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嘉川冷笑:“嗬嗬。”


    *


    上回喻遠航和許嘉川出去露營是兩月前,那時許嘉川剛回國,幾個玩得好的大學同學組織去郊外,結果當晚下了大雨,帳篷沒用上,甚至拆都沒拆過。


    帳篷一直扔在家中地下室,許嘉川開車和林蔚順道先回了趟家。


    方慧如知道許嘉川帶著林蔚回來,執意要喊林蔚上樓吃個早飯。地下室雜物太多,帳篷早不知被壓到哪兒去了,他留下來翻找,讓林蔚先上樓。


    林蔚進門時還有些忐忑,直到看到方慧如和藹溫柔地對她笑,她才稍安心。


    方慧如招呼著她:“蔚蔚,好久沒見你啦。最近怎麽樣,忙嗎?”


    “我挺好的,方阿姨,也不是太忙。”


    出於禮貌,林蔚順嘴還想問一句“您最近怎麽樣”,話到嘴邊又吞回,如何都張不了口。


    不知是不是錯覺,林蔚總覺得方慧如比上回見麵的時候滄桑了些。


    許嘉川長得不賴,深得媽媽遺傳。方慧如年輕時也是個美人,從前林蔚父母吵架時,林蔚還聽說過當時一批下鄉的知青裏,方慧如很受年輕小夥歡迎,就連林蔚爸爸也對她側目過。


    方慧如原來是小學當美術老師的,一直在祖國的花園裏做園丁,沐浴春風,成天笑容洋溢。退休後,氣色也一直挺好,今日一見,往日的那股精神勁兒也沒了,氣質懨懨的,眼角的紋路也深了些。


    一棵挺拔的樹遭受過狂風暴雨洗禮,也會被折損。


    到底是受了一番生活的摧殘。


    “蔚蔚,你和川川去幾天呀?”方慧如問著,招呼林蔚坐在餐桌前。


    早餐豐盛,林蔚餓得胃裏直抽,饞勁兒被勾起,凝神盯了盯,沒聽清方慧如的話。


    方慧如又嚐試叫她:“蔚蔚?”


    “……阿姨。”林蔚恍然回神。


    方慧如坐在對麵,把一杯熱牛奶放在林蔚麵前,似笑非笑:“蔚蔚,阿姨過陣子可能要出國了。”


    “……阿姨?”林蔚愕然,不知如何接話,“那您……還回來嗎?”


    “應該不回來了。”方慧如悵然道,“說實話,我身體很不好,這邊也沒有什麽讓我留戀的了,其實以前,我就跟你許叔叔計劃過到時候退休了就去國外養老……唉,不過,現在就剩我和川川啦。”


    林蔚眉心一跳:“那許嘉川……”


    “川川跟我一起去,不會再回來了。”方慧如頓了頓,銳利的目光望入林蔚的眼,語氣緩了許多,“所以,你和川川這次玩回來,就分手吧。”


    “……”


    “啪嗒”。


    一聲門響,許嘉川開門進來。


    門又被“啪嗒”一聲關上,風大,關得急,甩得狠了,林蔚和方慧如的心同時咯噔一下。


    “地下室好髒啊,弄了我一身灰,我去衝個澡。”


    許嘉川迅速地掃了一眼餐廳中的二人,快步從餐廳經過,進到自己房間,關上了門。接著聽到套間內的浴室響起淅淅瀝瀝的水聲。


    大概過了三五分鍾。


    林蔚也靜了三五分鍾,麵前的這頓飯已經索然無味。她的指尖摩挲著盛著牛奶的玻璃杯溫熱的杯身,一下一下地敲著,心裏不知把方慧如剛才的那句話捋了多少遍。


    聽裏麵水聲停了,林蔚這才苦笑著問:“阿姨……為什麽啊?”


    方慧如刻意壓低聲線:“蔚蔚,你聽阿姨說。阿姨也是為你好,不想川川耽誤你。川川和我不會再回來了,我們國慶後就走,簽證都辦好了。阿姨……阿姨也是看著你們一起長大的,其實,阿姨一直覺得你們不合適,而且,你工作現在這麽穩定,父母都在這邊,你總不能跟著……”


    “啪嗒”,又是聲門響,打斷了方慧如的話。


    餐桌恢複寂靜。


    許嘉川換了件灰色連帽衫出來,周身水氣騰騰,整個人的線條被拉得筆直頎長,逆著光站在臥室門口,看不清表情,像一棵遮雲蔽日的參天巨樹。


    他闊步過來,攬過林蔚的肩:“走吧,出發了。”


