過的老鷹,從險要的老鷹之路說到在服務站碰到的中國女人。


    benjamin不免抱怨:“那個中國女人很奇怪,不讓我幫她拿箱子,我隻碰了一下她的手,她就一直瘋狂喊‘don''t touch me!’,lion還說讓我幫人幫到底,中國女人都這樣嗎?”


    oliver笑著:“中國妞都比較保守。”


    lion隻靜靜地聽,全程不怎麽說話。


    他一杯杯地灌酒,澆愁似地,直到徹底有了醉意,煙灰缸底部被填滿,手邊一包新開的煙也見底了,才作別離開。


    *


    林蔚洗完澡,在路途奔波一天的疲倦稍消,床上的電話驀地響起。


    自從兩年前,她就有些神經敏感,手機鈴聲都不敢調太大,很害怕突兀的聲音。


    剛從浴室出來,耳畔還仿佛塞滿蒸騰氤氳的霧氣,腦神經也遲鈍了半拍,手機埋在一堆衣服下,直到第二遍響鈴快結束,她才接起。


    蔣一頔直接開門見山,又羞又喜:“蔚蔚,我懷孕了!”


    “恭喜啊。”林蔚怔了一下,隨即眼前一亮,唇邊漾起笑意,“今天查到的嗎?”


    “嗯,用的驗孕棒,實在睡不著,剛才去驗了一下。”蔣一頔輕聲說著,看了眼客廳的掛鍾,是早晨五點半,林蔚那邊應該還是晚上。蔣一頔小心地問:“你是不是要睡覺啦?我沒打擾你吧?吵到你了嗎?”


    “沒有,我還沒準備睡。”林蔚說,“你跟喻遠航說了嗎?”


    “他還沒醒。”蔣一頔壓低了聲音,“我準備一會兒給他個驚喜。”


    “真好啊。”林蔚微笑著,有幾分悵然,走到窗邊站定,拉開厚重的絳色窗簾,注視著黑沉的夜空和飄揚的雪花,“他肯定要樂瘋了吧。”


    蔣一頔連聲肯認,萬分欣喜。轉而問:“你這散心散了大半年了,玩夠了嗎?什麽時候回來?”


    “我今天剛到挪威,你就再讓我玩幾天吧。”林蔚心情稍好,“玩兩天就回去了。”


    “最後一站?”


    “嗯。”


    “為什麽非要去蓋朗厄爾?我查過了,那個地方又閉塞又偏,冬天去根本沒什麽好玩的,你還不如去澳大利亞。”


    為什麽,非要來這裏呢?


    大概,是因為有個人曾說過要帶她來吧。


    那個人以前在她工作疲倦之餘為她放了一首叫做《the heart of seasons》的歌,他說是他曾經在這邊旅行的時候,聽這裏一個在雪天彈吉他的大叔唱起。


    可是這裏沒有他,連唱歌的人也沒有了。


    林蔚沒有如此回答,隻是苦笑著:“我隨便轉轉。”


    “對了,阿姨昨天給我打電話,又讓我催你去找工作,讓我跟你談談……”蔣一頔猶豫著,“蔚蔚,我懷孕了,馬上能有產假,我們部門缺人,要不你去試試吧?我們d.h的話,陳深現在在d.h,你可以找他……”


    “回去再看吧。”林蔚打斷,模棱兩可地回應。


    兩年前她就離職,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療,沒有工作。半年前稍康複,她決定一個出來旅行散心。


    一開始,家人和蔣一頔都極力阻撓,怕她出意外,一人漂泊在外也不安全。


    兩年裏,喻遠航擔當給她進行心理診療的主治醫師,走之前征詢了他的意見,他倒是十分支持,隻要求她每天和他們或者家人通一次電話,隨時報告自己的動向。


    蔣一頔幾乎每天都跟她保持通話,出來一趟,她的心情和精神狀態明顯好多了,蔣一頔也有所體會。


    離開的半年裏,蔣一頔和喻遠航談了一年多戀愛,修成正果,結婚了。林蔚在國外旅行,沒有參加他們的婚禮,婚後,他們把蜜月選在日本,和當時在京都旅行的林蔚見了一麵。


    他們結婚的時候,蔣一頔執意不要伴娘,是為漂泊在外的林蔚保留;喻遠航尊重蔣一頔的意見,也不要伴郎,他也一樣,為某個特殊的人有所保留。


    “我感覺你恢複的不錯,回來還要接受治療嗎?”蔣一頔問。


    林蔚想了一會兒,答:“不想了。我想自己恢複。”


    “還是厭惡……和男人有肢體接觸嗎?”蔣一頔語氣小心,安慰著,“不過你已經恢複的很好了,最開始的時候,你都拒絕看到男人。喻遠航那時候給你做治療,隻能先催眠你。”


    林蔚安撫似地笑,“嗯,我沒事的,我好多了。”


    確實比一開始好很多了,她逐漸從拒絕看到男性,到能跟男性如常對話了。


    出來就是鍛煉人,一路過來,需要百分百依靠自己,她的方向感被鍛煉得也好了很多,也能鼓起勇氣在路邊攔停順風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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