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開,便看到一幅衝擊力極強的畫麵。


    畫麵背景是悠悠河水和湛湛夜空。


    藍黑色的天幕上一彎曉月孤懸,落在河水裏照影成雙,河水之上,一彎拱橋亦是彎彎如月,橋上有一高亭,正是洛城有名的天津橋,立於高亭中,四麵河水皆可望見月影,這景色,便是洛城八景之一的“天津曉月”。


    隻看這,便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幅景物圖,雖然這圖的顏色和線條都有些奇怪,又真實又虛幻,與現今的畫法大為不同,但起碼內容還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那彎彎如月的拱橋亭子上,抵死纏綿的男女。


    月光下,一雙男女清晰的眉目恍然如真,與平常人物畫上一條線代表眼睛,一條勾代表鼻子的畫法截然不同,那五官那皮膚,猛一看便像是兩個真人一般。


    清淡朦朧的月光灑下來,使得兩人的麵部輪廓有了柔柔的光暈,益發顯得男俊女俏,且有股溫柔旖旎的味道在裏麵。


    而從人物的麵部往下移,便是那充滿著誘惑力的軀體。


    緊緊交纏,纖毫畢現……


    “啊!”


    匣子被猛然闔上,阿圓圓圓的貓兒眼瞪得比月兒還圓,粉白的臉頰上不可抑製地泛起一絲絲紅暈,映地一張臉如抹了胭脂的美玉。


    他不由雙手捂了臉,旋即又分了一隻手捂著胸口,聽著那“咚咚”的心跳聲,氣急敗壞地罵了句。


    “呸,居然畫出這東西,忒不要臉!”


    罵罷,便將那裝了“不要臉”春畫兒的匣子推到一邊,氣鼓鼓地掀開被子上了床。


    隻是,翌日晨起,他瞪著兩腿間褲子上的東西,再望向床頭櫃上那隻木匣子,一臉見了鬼的模樣。


    聽到他晨起聲,丫鬟們敲了門正欲進來,卻被他喝住:“先別進來!”


    說罷,趕緊褪了褲子,揉吧揉吧扔到床底,又趕緊到衣櫃裏翻了條新褲子穿上,才讓丫頭們進來伺候。


    經過昨日那一遭,今兒丫鬟們也格外規矩,個個目不斜視。


    隻是那伺候他穿衣的丫鬟,在看到他那與雪白上衣顏色明顯不同的寶藍下褲時,不禁愣了一愣,脫口道:“公子,您的褲子……”怎麽跟昨兒睡前不一樣了?


    隻是後半句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見公子怒目圓睜地看著她。


    丫鬟登時戰戰兢兢地閉了嘴,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褲子不一樣便不一樣吧,關她個小丫頭什麽事兒。


    第28章 給我揍他


    時值春暮,院子裏的那顆棗樹又結了青青的棗子,小小的一顆才黃豆大小,掩在青枝翠葉間,卻已經有調皮的孩童拿了長竹竿來打,打下來自然也不是吃的,就是純粹搗蛋淘氣罷了,阿朗和甄珠說了他們幾次都不聽。


    阿朗在院子裏練完功夫,聽到外麵又有長竹竿拖地發出的“刺啦刺啦”聲,幾個縱躍,便爬到了棗樹上,躲在枝葉間。


    待那些淘氣小子又將竹竿伸到棗樹裏,他一手抓住長竹竿的一頭,猛然使力,底下握竹竿的小子冷不防被往前拽著跑了幾步,然後嚇得哇地一聲鬆了手。


    阿朗握著竹竿不動,很快,剩餘幾個小子按捺不住好奇,除了那哭了的,其餘幾個排著隊,一個連一個串糖葫蘆似的握住了竹竿另一頭,然後紮著馬步,臉蛋通紅,使出了吃奶的勁兒,誓要把竹竿奪回來。


    忽然,竹竿另一頭勁道卻猛地一鬆。


    幾個正使了全力的小子頓時被晃,趔趄著後退幾步,然後通通屁股親地,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屁股蹲兒。


