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上惡人,有錢不行,有功夫也不行,隻有有權勢才行。


    隻有有權勢,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秦師傅愣了下,旋即狠狠拍他肩膀,哈哈大笑:“好小子,有誌氣!年輕人就該有這誌氣,趁著年輕去闖,將來老了才不後悔!”


    ——


    教訓過何山,阿圓和少八不慌不忙地翻身上馬,馬蹄達達著,不一會兒就到了柳樹胡同。


    日暮時分,許多人家端了飯碗在門口簷下吃飯,看到兩個騎著高頭大馬,又衣冠錦繡的俊俏少年人,便都不禁望過來。有認出阿圓正是前幾天抬了一堆箱子,疑似向那甄小娘子提親的,登時飯也不顧地吃,興致勃勃地伸長了脖子張望。


    被人當猴兒一樣打量,阿圓皺著眉頭,麵色有些不愉。


    “這種地方,那女人怎麽忍得了?果然是不上檔次的平民。”


    少八不說話。


    阿圓自然也不是要他回答,抱怨一句便繼續騎馬向前,不一會兒就到了甄家門口。


    他不拍門,先趴門縫兒上瞅了瞅,結果這門質量不錯,兩扇門合地嚴絲合縫,沒一點縫隙露出來。


    氣得他隻得悻悻地老實拍門。


    門裏的甄珠在畫畫。


    高樓遠景圖已經畫好,她畫興卻還沒盡,又取出一張紙夾在畫板上,托著下巴,目光在小小的院子裏來回逡巡,想著再畫點兒什麽。


    可是,這院子裏的東西,哪個沒畫個十遍八遍的。


    瞅了一圈,正準備不摹景,隨意塗鴉一張時,大門被拍響了。


    門剛打開一條縫,就探進來一個毛絨絨的腦袋,隨即那毛絨絨的腦袋抬頭,一張唇紅齒白,鮮嫩地跟院子裏剛種的小蔥似的臉便露出來,那鮮嫩的臉上還帶著嫌棄,圓溜溜的貓兒眼瞪著她,卻沒有一絲殺傷力,反而像撒嬌似的。


    “你怎麽來了?”甄珠驚訝地道。


    “我怎麽不能來?”阿圓哼著氣道。


    甄珠聳肩:“有什麽事兒?”


    阿圓瞪眼:“沒事兒就不能來?”


    甄珠失笑:“可以,能來。”


    說罷開了門,也不請他進來,兀自轉身又坐回畫架前。


    阿圓也不用她招呼,十分有主人派頭地大步踱進來,看著甄珠坐在畫架前,就湊上去。


    “你在做什麽?”


    “畫畫?”


    “這畫的什麽?”


    “這有啥好畫的,空空的一大片,就一個樓頂跟一隻鳥。”


    “你這架子挺好玩兒的啊,怎麽這樣畫畫,我都沒見別人這樣畫過。”


    “唉,你跟誰學的畫畫呀,怎麽看著跟別人畫的這麽不一樣?”


    “喂,小爺我說話你在聽麽!”


    少年薄怒的聲音震響在耳膜,甄珠無奈,扭過頭,就見那鮮嫩地小蔥似的臉頰微紅,一根白皙圓潤的指頭惱怒地指著她,下巴還高高揚著,仿佛指責她都是給她麵子似的。


    她上下一打量,尤其在他那桃花兒似的粉白麵頰上多停留了片刻。


    “來。”她招招手。


    他手指頭拐了個彎,指指自己,“我?”


    “嗯,你。”甄珠道,見他愣愣地過來了,又指指自己身前,那靠近牆根,一叢粉浪堆雪般開得正盛的牡丹花前,“站那裏。”


    阿圓愣愣地照她說的走到牡丹花前,站定了,又扭頭看她。


    甄珠,點點頭:“嗯,對,就那裏,然後別動,別說話。”


    阿圓有些別扭,又有些奇怪,剛站了一下,就晃著身子,忍不住又往她跟前跑:“你做什麽?”


    甄珠頭也不抬:“畫你。”


    阿圓圓溜溜的眼睛一瞪,看著她手下那還空蕩蕩的,剛被她用墨筆起筆,勾出一道墨痕的畫紙,奇怪地指著自己鼻子:“畫我?”


    甄珠笑眯眯地答:“是啊,畫你。你很適合入畫啊,尤其跟牡丹在一起。”


    阿圓又扭頭看牆角那牡丹。


    層層疊疊的粉色花瓣如千層樓閣,顏色嬌嫩如二八少女酒醉微醺,雖不是時人追捧的深色花,卻也美豔不可方物,是他眼裏這粗糙簡陋的平民小院裏難得一見的漂亮景致了。


    適合入畫,尤其跟牡丹一起。


    他有些小得意,又努力控製著自己不露出來,問她:“真的?”


