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水想到三年前的那個冬夜,蹲在樓下牆角的青年,在寒風中眼巴巴的對他說:厲老師,您可以收留我一下嗎?


    那是他第一次觸到邢舟最柔軟的最不堪一擊的脆弱,也是從那一次開始,他隱隱察覺到自己恐怕很難再去拒絕邢舟了。


    他很慶幸自己有東西忘拿所以折回了家裏,他更慶幸今日的邢舟已經有了這間屋子的鑰匙,不再會像三年前那樣哆嗦著等待。


    厲水清晨是被邢舟的溫度燙醒的,他又開始發抖了,蜷在厲水身下冒汗,就像一個火球。


    “小舟。”厲水輕輕的摸著他的臉頰,手中是清晰的熱度。


    “小舟,醒醒,你發燒了。”


    邢舟的睡夢是漆黑而又混亂的,他什麽也看不到,但卻能聽到,一會是廢棄樓中乍起的槍響,一會是媽媽的女裝店儲衣間裏布料的摩擦聲,一會又是媽媽和妹妹驚心動魄的慟哭,都是黑的,這樣的黑暗讓他手足無措,他需要光,他想逃脫,卻依然被困。


    然後他好像聽見了厲水在叫他的名字,厲水說:小舟,醒醒。


    所以他必須要醒過來,因為厲水讓他醒過來。


    邢舟費力的睜開眼睛,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直到渾身如同散架般的疼痛和無力席捲而來,他才記憶回籠。


    噩夢醒來依然是噩夢。


    對,他沒有家了。


    “厲水……”剛說出兩個字,邢舟喉嚨就一陣鑽心的疼。


    厲水剛把體溫計從邢舟腋下拿出來看完示數,就聽到了邢舟嘶啞的聲音,他趕忙從背後托起邢舟,端起旁邊倒好的熱水湊到了邢舟唇邊。


    溫熱的水流潤過幹燥的口腔內壁,卻又如刀鋒般磨過發炎的喉嚨,太疼了,邢舟喝了兩口就不想喝了,他推開麵前的瓷杯,然後不聲不響的斜靠在厲水的懷裏,雙臂圈在他的腰上。


    厲水穿著寬大的居家毛衣,邢舟把臉貼在黑色毛線裏,貪婪的汲取著其中的溫度,他頭疼欲裂,好像隻有這樣做才能好過一點。


    厲水被邢舟抱得脫不開身,隻得艱難的將水杯放回床頭櫃,然後把手輕輕拍在了邢舟背上。


    “厲水,我沒有家了……”邢舟躲在厲水的懷裏含糊不清的說,“怎麽辦,我沒家了……”


    厲水撫著邢舟的手突然頓了頓,邢舟說自己沒有家了?難道是他的媽媽……


    “小舟,告訴我發生了什麽。”厲水等不及邢舟主動說了,他必須要趕快知道他的邢舟到底遭遇了什麽。


    “我媽媽不要我了。”說到“媽媽”二字時,邢舟明顯哽了一下,“其實媽媽早就不想要我了。”


    兩年多來,邢舟向厲水提過一些家中的事情,厲水知道邢舟的媽媽不喜歡他,但不知道原來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媽媽不知道,當時不止我一個人被綁架了,是我掩護邢玥先跑的……他們把我關在一個小倉庫裏,好黑啊……後來所有人都說是邢家那個撿來的小孩剋死他們家的男主人,媽媽也一直都在怪我,雖然她不說,但我知道……”


    “厲水。”邢舟突然抬頭,仰望著厲水,“怪我嗎?”


    厲水垂眸與他對望,而後捧起他的臉低頭吻上了他幹燥缺水的唇, 他順從的迎合,甚至想要這樣的親吻能持續的久一點。


    “小舟,這不怪你。”厲水在他唇邊輕聲說。


    “可他們都說怪我。”邢舟倔強的反駁。


    “他們無關緊要。”


    “媽媽也怪我,她還不要我了。”有眼淚順著兩人緊貼的臉頰滑落。


    厲水用拇指指腹蹭掉邢舟的眼淚,“媽媽不要你,我要你,不許說自己沒家了,這裏不是你的家嗎?”


    厲水用了和以往截然不同的語氣,就像在哄一個小孩。


    邢舟沉默了很久,突然瘋狂的點頭,他說:“厲水,我好像隻有你了。”


    邢舟發燒38.5c,顯然隻能在家中休養,厲水餵他吃過藥後就打算出去給家裏打個電話。


    “不許走。”邢舟在厲水準備出臥室的時候拉住了他的衣擺。


    “我就出去打個電話,馬上回來。”厲水晃了晃手機,柔聲說。


    邢舟瞪著他看了半天,才把手放開,嘴裏嘀咕著:“你快點。”


    之前被邢舟抓過的布料已經泛起了褶皺,可以想見他剛剛用了多大的力氣。


    現在的邢舟就像一個孩子,膽小又依賴,他仿佛一刻都離不開厲水,看不見厲水會讓他恐慌。


    厲水走出房門的時候悄悄嘆了口氣,這樣沉重的人生經歷為什麽偏偏降臨在了他的邢舟身上。


    他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是媽媽接的。


    “媽,我今年不能回來過年了。”


    “為什麽?”厲媽媽相當的震驚,“你昨天不還說要回來嗎?說要給我和你爸帶那個野參。”


    “我這邊的一個合作項目需要人盯著,實在走不開了,抱歉媽。”這是厲水生平第一次騙人,但比起回家過年,現在情緒不穩又發著燒的邢舟更讓他牽掛。


    電話那邊陷入一陣冗長的沉默。


    “老麽,你在城裏是不是對玲玲不好?”厲媽媽突然問了一個和之前所說無關的問題。


    “什麽意思?”厲水摸不透他媽的想法,難道是蔣玲玲回鄉說了什麽嗎?


    “玲玲前些日子回來,我問她跟你處的怎麽樣,她敷衍了幾句就走了,很明顯是不想談論,人家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家,肯定是你的問題。”


    厲水有點無語,他扶著窗沿無奈的說:“媽,我跟小蔣就是普通的同鄉關係,您別總想著要給我們湊在一起了。”


    “不湊,不湊能行嗎?”厲媽媽的聲音陡然抬高,“你都三十了啊老麽,你大哥厲風大你四歲,看你侄兒樂樂都快九歲了,你說說媽能不著急嗎?”


    “感情是強求不來的。”


    厲水不知道該怎樣讓他媽理解這句話,果然厲媽媽很生氣的說:“別給我講你們那套歪理,男人要的是成家立業,你現在是立業了,但你也得成家啊!”


    厲水向來不擅長與母親辯駁,他一直很孝順,也很聽話。


    厲媽媽氣的不輕,她最懂事最優秀的小兒子居然開始反抗她的好意了,但她突然又想到了什麽,“老麽,你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啦?要是有你自己喜歡的媽也樂意。”


    厲水不受控的心跳加速,他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該怎麽說,最後,他輕輕“嗯”了一聲。


    “那趕緊帶回來讓爸媽瞧瞧啊!”厲媽媽聽說厲水已經有喜歡的姑娘了,語氣立刻欣喜起來。


    “還不到時候……”厲水的嗓音有些幹澀。


    “哎,我懂我懂,城裏姑娘都挺講究的,要先戀愛,再見父母。”


    “嗯。”


    “那你可得把人姑娘抓緊了,我就說我老麽這麽優秀,打著燈籠都難找,怎麽會沒有姑娘喜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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