    這下,“哇”地幾聲,小子們全哭了。


    一邊哭一邊爬起來,捂著屁股,嘴裏嘟囔著,卻是委委屈屈地找爹娘告狀去了。


    阿朗嘴角扯開小小的弧度,臉頰的小渦若隱若現。春日燦爛的陽光從枝葉的縫隙中泄下來,在他斑駁的臉上灑下斑駁的影子,他笑了一下,便轉頭看樹下。


    樹下,甄珠正在畫畫。


    畫的是小院外遠處的高樓簷角,天際飛鳥,湛藍的天空做背景,看上去便有心情曠達之感。然而畫麵的視角出自這一方小小的院落,小半天空被院牆遮擋,便使得這曠達之中又略帶了隱隱的一絲壓抑。


    不過,阿朗當然是看不出這麽許多的。


    他隻知道,這同樣的場景,甄珠已經畫過很多次了。


    不獨這場景,這小院的一草一木,一物一景,哪個沒被她畫了很多次呢?


    不是她多喜歡畫這小院的風景,而是困在家中隻能畫這小院,甚至就連他,甄珠也為他畫了許多畫像。靜著的、動著的、練武的、做活的、讀書的、寫字的、全身的、局部的、正麵的、背麵的……她說他是她的“模特”,他不太懂這個詞的意思,但他很喜歡,很開心,每次都很配合她畫,一動不動幾個時辰也心甘情願,她給他畫的每一幅畫,他都小心地收藏好。


    然而,時間久了,他便看到她從興致勃勃到興致缺缺的轉變。


    她喜歡新鮮的事物,尤其在畫畫上。


    同一幅景,同一個人,便是再喜歡,畫了幾百遍幾千遍也要厭煩了吧。


    可是她卻經常隻能困在這小院裏畫畫,隻能畫這小院裏的人和物。


    她那副樣貌,出去實在太招人,短暫地逛逛還好,長時間在一個地方坐著不動地寫生,便總是會招來許多異樣的目光,甚至直接動手調戲的無賴。他雖然可以在一旁保護她,卻未免總是要動手腳,有時候甚至還會受傷,她心疼他,也嫌麻煩,自此便少去外麵寫生了。


    最近這些日子,更是再沒有出去過。


    而原因,自然是因為怕那鐵匠再來糾纏。


    她說,先躲一陣子,等事情淡下來後,她再出去寫生,他也可以套麻袋痛痛快快地揍鐵匠一頓了。


    可是,為什麽要等呢……


    許是感覺到他的目光,甄珠忽然扭過頭來,衝著樹上的他笑。


    他“刺溜”下了樹,站到她跟前,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剛才做的事兒交代了。


    甄珠聽了,頓時捂著嘴笑地不行,伸手要揉他的腦袋,發現根本夠不著了之後悻悻地想拍他手臂,他卻忽然低下頭,主動將腦袋送到她手下。


    她便笑地更開心了,揉揉他腦袋,誇他幹得漂亮。


    阿朗卻用那黑溜溜的漆黑眼珠看著她,有些悶悶地道:“他們找他們爹娘告狀去了。”


    “這樣會不會有麻煩?”他問道。


    甄珠搖頭:“怕什麽。”


    “本來就是他們孩子淘氣,咱們占理。”


    阿朗點點頭。


    可是,對何山,對那些調戲她的無賴,他們也是占理的啊。


    為什麽對何山對無賴,他們就要忍讓躲避?


    為什麽不能狠狠戲弄,甚至教訓他們一番?把何山,把那些無賴加諸她身上的麻煩和痛苦,通通回敬過去,乃至讓他們再也不敢來騷擾她?


    他想開口,卻終究什麽都沒說。


    他本來就不是多話的孩子。


    甄珠卻又開口了,她歎了一口氣:“其實,前天那紈絝的一千兩謝銀,你該收下的。”


    阿朗麵色不愉,想起那紈絝作風,便賭氣道:“我不喜歡他!”