    甄珠點頭:“真的。”


    他便慢慢踱到那牡丹前,揚著下巴道:“畫吧。”


    一臉恩賜的模樣。


    甄珠低頭,掩著嘴笑,笑完了,抬頭,看著他,又在畫紙上落了一筆。


    如此,不過半刻鍾,他便有些站不住了。


    她的目光不停在他身上打量,從頭到腳,從頭發絲兒叫鞋麵兒上的花紋,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小刷子一樣從他身上掃過來掃過去,掃地他渾身難受,被掃過的地方就像真被隻軟毛刷子刷過一樣,麻麻的,癢癢的。


    加上站地久了也不舒服,他便忍不住扭來扭去。


    偏偏他一動,甄珠便道:“別動。”


    他忍了這麽久,終於忍不住,問道:“喂,你好了沒有啊?”


    甄珠瞄他一眼,又在紙上落了筆:“沒有。”


    阿圓抱怨:“怎麽這麽慢!”


    甄珠抬頭,斜他一眼:“你當這是畫雞蛋呢?畫個圈圈就行了?”


    雞蛋?


    他“啊”地張大嘴,眼睛更是睜地大大地,“踏踏”地便跑到甄珠跟前。


    “我先看看,誰知道你畫的什麽鬼,萬一把小爺我畫醜了怎麽——”“辦”字還沒出口,他就已經看到了畫紙上怒放的牡丹,以及牡丹花前,那已經用炭筆勾勒出輪廓的人形。


    雖然還未細畫,但隻看簡單線條勾出的輪廓,但看得出是個輕袍緩帶,長身玉立的年輕公子。


    “這是我?”他指著道。


    甄珠點頭。


    不是他還是誰。


    阿圓瞪大了眼,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看那人形,正想上手摸,便被甄珠叫住:“去,再去站那裏,彎著腰,摸下那牡丹花——不準摘!”


    阿圓撇撇嘴,將已經握住花莖的手收了回來。


    然後便是一段漫長枯燥的時間。


    她的目光不斷地看著他,認真地,專心的,眼裏除了他仿佛再沒別的東西一樣。這眼光叫阿圓十分不適應,他站一會兒便忍不住扭一扭,還時不時跑到甄珠跟前看畫的進度,把甄珠煩地不行,每次都要轟一次,他才肯老老實實再站回去,一邊站還一邊伸長了脖子,好像這樣就能看到她畫了什麽似的。


    等到暮色濃濃時,甄珠才慢慢地將色上好,看著那猴子一樣不停扭來扭去的身影,道:“好了。”


    阿圓立馬風一樣竄了過來。


    一過來就趴在畫板上看畫。


    灰瓦白牆的背景,一叢牡丹開著大朵大朵的粉色花朵嬌豔欲滴,而花朵上方,一個錦衣俊秀滿身富貴的少年公子低頭撫花,如玉一樣的麵龐映著灼灼嬌花,正應了那句人麵桃花相映紅,雖然那花是牡丹不是桃花,卻更襯了少年公子的滿身貴氣,花與人,恰好入畫。


    他趴在畫前,一寸一寸打量,想挑出什麽毛病。


    可卻越看湊地越近。


    忽然一隻溫軟的手伸出,擦過他鼻間,按著他肩頭把他往後推,“退後一下,寫幾個字。”


    他扭頭,就見那女人緋紅的唇十分不文雅地咬著筆杆,笑地一臉蕩漾。


    把他推開,她便提了筆,在畫麵留白處寫下四行字: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麵桃花相映紅。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卻正是他方才心中所想那詩。


    可是……這畫裏畫的是牡丹不是桃花不說,這詩裏的美人,可是女人!


    他氣得貓眼圓睜,正欲說話,卻忽然看著那字愣了下,又看看她,旋即神情變得古怪。


    “你的字……跟誰學的?”他問道。


    甄珠不解,看著那字,瀟灑肆意,疏朗開闊,字跡俊秀,且隱隱已有風骨,正是她臨了《登臨貼》大半年的成果。


    她有些得意,道:“不過臨了些字帖。”


    他臉色更古怪了:“那……你臨的字帖一定很好。”


    甄珠點頭:“是挺不錯的。”


    第30章 搬家


    “什麽字帖?我看看。”阿圓道。“好的話我也臨。”


    甄珠頭也沒抬:“不是我的字帖,要還給人家的。”說道這裏忽然拍了下腦袋,嘟囔道,“上次忘記還給他了……”


    找個時間讓阿朗去還吧。


    阿圓眼睛閃動了一下,卻異常地沒再堅持。


    暮色濃重到已經看不清畫紙上人物的五官時,阿圓終於走了。


    臨走時,他喜滋滋俯身,小心翼翼趴在畫架前,拿了夾子,揭掉畫紙。


    一隻纖長白嫩的手忽然出現在眼前:“誠惠十兩。”


    他頓時愣住了,瞪大眼睛,抬頭看那手的主人:“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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