    *


    喻遠航的車是輛黑色悍馬,一直露著個霸氣外泄的車屁股在前頭晃,左搖右擰,看著心情不錯。


    一路上了高速,車子提起速度了,一時風馳電掣。


    許嘉川的車跟在喻遠航的車屁股後麵,保持著既定的距離,始終不趕不超,速度被他拿捏得很是隱忍。


    “穩妥的話,傍晚就能到。”許嘉川說。


    自從他家出來,林蔚就不怎麽說話了。他又說了兩句別的,還是沒聽到她的回應。再偏頭一瞧,她靠在座椅上睡著了。


    天氣不算好,烏雲蔽日,雨意將至,遠處天邊,看不到一片潔淨的雲,皆像是被灰塵染髒了一樣,灰沉沉的。


    獵獵風聲敲擊在窗戶上,卷入車中,激起一陣寒意。


    林蔚那側的窗戶開了大半,她又穿的薄,不勝風力,眉頭輕攏著。


    才睡著,又被凍醒了。


    高速路上不能輕易停車,他關上車窗,單手拽下副駕駛座背後常掛著的那件外套蓋在她身上,立刻感到外套被扯動了一下。她已經醒了,倒是乖巧,安安靜靜地拿過外套自己蓋好,不讓他費心一樣。


    “醒了?”


    “嗯。”


    她把座椅向後傾斜了幾度,蜷縮在座椅,像隻小動物。


    她本就生得纖細,他的外套又大,能遮住她半個身子,暖烘烘的。


    “對了,”她側過身來,枕著手背,凝視他,“晚上到了,我想直接睡覺。”


    他笑了笑:“這麽累?不是還說要跟我換著開車。”


    她抱怨著,打了個哈欠,“眼睛都要睜不開了,讓我開車怕是要出人命。”


    他唇角微勾著,“今天早上我去你家,你困的都要栽到地上睡著了。”


    “唉,昨晚和同事聚餐,又跟一個領導去找了另一個領導……很晚才回去,太折騰人了。”


    隻跟他聊這些有的沒的,順便能騙騙自己。


    上午在他家,不知方慧如的話他是聽到還是沒聽到,他一直閉口不提,她也不想提及一字。


    心照不宣的,倒也算相安無事。


    她點開朋友圈,翻到了早上他發的那條動態,一時眉開眼笑,心底歡喜,又驀地想起方慧如的話,苦笑一聲:“你這是什麽時候拍的?早上嗎?”


    “嗯,那個啊。”他輕笑著,有幾分羞赧,“是喻遠航讓我證明……”


    證明什麽呢?——證明此“睡”非彼睡?


    他搖頭,換了個說法,“我就逗逗他唄。”


    她對他的話置若罔聞,輕快地點下保存,“這是我們的第一張合照啊。”


    “嗯?第一張?”他稍有興味,“以前沒有嗎?”


    “以前的,都是些一起出去郊遊,咱們兩家一起拍的吧?”她恐怕又揭他傷疤,趕緊換言說,“上一張是高中畢業照。隻有我們兩人的照片,這個是第一張。”


    他笑:“那你可得好好保存,別刪了。”


    她才不舍得刪,轉手就發到自己朋友圈裏。


    “下雨了?”


    驀地,聽到有硬物在車窗摩擦滑動的聲音。下意識地抬頭,雨刷器在眼前左右舞動,黑色悍馬的車屁股逐漸被氤氳成一片模糊。


    暴雨傾盆而下,雨勢加急,天色黑沉如末日。


    是個萬分糟糕的雷雨天。


    “今天預告有雷雨,不過沒想到下得這麽早。”他說著,緩了車速,經過一處彎道的時候開得更是小心,“不過快到了。”


    “許嘉川,”半晌,她忽地輕輕喚他,聲音被沉悶的雨聲遮蓋而去,恍若隔世。


    “嗯?”


    “上一次你走,就你出國那次。”她說得不急不緩,“你都沒好好跟我道別,我都是第二天聽我媽說,才知道你走了的。”


    “……嗯。”他確實沒有好好同她道別,“……那次走太急了,機票是第二天上午七點的。”


    其實不僅如此。


    那次他走,幾若逃離。


    她說:“後來啊,時間太久了,我都差點忘了你長什麽樣了。”


    “我們認識這麽久,你輕易就能忘?真無情啊。”他苦笑。


    “太久沒見的人,真的會忘記模樣的。你自己想想,你還記得那些再也沒聯係過的高中同學的模樣嗎?”


    他想了一會兒,怔然搖頭。


    “有一次我在家收拾東西,翻到了畢業照,才回憶起你的樣子。”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平複一番呼吸,最後幾乎成了哀求,“許嘉川……下次你走,能不能跟我道個別?”


    他一怔:“怎麽這麽說?”


    她心底酸意陣陣,幾近苦澀難言,


    “以後你去哪裏,要去很久的話,記得跟我道別。”


    他啟了啟唇,喉嚨澀得緊,半個字都說不出。


    “我再也不想……不想看著照片才能回想起你的模樣了。”


    “……”


    “你一定要跟我道別,好不好?”


    驀地,前頭紅燈閃爍,警示亮起,車在高速上被逼停。


    第57章 乖,等我 ...


    前方路段發生連環車禍, 他們這一簇車流在檢查站被阻滯。等了半小時左右,待到雨小了, 時近傍晚六點, 才被引導著就近下了高速。


    喻遠航和蔣一頔開得快, 早就超出他們一段。


    他們兩夥人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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