    甄珠笑:“所以連他的一千兩銀子都不要?”說罷又歎了口氣,“其實你應該要的,跟人過不去可以,幹嘛跟錢過不去啊,況且那是你應得的。”


    阿朗定定看著她:“姐姐不是也沒要他的謝禮。”


    甄珠搖搖頭:“我跟你不一樣的。”


    一來她不缺錢,那些謝禮雖貴重,她卻也並不是太放在眼裏。


    二來正經算起來她哪裏算救過人,出力的全是阿朗,她不過占個在場的光罷了,隻此一點就收受價值數千兩的謝禮?所謂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其三,則是那紈絝的態度問題。隻要不是傻子,他應該也明白自己真正應該謝的是誰,哪怕把她和阿朗當做一家人不分彼此,也不該對阿朗那樣冷淡,準備的謝禮全無分毫適合阿朗穿用的,可見他所謂謝恩,分明不過是為了她而已。


    這樣別有用心的謝恩,哪怕他長得一副鮮嫩可口的樣子,她也敬謝不敏。


    所謂找炮友也得講究基本法,你情我願互不相欠地發生關係才是炮友,一方收受另一方大量財物那叫包養與被包養。


    雖然在這個時代即便不收男人的錢也未必能跟男人平等相處,但收了男人的錢,就肯定不會再平等,這平等不僅是外在的平等,更是自己內心的平等,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便是如此。


    這些道理甄珠自己心裏明白,卻也沒對阿朗說。


    阿朗也沒有再追問。


    時間很快到了日暮,甄珠看著日頭,提醒阿朗:“是不是該到鏢局習武了?秦師傅走鏢回來了吧?”


    阿朗點頭。


    秦師傅是洛城鎮遠鏢局的鏢頭,功夫很好,當初甄珠花了大價錢請他教阿朗習武,因為阿朗腳跛,他還不怎麽情願,如今教了一年多,倒是真正教出師徒感情了,每次不走鏢的時候,都要阿朗去鏢局隨他習武,日日督促他練功。


    昨日剛收到消息,秦師傅走鏢回來,讓阿朗今兒傍晚就去鏢局。


    看著時間到了,阿朗也不耽擱,換了身衣裳,便飛快朝鏢局跑去。


    去鏢局要穿過銅駝大街,自然也要經過何山的鐵匠鋪子。


    以前阿朗經過時,都是目不斜視地跑過去,一眼都不想看那鐵匠和他的鋪子。


    可是今日,他卻停下了腳步。


    因為今兒的鐵匠鋪子有些熱鬧。


    何山正在被人打。


    ——


    那日晚上做了亂七八糟的夢,早起又髒了褲子,阿圓氣得一連幾天窩在官署沒出門,少八問他是不是要回京城了,他也不說回,盡管這次打壓方朝清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似乎已經沒了留下來的意義。


    但他還是留著沒走。


    起碼走之前要去方宅溜溜,氣氣他那好哥哥才是。


    不過,氣方朝清之前,他又去了柳樹胡同。


    這幾天窩在官署,他也不是什麽都沒幹的,他讓缺七把那姓甄女人的一切都查了一遍,除了來洛城之前的事兒不太好查,其餘倒是查地一清二楚。


    原本他對他那哥哥是否真心看上這女人還很是懷疑,看了缺七查來的東西,以及那害他出了醜的那不要臉的畫,這懷疑便被動搖的隻剩一兩分。


    莫不是,方朝清真的喜歡上那女人了?


    為什麽?


    他心裏像又跟魚刺在作鯁,說不出具體什麽滋味,但就是不好受。


    阿圓少爺不好受了從不憋著自己,他隻會讓別人更不好受以讓自己好受。


    於是他穿了鮮亮的錦衣,白玉冠束發,也沒有坐轎子或馬車,就在府衙後院挑了匹毛色最鮮亮的駿馬,騎著馬就往柳樹胡同趕。


    中間路過銅駝大街,卻正好看到那日在小巷子裏逼迫甄珠的沒品男——那個鐵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有所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溫涼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溫涼盞並收藏美人有所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